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應邀前來參加宴會的,沒想到竟然有人死在了他們面前。
賓客們紛紛遠離那具屍體,大部分人雖然心中慌亂,但是很快都鎮定了下來。
他們臉上仍舊帶著不安,退避到一旁,氣氛凝重得很。
葉楚站在角落裡,微微眯了眼。
方才還活生生的人,現在竟躺在了冰冷的地上。
嚴曼曼剛巧過來找葉楚,就聽到大廳那邊傳來了尖叫聲。大家竊竊私語,輕聲議論,說宴會上死人了。
雖說嚴曼曼性子嬌蠻,但是她頭一回碰見這種事,頓時慌了神。
「曼曼,你別再看,別去想。」葉楚壓低了聲音。
葉楚瞧見嚴曼曼的臉色,蒼白得厲害,身子也有些站不穩。
於是,葉楚立即將嚴曼曼帶到一旁,轉移她的注意力,努力安撫她的情緒。
葉楚輕輕拍著嚴曼曼的後背,她的背脊僵直,葉楚想讓她放鬆下來。
嚴曼曼知道葉楚的用意,她只把視線放在葉楚身上,不去想剛才看到的場景,這才緩過神來。
葉楚一邊安慰著嚴曼曼,一邊注意著宴會上的事。
她仔細觀察每個人的反應,希望能找出破綻。
宴會上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都各懷心思,想要判斷出這次事件背後的原因。
他們都知道那個死者的身份,王先生是個商人,自然會和很多人有往來。
在場有個客人,姓劉。劉先生和死者王先生的關係複雜,兩人之間有過口舌之爭。
劉先生也是商人,他們難免會有利益糾葛。
甚至在今晚的宴會上,還有人看到過他們在一起說話,氛圍很僵,火藥味十足。
他們也只聽了個大概,不知道具體講了些什麼。
不過,此人的嫌疑很大,死者一出事,不少人朝劉先生投去懷疑的目光。
劉先生對死者出手的可能性極大,可能他之前就對王先生懷恨在心,早就動了害人的心思。
趁著宴會上人多眼雜,他抓住機會給王先生下了毒。
而劉先生始終沒有離開過宴會廳,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這樣一來,劉先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死者,還能洗清自己的嫌疑。
但是,更多的人不這麼想。
他們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今晚參加宴會的人,非富即貴,有一個人出事都會造成極大的影響。
很明顯,這件事對尚家的影響最大,尚家舉辦了此次的宴會,卻有人死在了宴會中。
那人一定和尚家有仇,在尚大小姐重回上海之後,趁此機會,鬧出這樣的事情。
所有人都曉得,北平的副總理是尚家的親戚,自會維護著他們。
這樣一來,極有可能是上面的人起了糾紛,弄出這樣的動靜,想要警告尚家。
在場的賓客各懷心思,議論紛紛。
「這件事還是叫巡捕房的人來處理罷。」
「若是上頭的人要動尚家,我們可招惹不起。」
「……」
尚家的人也都在猜想,到底是誰做了這些事。
尚夫人先是極快冷靜下來,然後開始安撫著賓客的情緒。
「大家不用緊張。」
「尚家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今晚的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究竟是誰做的?是不是想對尚家不利?她一無所知。
這次宴會是專門為尚嫣舉行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尚嫣心情如何。
尚夫人皺緊了眉頭,她突然瞥見尚萱的神色,覺得有些古怪。
親眼看到別人死在自己面前,自然會害怕,但是尚萱的反應還不止這些。
尚萱臉色慘白,卻隱約帶著一絲怒氣,眼神不住地看向前面的尚嫣,雙拳握緊,似乎想說些什麼。
尚夫人最瞭解自己的女兒,她知道尚嫣和尚萱從小不和。
別人家的姐妹都親近得很,但是她們卻始終隔著一層。
尚嫣離家出走,多年未歸,如今突然回家,小女兒尚萱本就不喜歡尚嫣,定要鬧出些事情來。
尚夫人清楚尚萱的心思,這次的宴會是最好的出手時機,尚萱肯定不會放過。
但是更讓尚夫人沒想到的是,尚萱居然把這小家子氣的鬥爭搬到檯面上來。
尚萱年紀還小,不曉得家和萬事興的道理。在家中,最重要的不是處處想著自己,和家人置氣,而是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尚夫人絕對不能讓尚萱在眾人面前失態。
尚萱朝著尚嫣走去,剛走出一步,就被尚夫人拉住了。
尚夫人面色如常,看向尚萱的眼中,卻暗含警告。
尚萱一慌,腳步不穩,被尚夫人拉走了。
四下亂得很,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兒的動靜。
「你好好想想,現在最應該做些什麼?不要自亂陣腳。」尚夫人靠近尚萱,幾乎是貼著她的耳邊講。
尚夫人的話給尚萱敲響了警鐘,她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尚萱知道,父母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給尚家添麻煩。若是她方才去找尚嫣了,定討不得好。
尚夫人看似是扶著臉色蒼白的尚萱,其實是在控制著她,不讓她做其他蠢事。
尚萱清楚,母親定是發現了什麼,才會拉住她。
尚萱能察覺到母親的情緒,她知道母親雖然面色不顯,但是卻生氣了。
尚萱心中怕極了,但是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冷靜地去想一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件事定不是因她而起,那麼肯定是有心人想要對付尚家。
尚家樹大招風,極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那人故意在酒裡下毒,導致有人在宴會中死去,造成賓客慌亂。
尚萱知道母親的意思,現在他們要一致對外,把眼前的危機解決了才好。
尚夫人一直盯著尚萱,她看見尚萱逐漸恢復了鎮定,這才鬆了一口氣。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宴會廳漸漸安靜下來。
賓客的議論聲也慢慢停了,大家都在等著宴會主人給個交代。
尚先生作為一家之主,必須要做些什麼。
尚先生最先回過神來,他來到大廳中間,給了大家一個解釋。
「宴會上發生這樣的事情,造成大家的恐慌,我很抱歉。」
尚先生一臉嚴肅,鄭重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大家放心,我們已找人通知了巡捕房,他們會立即趕來,妥善處理此事。」
「今晚的宴會提早結束,大家可以先行回家。我在這裡,再次向大家說聲抱歉。」
尚先生的語氣誠懇極了。
尚先生和副總理之間的親戚關係,誰人不知。看在副總理的面子,他們也不能抱怨些什麼。
到了最後,這件事肯定會被壓下來,沒有人會知道真相。不管怎麼處理,尚家都不會有半點損失。
賓客識相得很,陸陸續續地離開。
待到賓客走後,尚家人全都進了書房,那個有嫌疑的侍應生已經離開了,再也不能抓住任何線索。
他們知道尚萱想對尚嫣做什麼,還處置了那個不聽話的小女兒。
……
一切結束後,尚嫣回到房內,打開門,屋內黑漆漆的一片。
尚嫣剛要開燈,這時,一個黑影閃了進來。
「主子吩咐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尚嫣曉得這人是莫清寒的手下,她開口:「他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完成了。」
「尚萱已經被處置了。」
尚家在尚萱的房裡搜出了毒藥,尚萱根本沒料到,為何致敏的藥物變成了致人於死命的毒藥。
尚萱對自己下手證據確鑿,尚嫣父母很生氣,尚萱被禁足,不能出門,再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尚家好像有些懷疑,這件事是旁人故意針對尚家的,他們讓我出門時要小心。」
雖然尚嫣父母嘴上沒說,但是尚嫣看得出來,他們覺得有人盯上了尚家,起了一點疑心。
「他們想換掉我身邊的丫鬟。」尚嫣笑了一下,「我就把自己的人手安插了進去。」
如此一來,莫清寒的人就進入了尚家,可以掌握更多的資訊,讓莫清寒日後行事更加方便。
頓了片刻,尚嫣開口:「尚家現在開始接納我,以後我會慢慢讓他們更相信我。」
這件事之後,尚家同尚萱有了隔閡,對尚嫣卻充滿了愧疚。
他們認為尚嫣剛回來,就遇到了這樣的事,心裡一定不好受,便想著補償尚嫣。
尚嫣一字一句,講得極為清楚。她曉得只有自己對莫清寒有用處,才可以留在莫清寒的身邊。
莫清寒交代的事情,她一定會完成。
她不想讓莫清寒對自己失望。
這人正要離開,他的身後響起了尚嫣的聲音。
「等一下。」
這人腳步一滯。
尚嫣聲音很輕:「今晚我和葉二小姐相處得不錯,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我覺得他會對這些很感興趣。」
尚嫣的視線望向黑暗:「不過,我要親自和他說。」
她完成了莫清寒的事,自然希望可以見莫清寒一面。她認為自己提出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那人並未說話,徑直離開了。
尚嫣笑了一聲。
……
夜色愈發深沉,四下一片寂靜。
容沐坐在黑暗中,光線極暗,他身上的氣質陰冷至極。
有道黑影進了房間,悄無聲息,卻被容沐立即察覺到了。
容沐的聲線沒有波瀾:「尚家的事,怎麼樣了?」
「主子。」那人說,「尚嫣已經完成了您交待的事情,尚家人開始信她了。」
這在容沐的意料之中,他安排的事情,向來沒有出錯的時候。
容沐聲音冰冷:「告訴她,她做得不錯。」
容沐對尚嫣這人極為不耐,但是若想利用她,有些時候還是要給她一些好臉色。
容沐清楚尚嫣對他的心思,即便她三番二次表達自己的心意,他的心底從未起過一絲波瀾。
容沐是一個毫無感情的人,對他來說,所有人都只分兩種,能利用和不能利用的。
不能利用的人,可以隨意拋棄。
而那些能被他利用的人,容沐會多留他們一段時間,直至用盡那人的價值。
手下繼續傳達尚嫣的話:「她想見您一面,有些事情要當面說。」
聽到這裡,容沐微微皺眉,正想拒絕。
手下說:「是關於葉二小姐的事情。」
容沐一頓,眯起了眼睛,心下有了一番思量。
他忽的開口:「同尚嫣講一句,見面可以,不要暴露自己。」
容沐答應與尚嫣見面,自然不是因為尚嫣這人,而是因為他想知道葉楚的事情。
葉楚,葉家的二小姐。
容沐先前調查過,葉家的兩位小姐,分別是葉楚和葉嘉柔。
容沐要做一件事,而這件事同葉家有關。他會從她們兩人中挑選一個人,來幫他做。
容沐知道,葉嘉柔前段日子被葉楚送去了北平,證明葉楚的心思比葉嘉柔縝密,頭腦也更聰明。
若是讓葉楚去幫他做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容沐準備見葉楚一面,主要有兩個原因。
第一點,容沐想瞭解葉楚對陸淮的真正態度。
容沐曉得葉楚和陸淮有過幾次見面,他想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是什麼關係。
第二點,容沐要觀察一下她,葉楚這個人說不定可以利用。
若是他要慢慢佈局,讓葉楚替他做事,是時候去靠近她了。
寂靜的黑暗中,容沐坐在房裡,他的神色看不分明。
……
尚公館出了事情,賓客自是不能久留,各自從宴會廳走出,準備離開這裡。
葉楚同蘇蘭一起走,她們順著人潮往外走。
葉楚想到了今晚宴會上的事情,不由得皺起了眉。
她自然曉得,因為上一世,在尚嫣的宴會上,一切平平安安發展,也並無任何人員傷亡。
既然這件事發生了,那就證明莫清寒真的提前來到上海了。
他們料到了莫清寒會動手,卻沒想到他卻直接在尚嫣宴會上殺人。
葉楚清楚極了,這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方式,的確是他的作風。
通過這樣一鬧,上海灘的人都會曉得尚大小姐宴會出事,又正好讓尚家的人重新關注尚嫣。
一舉二得,又將自己摘了個一乾二淨。
莫清寒定是想利用尚嫣掀起風浪,只是今生,他們不會令他如願了。
宴會廳裡氣溫高,待到人們走到外頭的時候,冷風才襲了上來。
葉楚剛走出大門,便覺得額間有些潮濕的涼意。
她心生好奇,伸出手,正想去撫摸額頭,卻沒曾想到……
這時,一片潔白的雪花落在了葉楚的掌心,她的動作一凝。
這年的冬天冷得厲害,今夜下了雪。葉楚嘴角牽起,雪花在手中融化了。
她抬頭看去,細碎的雪花從空中落下來,雖好看得緊,卻帶著些許寒冷。
前塵往事朝著葉楚而來,恍惚之間,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
……
前世,葉楚和陸淮已經定下了合約,他們的時日不多,必須儘早成婚。
時間很緊,但陸世賢仍是找人選了一個好日子。這種人生大事,自然不能輕慢。
督軍府的人對假夫妻一事毫不知情,那段時間,他們天天為兩人婚事忙碌。
大婚那日,葉楚穿著白色婚紗。深冬的空氣冰冷極了,她無法禦寒,手指凍得通紅。
陸淮察覺到了,在他的建議下,儀式也簡單了許多。那些賓客早早離開了。
陸淮和葉楚都沒有料到,大婚那夜竟下了一場大雪。
是那一年冬天,上海灘的初雪。
他們在督軍府裡,陸淮站在那裡,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
他對她講了一句話。
下雪了。
誰會曉得,督軍府的大喜之日,他們兩人竟坐在房中一同看雪。
一個下著雪的夜晚,兩個人各懷心事,一夜無眠。
這便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
聽到了四處的議論聲,葉楚從回憶裡醒了過來。
她現在站在尚公館的門口,旁邊是宴會上的賓客們。
因為下了雪,他們在門口尚且沒有離去。
葉楚同蘇蘭都沒有移動步子,她略一掃視,便瞥見了陸淮的身影。
他還沒有走。
她和他都站在人群中,一前一後,不遠也不近,中間還隔了一些人。
葉楚站在陸淮身後,不知怎的,她起了一個念頭,突然出聲。
葉楚的聲線柔和:「下雪了。」
人聲喧鬧,葉楚的聲音並不重,也不曉得是講給誰聽的。
陸淮站在葉楚前面,她一直沉默地望著他的背影。
他忽的開了口,也不曉得是回答給誰聽的。
陸淮的聲音清冽:「嗯,下雪了。」
葉楚的心跳漏了半拍。
仿佛兩人隔著人群,遙遙地回應。
雪花無聲地落下來,清冷極了。奇怪的是,兩人倒也不覺得寒冷。
這一年的冬天,他們又一次在上海灘。
看了一場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