單嬤嬤從暖閣裡退出來,靜靜看著秋葉。
秋葉似有所悟,眼淚湧出,沒有問也沒有說,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擺,頂了一把油傘,匆匆去了風毓院。
風毓院裏頭,靜悄悄的。
練氏已經不哭了,朱嬤嬤守著她。
穆連誠坐在輪椅上,整個人疲憊不堪,蔣玉暖沒出小月子,還是咬著牙下了床,裡裏外外裹得厚重,幫著穆連慧遞東西。
穆連慧在替穆元謀收拾。
原本該是兒子來做的,現在指望不得,由穆連康和穆連瀟兩個做侄兒的收綴了,餘下的事情由穆連慧操持。
杜雲蘿沒在書房裏,站在廡廊下,吩咐底下人做事,往各處發訃告,搭建靈堂,準備做白事。
正忙著,秋葉過來,抬頭看向杜雲蘿,福了福身,道:「夫人,老太君過了。」
哐當一聲,杜雲蘿手裏的手爐砸在地上,險些砸了腳。
錦蕊蹲下身子撿起手爐,默默交還給杜雲蘿。
杜雲蘿接過來,咬了咬牙,站在窗戶邊,對著裏頭的人抬聲道:「秋葉來了,祖母過了。」
本就悄無聲息的書房裏越發靜了,落針可聞。
直到青松耐不住,咽嗚哭出了聲,眾人才回過神來。
穆連瀟走出來,握住了杜雲蘿的手,指尖微微用力,穩著氣息,道:「過去柏節堂吧。」
風毓院裏,交給二房眾人自己操持,餘下的都往吳老太君那兒去。
穆連瀟一路沉默,杜雲蘿抬眸看他,他的眼角通紅通紅的,杜雲蘿收緊了手指,十指相扣。
柏節堂裡哭聲一片。
饒是杜雲蘿忍著,也禁不住這連片的哭聲,眼淚簌簌往下落。
暖閣裡,周氏、徐氏和陸氏替吳老太君收拾,擦身、梳頭、更衣。
莊珂帶著幾個孩子,杜雲蘿要忙的事兒極多,延哥兒和允哥兒也一併交由莊珂帶了。
「怎麼這般突然?」莊珂低聲詢問秋葉。
秋葉垂頭,道:「剛醒的時候還好,哪知道二老爺過了,老太君一時沒抗住……」
莊珂長嘆了一口氣。
吳老太君的身子骨,府裡眾人都有準備,卻是沒有想到,竟然這般突然,一早上就接連著……
中午時,練氏被一輛馬車送出了府,單嬤嬤親自送出去的,對外頭說,穆元謀和老太君前後腳沒了,練氏挨不住吐了血,府裡要治喪,不適合養病,就送去莊子上。
洪金寶家的跟杜雲蘿說,她親眼看見了,單嬤嬤動的手,一碗湯藥喂下去的。
穆連誠和穆連慧也是心知肚明,可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二房敗了,吳老太君就是這麼安排的,他們這時候就算想掀起風浪來,也要掂量掂量輕重。
誰也不幹凈,真的鬧起來了,定遠侯府傷筋動骨,誰能置身事外?
魚死網破?
即便練氏留在府裡,都不敢打這樣的主意,何況是穆連誠和穆連慧。
敗了,就要有敗了的樣子。
按照自己想的,按照老太君和穆元謀為他們安排好的路,繼續往下走。
杜雲蘿是雙身子,依著規矩,無論是風毓院還是柏節堂,都隻到院子裏,並不進屋裏,府裡擺了靈堂,她也不進去,在外頭放了墊子,跪下來磕了頭。
至於穆連慧,她的肚子見不得光,自然避不開,她也不甚在意,這些規矩禮數,她真要在乎,日子也就沒法過了。
做法事的和尚們進府,整日整夜都是誦經的聲音。
慈寧宮裏使人來上了香,族中眾人、姻親府中、簪纓世家,來往的人極多,嘴裏都說,母子兩人一道上路,黃泉路上,倒也有個攙扶的人手,又說吳老太君白髮人送了那麼多黑髮人,挨不住了也是尋常。
杜雲蘿聽了不少,心裏沉甸甸的。
那時候閃過腦海卻又沒有想明白的事兒,突然之間就通透了。
這便是吳老太君說的,她帶來的不好,她都帶走,就跟當初她想親手送走穆元婧一樣。
這是吳老太君為她在考量。
吳老太君當年幾次勸說她,讓她為了定遠侯府對二房多加忍耐,圖的不單單是表面上的平靜,而是有些事,老太君不願意讓杜雲蘿沾手,也不願意操之過急。
從練氏受傷、青松調到穆元謀身邊,直到穆元謀病故,老太君一環扣一環,費了兩年光景。
彼時穆元婧走了不久,穆連喻又戰死北疆,若老太君當年下手太快,穆元謀早早病故,又送走「重病」的練氏,會被人說是家宅不寧。
娶妻不賢,家宅不寧。
蔣玉暖進門早些,又沒人敢說莊珂的不是,隻杜雲蘿這個當家的新媳婦,要受流言之苦。
流言雖是流言,卻也是刀子,割在身上的滋味,杜雲蘿前世品嘗過。
吳老太君說過,時間太短了,留給她的時間太少了,就是這個意思。
老太君是真的挺不住了,否則她會拖得更長,如今,總還是短了些。
杜雲蘿穿過廡廊回韶熙園,低聲問錦蕊:「鄉君病著?」
「是,好幾日沒出滿荷園了。」錦蕊答道。
杜雲蘿心中瞭然。
穆連慧不敢日日去跪著,一來是怕身子吃不消,二來是怕叫人看出端倪來。
四個月的肚子,虧得是秋冬衣服多才不明顯,可也耽擱不了太久了。
吳老太君也是為了穆連慧考慮了的,穆連慧的肚子是拖不得,不管她再如何稱病隱瞞,平素裡可以不見人,逢七是躲不開的,等斷七的時候,穆連慧的肚子差不多六個月了,真是一日也耽擱不起。
因著是冬日,天寒地凍的,也不缺冰,停過了五七才出殯。
穆連瀟是承重孫,規矩重。
杜雲蘿支著腮幫子問他:「是不是累得慌?」
穆連瀟閉目養神,聞言低低應了聲,隔了會兒,又道:「還好,也不是頭一回。」
杜雲蘿伸手抱住了穆連瀟的腰身,兩人都沒再說話。
永安十四年初,迎靈回京那次,才是真的壓得人喘不氣起來。
老侯爺、穆元策、穆元銘的白事,穆連康的失蹤,闔府上下都是哭聲。
穆連瀟最是辛苦,對穆元策,他是獨子,對老侯爺,他是嫡長房嫡長孫,穆元策不在了,他就是承重孫,一切以兒子的規矩辦。
杜雲蘿沒有陪著穆連瀟走過那段時光,如今想來,定是格外艱難。
如今能做的,唯有在此刻,給他一些支持和助力。
畢竟,他們都心知肚明,吳老太君為了定遠侯府、為了他們兩人,到底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