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動作靜止,但是四處的聲響和人群沒有停下。
他們站著,仿佛要被那些人沖散了。
隨即,陸淮和葉楚加快了腳步,繼續朝著對方走去。
他們穿過了人群,這段距離分明很短,卻又顯得那樣漫長。
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眼看著兩人就要走到一起。
但下一秒,陸淮和葉楚卻在對方面前停住了腳步。
他望著她,她也看著他,認認真真地掃了一眼,似乎在查看是否有受傷的跡象。
他們靠得很近,能聽見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心跳好似擊鼓,一下又一下,這般激烈。但在彼此眼前,那面已經被敲亂了的鼓,又漸漸靜了下來。
方才,他們都擔心對方出了意外,現在又完好無損地遇見了。
好似一場夢,卻又如此真實。
葉楚向來極為克制自己的情緒,但在那樣緊急危關的時刻,她完全沒有想去遮掩她的關心。
若是陸淮出了事……
她絕不會去想,因為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兩人站在這裡,四處是逃散的人群。
他們視線相接,四目相對,雖然沒有人說話,心中的默契卻早就已經存在。
半分鐘後,陸淮和葉楚異口同聲地講出了一句話。
「我沒事,你呢?」
陸淮和葉楚均是一愣,沒有料到,剛剛見面,脫口而出的話竟然是相同的。
趕過來的時候那樣著急,僅僅只是想看你是否安好。
但在開口的那一瞬間,想到的又是絕不能讓對方擔心。
陸淮忽的笑了。
葉楚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確認葉楚安然無恙後,陸淮很快鎮定了下來。他的思緒逐漸清晰,這才想到了華懋飯店的殺人案。
陸淮的話很簡短:「有古怪。」
葉楚明白了陸淮的意思,方才她心緒紛亂,只關心他的安危,並沒有關注刺殺一事的疑點。
華懋飯店名氣極大,在上海人人皆知。
若有人想要尋仇或者報復,為什麼一定要選在這裡動手?
動手的人並不遮掩,似乎想將這件事鬧大,是否有別的目的?
葉楚問陸淮:「去看看?」
等待陸淮的過程中,葉楚在房間中做好了偽裝。
而陸淮從和平飯店趕來時,他清楚時間不夠,也已經換上了另一副模樣。
他們兩人已經易容,並不擔心被人認出。
儘管有許多賓客急著離開飯店,但仍會有人去那裡看熱鬧。
不出所料的話,兇殺現場應該已經圍滿了人。
現在巡捕房的人還沒有到,正是過去的好時機,說不定會發現一些不被注意到的事情。
陸淮點了點頭。
他們掃視了一圈,果然發現有幾個人神色匆匆地朝一個方向走去。
那些人是華懋飯店的工作人員,經理神情緊張地走在最前面,定是為了查探那件刺殺案。
陸淮和葉楚很快就追了上去。
房間的門敞開,一具屍體橫在中間。房間裡整齊萬分,一處未動,殺手仿佛極有經驗。
被殺的客人姓魏,是一個重要的政府人員。
而那個殺手的行事手段乾淨俐落,沒有一滴血跡,不留半點痕跡。
旁人尚且看不出來,這樣的現場有什麼問題。
但是陸淮卻皺了皺眉。
這極像一個江湖組織的作風。
暗閣。
然而,陸淮明白暗閣的規定,他們不在上海殺人。
這到底是暗閣壞了自己的規矩,還是有人想要把事情推到暗閣身上?
不遠處傳來了一些聲音,巡捕房的人似乎已經到了。
陸淮和葉楚對視了一眼,他們立即明白,現在必須離開。
他們裝作神色慌張的樣子,走出去,像是最普通的人。
他們迎面撞上了巡捕房的畢警官,他的眼神不經意掃了過來。
陸淮下意識伸手摟住了葉楚的肩膀,假裝在安慰她。
葉楚很快反應過來,看上去像是往陸淮的懷中躲,其實還留著一小段距離,她的身子微微顫抖。
她口中默默嘀咕:「太嚇人了。」
畢警官移開了視線,身旁有人在同他講話。
「死的是政府的人。」
「畢警官,房間就在前面。」
「……」
兩個人離開了華懋飯店,身體很自然地分開,各自坐進了汽車裡。
黑市比武的時間很快就要到了,沒想到其中會發生這樣一個插曲。陸淮發動了汽車,朝著目的地而去。
葉楚開了口:「陸淮,你有沒有發現什麼?」
方才在那個房間門口,葉楚注意到了陸淮的眼神,他定是有所發現。
陸淮頓了頓:「葉楚,你知道暗閣嗎?」
葉楚思索了一會。上一世,她確實知道這個江湖組織。陸淮曾經告訴她,暗閣極為神秘。
在她嫁進督軍府的那一年,暗閣竟解散了。旁人只曉得最優秀的殺手組織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原因。
所以,她對暗閣的瞭解並不深。
陸淮解釋道:「這是一個殺手組織,今天的事情大概跟他們有關係。」
他心中已經料定,這一次的謀殺,要麼是暗閣成員做的,要麼是暗閣的仇家陷害。
但是,事情的真相尚且不清楚,還需細細探查一番。
葉楚覺得疑惑:「暗閣為什麼會選在這樣的時間殺人?」
若是想要完成任務,大可選在夜深人靜之時。現下這麼一鬧,人盡皆知。
陸淮點頭:「你和我想的一樣。」
陸淮和葉楚並沒有聊太多,黑市比武即將開始,他們不能再在路上耽擱了。
……
車子停在比武場的附近,兩人下了車。
車內空氣有些悶,打開車門後,冰冷的空氣盡數湧了進來。
寒冷刺骨的夜風襲來,兩人愈發清醒了起來。
陸淮和葉楚前後腳進去,他們穿過長長的走道,兩側盡是一張張賭桌。
圍在桌旁的賭徒,比前幾天更多,他們高亢的聲音不斷傳入葉楚他們的耳朵。
「我押黑熊,他肯定會贏。」
「黑熊名氣很大,參加過不少黑市比賽,幾招之內就能打敗對手。」
「而且黑熊今晚的對手是個新人,沒有人聽過他的名字。」
「……」
賭徒一直討論著比武的事情,但是葉楚都沒有聽進去。
葉楚的思緒紛亂得很,一直在想別的事情。
在飯店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兩人都分了神,她有些心神不寧。
華懋飯店的名氣極大,而政府人員又恰好在今晚被殺害,她總覺得這件事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他們在黑市比武的觀賽區坐了下來。
陸淮的注意力放在了葉楚身上,他和先前一樣,護住了葉楚,不會讓旁人接觸到她。
葉楚的眼神有些飄,不知在想什麼。
這時,觀眾席中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大家的聲音開始變得興奮起來,有些人甚至站起身來。
聽到掌聲後,葉楚似乎察覺到什麼,忽的回過了神。
她看向擂臺,開始認真看起比賽。
葉楚原本還面無表情,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她坐直了身子,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她認識臺上的人。
上輩子,葉楚見過他,那人是莫清寒的手下。
十七。
葉楚眯了下眼睛,專注地看著十七。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十七其貌不揚,他現在站在擂臺上,別的觀眾都對他不感興趣。
儘管他的肌肉結實,但是猛地一看,他只不過是一個最普通的比武者。
和他對面的人一比,十七的外形瞬間落了下風。
站在十七前面的是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他剃著光頭,面露凶光。
他有個綽號,叫黑熊。
黑熊名氣不小,先前在很多比武場上都獲勝了。
黑熊人如其名,他**著上身,觀眾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肌肉,壯碩異常。
壘塊分明的肌肉,盤踞在他的正背部。他的大腿同樣結實有力,稍微一動,就能看到凸起的肌肉塊。
他個子很高,足足比十七高出一個頭。
在台下的觀眾看來,黑熊一掌就能打碎十七的腦袋,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將他踹下擂臺。
黑熊果然自信,台下爆發出陣陣歡呼聲,似是想要看他怎麼折騰十七。
十七面色如常,一點也沒被現場的氛圍嚇到,他眼神木然,仿佛沒有靈魂。
這些場景落在觀眾眼裡,他們只覺得十七嚇壞了,根本沒有反應。
只有葉楚一個人清楚十七的實力。
她明白,十七的身手非常好,他不會懼怕任何人。
葉楚反倒不能想像黑熊的下場。
隨著鑼聲響起,這輪比賽正式開始。
黑熊主動攻擊,他捏起拳頭,就往十七的腦袋上砸。看他的架勢,好像要直接砸破十七的腦袋。
十七避也沒避,手臂一抬,接下黑熊的拳頭。
黑熊看上去力大無窮,別人還以為十七的手臂會被黑熊直接打斷。
可是接下來的場景卻出人意料,十七不但硬生生地抗下了這一招,還一腳踹向黑熊的腹部。
黑熊整個人飛了起來,重重地砸在身後的地板上。
葉楚心一緊,她見過十七,也知道他最擅長遠距離攻擊。
他不會讓人近他的身,會將距離維持在一個安全範圍內,然後他會毫不猶豫地連續進攻。
葉楚愈發緊張了,她繼續盯著十七的動作,眉頭皺緊。
十七沒有停下,立即上前,手臂彎曲,一隻手捏緊另外一隻手的手腕,兩手同時發力。
他飛身跳起,將全身重量集中到一個手肘上,砸向黑熊的頭。
十七想將黑熊一招斃命!
黑熊臉色大變,下一秒,他偏開了頭,十七的手肘堪堪擦過他的耳朵。
黑熊雖然避開了,但他能感覺到一陣厲風,掠過他的腦袋。
雖說黑熊出師不利,被一個從未見過的十七落了面子。但是他始終比過多次的黑市比賽,經驗豐富。
黑熊瞬間冷靜下來,提起萬分精神,頭一回正視了十七。
他向旁邊翻了個身,離開了十七的攻擊圈子。
十七臉上沒有情緒,他不為自己差點打敗黑熊而興奮,也沒有因為黑熊的逃脫而喪氣。
黑熊看著面無表情的十七,從未有過的恐懼襲上心頭,根本抑制不住。
這時,黑熊的自信已被十七擊破,士氣消減了大半,接下來的進攻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他處處落於下風,黑熊根本掌握不了十七的攻擊軌跡。他永遠猜不出十七下一秒會出什麼樣的招式。
台下的觀眾看著這戲劇化的一幕,屏住了呼吸,他們開始注意到這個無名小卒。
原本眾望所歸的黑熊反而節節敗退,而名不見經傳的十七卻步步緊逼。
上場前自信滿滿的黑熊,頹勢盡顯。
十七一記側踢,直接從側邊擊碎黑熊的膝蓋。
比十七高大許多的黑熊一聲痛呼,被迫跪在地上,劇烈的疼痛從膝蓋處蔓延。
此時,那個有著黑熊之稱的健壯男人,一開始對十七不屑一顧,現在卻在這個被他鄙視的人面前臣服。
十七繼續踢向黑熊的膝蓋窩,黑熊轟然倒地。十七腿部發力,往黑熊的肋部踹去,將他踢下了擂臺。
十七收回了腳,氣定神閑地站在臺上,猶如殺神。
黑熊倒在台下,爬不起來。
在摔下擂臺的那一刻,他居然在慶倖,他能夠在十七手下,留下一條命。
場內先是安靜了幾秒,隨即聲音乍起,雷動的掌聲,高昂的喝彩聲響成一片,全都是為了十七。
葉楚和周圍人的反應不同,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雖說場內大部分的人都在歡呼,但是也有一些人因為押錯了人,頃刻間傾家蕩產,所以葉楚的表情,在他們之中並不顯得突兀。
在看到十七的第一眼時,葉楚就知道獲勝的人一定是十七。
儘管黑熊名聲響,經驗足,但是葉楚清楚,十七絕對不可能輸。
十七是誰?
十七是莫清寒身邊最可怕的殺人武器。跟著莫清寒的那段日子裡,十七為他做了不少事情。
那些最陰暗,最骯髒的任務,都是由十七出面解決的。
十七被莫清寒訓練得毫無人性,情緒不會外露。
上輩子,在莫清寒身邊的所有手下中,身手最好的人並不是十七,而是一直保護莫清寒的秦驍。
但是,秦驍有個最大的弱點,就是他心慈手軟,不會殺人。
而十七和秦驍完全不同,他永遠不會留情。
按照這樣的情形,十七一定會進入決賽。
那將會是最後一場比武。
那時,十七和秦驍對上,葉楚猜不到,究竟誰輸誰贏。
四周的人都在議論,但葉楚轉身看向陸淮,她有一些事情要告訴他。
她的聲音極輕:「我知道他。」
即便旁人聽到了,他們也不會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陸淮扭頭看了過來。
葉楚伸出了食指,微微晃了一下,做了一個寫字的手勢。她無法開口,只能換一種方式同他講。
陸淮明白了葉楚的意思,他伸過手來,在她的眼前攤開。
葉楚的手指輕輕落在了陸淮的手上。
晦暗不明的光線中,葉楚微微俯身,露出雪白的一截脖頸來。
陸淮不能分心,他集中注意力,偏過頭去。
不讓自己的視線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為了讓陸淮能夠分辨清楚那些字,葉楚的動作極慢。她的指尖觸著他的手,緩慢地移動著。
她的動作越是輕,酥麻的感覺便越強烈。
溫熱的手指滑過他的掌心,也滑過那些脈絡和紋路。
一股異樣的感覺升起。
哪怕是一點點觸碰。
陸淮的另一隻手垂在身側,他握緊了手。很快,那些感覺就被他壓了下去。
葉楚絲毫沒有察覺,仍然繼續在陸淮的掌心寫字。
她認真地低著頭,在那裡寫了一個數字和一個字。
17,莫。
寫完之後,葉楚的手指就離開了陸淮的手。
陸淮收回了手,他的手掌合攏,仿佛將方才那種觸感握進了掌心。
陸淮看向葉楚,她在昏暗的燈光裡,認真地凝視著他。
她方才告訴了他一個消息。
十七是莫清寒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