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沐知道,每逢初一十五,葉老太太都會來寒塔寺。
但他在淨雲大師那裡,聽到了一個和尚講話。
今日,葉老太太是和她孫女一同過來的。
容沐清楚,那人一定是葉楚。
於是,他來到大殿中,等待葉楚出現。
葉楚站在那裡,身旁也沒有人。
容沐似乎有了機會。
容沐走到葉楚面前,但是他始終和她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禮貌得很。
容沐語氣和煦:「你是那日的……」
容沐裝作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好像他只記得葉楚是那日救助阿越的人,卻不知道葉楚真正的身份。
葉楚並沒有因為容沐溫煦的外表,而放鬆警惕。
她仍舊集中了注意力,在對待容沐的時候,謹慎萬分。
葉楚朝容沐點了點頭,叫了一聲:「容大夫。」
容沐笑了,笑容清逸至極:「那日走得匆忙,還沒有請教小姐的名字。」
葉楚清楚,若是容沐就是莫清寒,那麼他一定早就調查過自己,知曉她的身份。
葉楚聲音清冷:「葉楚。」
容沐問了一句:「葉二小姐?」
葉楚故作疑惑:「你認得我?」
容沐聲音淡然寧靜,朝葉楚笑了下:「我曾聽人提起過。」
葉楚是上海的名媛千金,名氣不小。
容沐聽說過葉楚的名字,也不奇怪。
葉楚始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容沐,想要看看他的反應。
但是容沐似乎偽裝得很好,無論他講什麼,面容總是平靜淡雅。
葉楚從容沐的表情中,根本看不出問題。
葉楚沒有立即開口,兩人面對面站著,都沒有說話。
容沐笑了笑,向葉楚提出了一個提議:「葉二小姐,一同去廟裡走走吧。」
容沐已經起步離開了,他的步子不急不緩,從容不迫。
像是在等待她過來。
葉楚看著容沐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她在原地停留了幾秒。
略加思索後,葉楚跟了上去。
眾目睽睽之下,容沐並不會對她做什麼。更何況,現在有這樣好的機會,她一定要查探一番。
容沐走上了一條小道。
那條路通往後面的梅園,一路上都有人,他們是去賞梅的。
容沐看著葉楚跟了上來,放緩了腳步,開始同葉楚聊起天來。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容沐語氣溫和:「葉二小姐來這裡做什麼?」
容沐當然知道葉楚是陪著祖母一起來的,但他還是故意問了一句。
葉楚回答:「陪祖母來上香。」
其實她是想來這裡看看,寒塔寺究竟藏了些什麼事。
葉楚面色如常,好似在認真回答容沐的問題。
容沐笑了笑,他並不覺得葉楚會有其他的企圖。
在他的眼中,葉楚不過是一個信禮中學的女學生,同時,她也是一個可以被他利用的工具。
容沐笑了笑:「葉二小姐倒是極為孝順。」
既然容沐這麼問了,葉楚也問了容沐一句:「容大夫呢?為何會來寒塔寺?」
葉楚心中生疑,但是面上不顯,神情平靜極了。
葉楚不認為容沐會照實回答,但她還是想從他的隻言片語中,得到有用的線索。
聽到葉楚的問題,容沐語氣如常:「不過是來聽方丈講經罷了。」
容沐並沒有說錯,葉楚只要隨意打探一下,就知道他經常會來寒塔寺,聽人講經。
這時,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
剛好行至到梅花林旁,他們在樹邊站定。
忽的起了一陣風,這裡梅花眾多,香氣濃郁極了,在鼻間縈繞不散。
大殿裡的誦經聲仿佛變得遙遠起來,幾乎已經消散在了風中。
四下是賞梅的人們,但葉楚和容沐這裡卻很安靜。
葉楚打破了此時的寂靜:「哦?容大夫與方丈是朋友?」
容沐扭過頭,緩緩看向葉楚。
兩人四目相接。
葉楚的視線直直落進容沐的眼中,仿佛想要看到他的秘密。
容沐望著葉楚的眼睛,他只覺得葉楚的心思重,卻又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容沐的一舉一動,都自然極了。
雖然葉楚說出了事實,但是容沐鎮靜得很。
他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葉楚的問題:「每個人都可以是朋友,只是看人的選擇罷了。」
葉楚忽的一笑:「容大夫,你說得對。」
葉楚不願再和容沐單獨處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
她從一開始就提防著他,神經緊繃,不敢有所鬆懈。
現在,葉楚確認了一件事,容沐認識方丈,並時常來寒塔寺。他極有可能就是莫清寒。
因此,她忽的緊張了起來。
葉楚頓了頓,說了一句:「時間不早了,我的祖母要找我了。」
葉楚提出離開,容沐自然不會制止。
和容沐告別後,葉楚立即走出了這處院落,回到大殿之中。
葉楚走出院子後,容沐還是一直看著她離開的方向,他始終站在原地,沒有離開。
此時,容沐身上的淡然氣質立即消失,瞬間像換了一個人。
他的眼底並不和之前一樣乾淨平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翳。
容沐眸色漸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
督軍府的書房。
微型相機中的膠捲被拿出,桌子上放著一張白紙。
那是莫輕寒的檔案。
白紙黑字上寫得明明白白。
在莫清寒進入漢陽監獄前,他沒有任何犯罪記錄,背景極為乾淨。
莫清寒被關進這個看守森嚴的監獄,是因為殺了一整個酒館的人,手段十分殘忍。
但是,他的殺人原因不明。
陸淮沉默地看著那份檔案,他眸光微沉,先前葉楚告訴他,容沐和寒塔寺方丈的關係。
現在看來,莫清寒和容沐倒是漸漸重合了。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陸淮收回了心神,沉聲道:「進來。」
來人推門而入,他的身體挺拔,緩步走到陸淮面前,站定了腳步。
他恭敬地喚了一聲:「三少。」
正是消失了幾個月的周副官。
陸淮的聲線淡淡:「辛苦了。」
周副官:「這是我分內之事。」
由於調查莫清寒一事極為重要,陸淮只想將此事交給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這幾個月裡,周副官離開上海,行蹤隱秘,同各地暗衛取得聯繫。
對外宣稱,周副官告病回家,要休養一段時間。
周副官在湖北省探查的時候,發現了漢陽監獄的事情。
在漢陽的時候,陸淮和葉楚到了監獄附近的那家黑店。周副官之所以沒有現身,是不想讓旁人發現異常。
「你回家多休息一段時間。」陸淮清楚周副官的辛苦。
周副官猶豫了幾秒,見到陸淮的表情堅定,他沒有拒絕。
漢陽監獄的事情告一段落,後續收尾也已經達成。周副官的使命結束,他過陣子就會回督軍府。
待他離開後,陸淮拿起了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這是一個私人專線,屬於江先生。
江先生行蹤不定,他同陸淮講過,能不能接通這個電話,要看運氣。
響了幾聲後,電話那頭有人接了起來。
陸淮一笑:「江先生。」
江先生的態度溫和:「三少,有事麼?」
陸淮開門見山:「我準備了一份大禮,想同江先生見一面。」
江先生聲音一頓:「是嗎?」
江先生摸不准陸淮的心思,自是起了疑心。上回陸淮設了一個陷阱,但現在,他分明已經同意合作了……
不曉得等待著自己的,又會是什麼。
陸淮淡淡開口:「江先生不必多想,我只是幫你找到了一個人罷了。」
陸淮曉得江先生多疑,既然他們是合作關係,他就不會隱瞞。
江先生眼睛一眯:「誰?」
陸淮的聲音平靜極了:「魏崢。」
江先生向來沉穩的聲線竟有了一絲裂痕:「魏崢?」
江先生尋了魏崢很久,但一直沒有找到他的下落。沒想到,陸三少竟然能發現魏崢的蹤跡。
陸淮說:「江先生找個地方,我們見面。」
江先生已經知道陸淮並無敵意:「懷特路的畫廊,那裡有我的人。」
因為陸淮的誠意,江先生便將暗閣的一處據點告訴了他。
懷特路上的畫廊是暗閣開的,不接單,只是接納暗閣內部人士而已。
陸淮:「今日下午?」
江先生:「是。」
兩人已經達成了一致協定,就擱了電話,為下午的會面做準備。
由於魏崢的身份特殊,他回上海後,被陸淮安置在了一個私人住宅中。
這間宅子是新租的,人員也都是新面孔,避免有人通過陸家名下產業,順藤摸瓜找到他。
陸淮開車去了和平飯店,喬裝易容後才離開。
和平飯店魚龍混雜,有著不少來自上海灘各個幫派的人,陸淮混在那群人中,很快離開了。
陸淮去那個宅子接了魏崢。他們到了懷特路上的那家畫廊。
畫廊門口冷冷清清,上面有一個牌子,寫著暫停營業。
兩人推開門,走了進去。
暗閣經過那次動盪後,魏崢避世,了無音訊。沒有人能找到他,大家都以為他已經遭遇不測。
暗閣已經換了一批人,江先生不想讓旁人知曉此事,便支開了這裡的人。
只留下孟八。
孟八明面上是畫廊的老闆,他話不多,從不過問江先生的事情。
兩個穿著長袍馬褂的人進了畫廊,其中一人戴著寬邊沿帽,另一人面目平凡卻氣質冷峻。
江先生看了一眼:「孟八,你去看店。」
孟八心領神會,明白江先生有要事相商。他應聲後,立即快步走向門口,店門被徹底鎖死。
孟八留在畫廊,看著門口,確認外界情況。
江先生帶著兩人進了密室,他雖背脊挺直,但卻握緊了拳,指節發白。
江先生停下了腳步,他轉身看向那個面容平凡的男子:「三少。」
方才陸淮進畫廊的時候,江先生就已經知道了,他做了易容。
江先生在人前現身時,不露真容。但陸淮在這裡,江先生倒是沒有隱瞞什麼。
上一回,江先生見陸淮,用的也是這張臉。反正,不會有人知道他掩藏的真實身份。
陸淮看向身旁那個男人,他穿著灰色長褂,帽子遮住了半張臉。
他拿下了帽子,露出一張眉目淡然的臉來。
江先生掃過那張臉。
他的五官並沒有多少改變,但氣質卻變得疏朗,好似方外之人,不涉紅塵。
正是魏崢。
江先生緩緩開口:「魏閣主,好久不見。」
先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面色不顯,語氣平靜。
魏崢語氣平和:「好久不見。」
陸淮的視線掠過兩人的臉,他們的表情鎮定。分明久別重逢,卻隱隱有著一股壓抑的氛圍。
似乎他們同時在保守一個秘密。
只是,不知道那個秘密到底是什麼。
江先生看向陸淮:「三少,你在哪裡找到魏閣主的?」
陸淮不假思索:「漢陽監獄。」
江先生微微一怔,很快平復了心神:「多謝三少。」
陸淮:「不必客氣,既然我們有了合作,我自然會幫暗閣。」
江先生一直都想找到魏閣主,陸淮替他完成這個心願,兩人便建立了更深的信任。
江先生的態度誠懇萬分:「若是三少有任何需要,暗閣必當竭力相助。」
他向來做人坦蕩,暗閣絕對不會背叛三少。
陸淮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不會多留。
「江先生和魏閣主好好敘舊,我先走一步。」
待到陸淮離開了,魏崢和江先生留在密室中。
他才開口叫了江先生的名字:「江洵。」
江先生:「師傅。」
魏崢看重江先生,一手栽培他上來。江先生就是賀洵,這個秘密只有他們兩人知曉。
魏崢:「你回賀家了?家中可好?」
江先生點頭:「賀家人都待我極好,像先前那樣。」
魏崢鬆了一口氣,他理解江洵的不容易。回上海自然是好,但賀家人什麼都不知道,江洵難免要隱瞞。
江先生:「你怎麼會進漢陽監獄?」
魏崢當年家破人亡,沒了求生念頭,又被人所害,進了監獄。
他從未想過逃離,以為日後會在監獄了結此生,卻在今年被陸淮說服,離開監獄。
魏崢沒有尋到那個仇人,只記得他的聲音。
他在監獄待了幾年,現在回到上海,好似一場新生。
魏崢的眼神沉了下來,既然他回來了,定要找出那人。
……
葉公館。
葉楚接到了一個電話。
曉荷說:「二小姐,有人找你。」
「是尚家大小姐。」
葉楚怔了幾秒,她不知道尚嫣此時打電話給她是何用意。但是,葉楚仍接起了電話,同她虛以為蛇。
葉楚試探著問:「尚嫣?」
尚嫣的聲音親切:「葉楚,是我。」
葉楚的聲線柔和:「找我有什麼事嗎?」
尚嫣:「那次宴會後,我們還不曾好好聊過,前些天你還去了北平。」
葉楚笑了:「說的也是,先前講過要多聯絡的。」
她們兩個人的語氣親密,仿佛關係極好,相熟得很。只不過,雙方心中都知道,自己在演戲罷了。
尚嫣:「葉楚,若是你假期無事,不如來南國酒家吃一頓吧。」
南國酒家是尚家產業,在上海灘的名氣大。
上一世,葉楚還在那裡同尚嫣有過爭執。
葉楚面色微沉,卻笑著應了:「好。」
葉楚擱了電話,立即回到房中,給督軍府打了一個電話。
陸淮接起了電話。
葉楚將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陸淮冷笑一聲:「她打聽得倒是夠仔細的。」
葉楚:「怎麼?」
陸淮:「那日,我也會去南國酒家,同員警署長見面。」
葉楚眼睛一眯:「莫非她又想試探我們?」
陸淮略加思索:「那倒未必,尚嫣先前信了你幾分,她說不定想知道你離開上海的事情。」
尚嫣的目的本就是接近葉楚。尚家宴會上,她已經清楚了葉楚和陸淮的關係,不過還有些懷疑。
尚嫣得知了陸淮會去南國酒家的消息,立即敲定了日期。
葉楚當然要應付尚嫣,以她為切入點,順藤摸瓜找到莫清寒。
這一次的見面,將在兩人的各懷心思中開場。
……
那天晚上,葉楚穿了一身簡單的衣裳,披上禦寒的大衣。
深冬時分,上海灘的氣溫很低。
葉公館的車子停在了南國酒家的門口,葉楚下了車。
雖說天氣寒冷,但南國酒家的賓客眾多。這裡人們來來往往,熱鬧萬分。
葉楚走進大堂,忽的覺得暖了。
她只停留了一秒,便立即起步,準備走去尚嫣訂好的包廂。
這時,有一個人從葉楚面前走了過去,他的步子很快,仿佛焦急得很。
葉楚的腳步停下。
若是她沒有看錯,那個人是賀洵。
按照賀洵的背景,出現在南國酒家並不奇怪。但是方才他的神色雖正常,身體狀態卻是緊繃的。
葉楚看了過去,賀洵正快步走在走廊上,不知要去做何事。
葉楚覺得有些古怪,賀洵的性子向來散漫慵懶,現下又是怎麼了。
她跟了上去,出聲叫住了他。
想看看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葉楚的聲音帶著疑問:「賀校董?」
賀洵頭疼得厲害,眼看著就要走到走廊的盡頭,離開這裡。
四處是喧鬧的人聲,他卻同這裡格格不入。
葉楚在那頭喚了一聲,賀洵的身體一僵。
他仍想離開,但那道聲線極為耳熟,他不自覺地停下了步子。
賀洵在拐角處停了下來,他察覺到了葉楚的注視。
賀洵忽的回頭看了葉楚一眼,視線直直落進她的眼睛。
僅一眼。
賀洵的眼神沉靜,氣質溫和。
不似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