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火車站。
月臺上站著一些信禮中學的學生,他們正在等待去北平的火車。
汽笛的聲音響了起來。
大家皆轉過頭,順著鐵軌的方向望去。
鐵軌的盡頭,火車籠在白霧中,影影綽綽。
他們瞧見,一列火車正朝他們駛了過來。
火車發出一聲長鳴,蒸汽嫋嫋,散在空氣中。
過了一會,火車緩緩停下,靠在月臺旁。
趁著火車還未到的時候,老師再次清點了一下人數,確保萬無一失。
確認好同學的人數後,大家陸陸續續上了車。
信禮中學的學生全都住在同一列的車廂內。
葉楚提著行李,走進其中一間臥鋪車廂。
每間臥鋪車廂住一個學生,老師則住在車廂的兩頭。
等到葉楚上車時,暗衛也隨之混進了人群之中。
葉楚拉開車廂的門,走了進去,老師讓學生們留在車廂裡休息,若是要離開車廂,要提前告知。
葉楚將行李放好,就留在了車廂裡。
她坐在車窗旁邊,翻開了一些學術會議上準備的資料。
她的心緒沉重,視線游離,始終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紙張上。
陸淮去了漢陽,還沒有回來。
而葉楚因為學堂的事情,必須動身去北平。
她不知道那邊的情形如何,心中難免有些惴惴不安。
火車很快就往前開了,車廂先是一陣搖晃,隨後恢復了正常。
葉楚獨自一人待在車廂內,此時四下忽的安靜了下來,她只能見到窗外不斷掠過的景色。
時間流逝得很快,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入夜之後,整列車廂沉在安靜的黑暗之中。
葉楚靠在窗邊,火車正經過一條隧道。
車廂陷入徹底的黑暗,連月光都被遮擋住了。
耳畔只剩下火車的轟隆聲,和呼嘯而過的風聲。
……
津州火車站。
夜色彌漫,天光一點點沉下去。
火車站內還亮著燈,外頭的天色已經黑透了。
此時,臨近火車靠站的時間,火車站裡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南來北往的旅客提著行李箱,走進了火車站。
人群之中,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也混在其中。
他眼底陰冷萬分,周身的氣質寒冷至極,令人不敢靠近。
此人正是莫清寒。
他處理好事情後,準備動身回上海。
莫清寒先前是來出公差的,現在,他在津州站轉乘。
他的步子不急不緩,隨著人群走進車站。
莫清寒的表情看上去極為放鬆,但是他一直注意著周圍的環境。
身處在人多嘈雜的地方,莫清寒總是格外警惕。
一走進大廳,莫清寒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莫清寒發現有人在跟蹤他。
而且不止一個。
空氣緊繃,黑夜漫長,氣氛看似平和,卻泛著陣陣寒氣。
莫清寒故作不知,走到大廳空閒的位置坐下。
他假借看手錶的動作,不經意地觀察著跟蹤他的那些人。
那些人瞧見莫清寒進了火車站,也全都跟了進來。
他們發現莫清寒坐下後,各自分散在大廳的各個角落,極為默契。
但其實是將莫清寒四處能逃離的地方徹底包圍。
那些人偽裝成旅客,提著行李坐在座位上,等待火車到站。
而他們的視線卻有意無意地落在莫清寒的身上,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莫清寒自然察覺到了他們的動機。
此時,莫清寒沒有做任何偽裝,以真實的面容出現在這裡。
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想他應該知道那些人的目的。
他們極有可能是法租界那幫人派來的。
自從他成為了公董局的華人委員後,法租界中有許多人都開始不安分起來。
很多人都想要得到這個位置,沒想到竟被他半路截走。
為了防止他站穩腳跟,在法租界占得一席之地。他們費盡心思,動作不斷,想要拉他下臺。
莫清寒始終留心著那些人的舉動,面上卻不顯露半分。
如今,他剛好出完公差,準備回去上海,現在正好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可惜他們不能如願了。
莫清寒冷笑了一下,神情淡漠。
他站起身來,走到售票處。
莫清寒站起來的時候,跟蹤他的那些人全將視線放在了他的身上,生怕他有所異動。
莫清寒走近後,賣票的人開口詢問:「請問,你要買去哪裡的票?」
沉默片刻後,莫清寒的聲音落下:「北平。」
莫清寒買完票後,就走去了月臺。
他留意到身後那些人的動靜,他們發現自己離開大廳後,也立即跟了上來。
莫清寒眼底閃過一絲寒意,步子不停,徑直往前走去。
他走到月臺上,不經意地側頭,望著火車來的方向。
跟蹤莫清寒的那些人也同樣分散在他的四周,將他包圍起來,伺機而動。
莫清寒察覺到背後的視線,目光始終落於遠處,根本不曾回頭。
沒過多久,遠處傳來一聲長鳴,火車從黑暗中駛來。
在月臺等待的那群乘客有了動作,這裡變得擁擠起來,他們朝停下的火車靠攏。
莫清寒一面留心著那些人的動靜,一面起步走進了車廂內。
隨著人潮的湧入,原本安靜的車廂立即混亂起來,人聲漸起。
現在大家都急著上車,自然毫無秩序。
莫清寒趁機混在旅客之中,試圖甩開跟蹤他的人。
走道擁擠萬分,莫清寒卻輕而易舉地穿過人群,遮掩著他的身形。
耳邊嘈雜聲不斷,莫清寒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下一秒,莫清寒的視線突然定住。
他的視線落在前方,定格了幾秒。
隨即,莫清寒忽的笑了,底下的步子加快了幾分。
這時,葉楚恰好從餐車回來,她用完晚餐後,準備回到她的臥鋪車廂中。
葉楚剛將車廂的門拉開時,她背後猛地傳來一股力量。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立即被人推進了車廂裡。
葉楚察覺到背後的動靜,那個人也一同跟了進來。
車廂的門瞬間合上。
裡面並未開燈,當門徹底關上時,這裡立即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走道上的喧鬧全被隔絕在外,隱約有聲音傳入門內。
此時,四下沉寂異常,葉楚下意識皺緊了眉。
危險的氣息縈繞在她的身後,陰冷徹骨。
葉楚的動作很快,在那人合上門的那一刻,她立即後退,遠離那人。
寂靜黑暗中,忽的落下一聲輕笑。
那人注意到了葉楚的行為十分抵觸。
葉楚不清楚來人是誰,她也不會開口詢問。
車廂裡,窗子雖然開了一條縫,但窗簾卻緊閉著。
此時,車廂內漆黑一片,只能勉強看清那人的身影。
葉楚回想起車廂內的擺設,她想起裡面有一把凳子,放在床鋪邊上。
思及此,葉楚又後退了一步,空氣中忽的響起輕微的摩擦聲。
聲音落下,很快就消散在空氣之中,瞬間恢復了寂靜。
她的小腿似乎碰觸到了凳子。
那把凳子的尖角處此刻正抵著她的腿部。
葉楚正想著要如何應對,那人忽然有了動作,向葉楚靠近。
葉楚捏緊了拳頭,全身呈防禦姿態,警惕萬分。
她不知道來人的用意,自然不會輕舉妄動。
下一秒,那人率先出了手。
他的拳頭擦過葉楚的耳邊,葉楚險些躲閃不及。
葉楚趁著避開的動作,身子半彎,抓起身旁的凳子,用力砸向那人的膝蓋。
那人似乎猜出了葉楚的意圖,迅速後退一步,避開了葉楚的攻擊。
凳子砸在地面上,隨即滑走,好似撞到了什麼東西,發出沉悶的聲音。
那人不緊不慢,又立即主動上前。
那人出手狠厲,毫不留情。
他仿佛能察覺到葉楚所在的位置,準確無誤地攻擊。
他招招下狠手,每回都試圖打向葉楚的要害。
葉楚勉強避開,氣息微微急促,但她始終保持著極高的警惕性,不願讓自己落於下風。
葉楚摸不清那人的性子,若是他想來殺自己,那麼他直接下手便是。
雖說葉楚能夠應對,但要是那人拼盡全力,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如今,那人仿佛只想試探她的深淺,卻並未傷害她。
葉楚心中明白,她必須要速戰速決,不然她的體力會逐漸消耗。
那人的攻擊密集,葉楚找不到空隙。
過了一會,葉楚找准了機會。
葉楚的手伸向腰側,拿出身上的槍,確認那人的位置,將槍對準了他。
那人的動作比她更快,察覺到葉楚的心思後,他也立即掏出了槍。
兩人同時舉槍,槍口抵上了對方的要害。
葉楚拿槍指著那人的心口,而那人的槍口正對著葉楚的腦袋。
包廂裡的聲音瞬間歇了,空氣立即凝結,冰冷上了幾分。
兩人的動作都停了。
下一秒,窗簾忽的被風吹起,窗簾掀起了一角。
外頭的月光傾斜而入,包廂內倏地亮起。
隨後,浮動的窗簾落下,又重新恢復了先前的黑暗。
儘管光線細微,葉楚卻看清了那人的臉。
葉楚難掩震驚,眼底閃過一絲暗沉。
而她手上的槍卻拿得更穩了。
他的五官冷硬,面容冷漠,竟是莫清寒。
葉楚眯起眼睛:「是你。」
方才在打鬥的過程中,她並未看到他的臉。
更何況,他們兩人前世不曾有過較量,她對他的身手不甚清楚。
莫清寒沒有開口,他倒是無話可講。
車窗外面的風小了些,窗簾安靜地合在窗邊,光線消失。
在黑暗的車廂裡,他的神色看不分明。
兩個人的手中緊握著槍,手指扣在扳機上。只要對方說錯了一句話,下一秒,子彈就會射出。
葉楚冷笑:「你為何會在這列火車上?」
離開上海前,她已調查過,這一列從上海開往北平的火車,莫清寒並不在乘客名單上。
她沉思,方才火車在津州站停下,有很多乘客上來,想必他是在那時趁亂上車的。
莫清寒的槍仍舊抵著葉楚的腦袋。
他清楚地知道,那群殺手的目標是他。
儘管不知幕後黑手的身份,但他們來意不善,極為兇狠。
莫清寒細想一番,那些人很快就會追過來了,若是他說謊,一定會在此耗費更多的時間。
他的視線掃過葉楚的五官,她臉上是毫不遮掩的懷疑。
莫清寒開了口:「有人在追殺我。」
葉楚的聲線極冷:「是嗎?」
莫清寒看向葉楚的眼睛,她的眼底冰冷,仿佛絲毫沒有相信他的話。
他們先前已經交手好幾次,無論是他以容沐身份靠近葉家,還是上海大規模中毒案件……
兩個人之間絕對不會有一絲信任可言。
莫清寒:「這次,我沒有騙你。」
他低啞的聲音響起,在寂靜黑夜裡,顯得愈發森冷。
莫清寒怔了一下,覺得自己方才的行為果真可笑。
分明知道這個計畫極不可行,他竟然試圖讓葉楚相信自己。
莫清寒很快開口:「我有脫身的辦法,看你是否願意配合。」
葉楚察覺到那把槍緊了一點,他在提醒著她,子彈早已上膛。
葉楚目光一沉:「你認為我們兩人能合作?」
她的視線緊盯著莫清寒,她似乎在思索他話中真假。
葉楚毫不鬆口,緊接著,抵住莫清寒心口的槍又往前湊近幾分。
這時,車廂走道上響起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莫清寒和葉楚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有人來了,但並不能確定他們的身份。
此刻,兩個人的動作更為警惕,目光依舊直視對方,手中的槍也沒有鬆懈。
葉楚知道,來人的身份只有兩種可能性。
要麼就是陸淮的暗衛發覺了不對,此刻已經趕了過來。
或者莫清寒並沒有撒謊,那群殺手現在正在各節車廂搜尋他的蹤跡,他們的目的是置他於死地。
很快,腳步聲已經到這節臥鋪車廂的門口了,那些人停了下來。
空氣凝滯,仿佛緊繃著一根弦。
下一秒,敲門聲立即響了起來,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靜。
敲門聲十分急促,外面的人似乎要努力確認車廂裡的動靜。
莫清寒的聲音不重:「看來你並不想合作。」
他已經做過嘗試,試圖取得葉楚的信任,還有威脅她。但是,兩種辦法都不奏效。
他們兩人還是僵持在這裡,如果他不離開,就會在火車上引發更大的騷亂。
莫清寒能脫身,但他不能破壞原有的計畫。他在公董局任職期間,不能讓旁人對他起疑。
葉楚目光冷寂:「我現在就可以讓他們抓走你。」
她的聲線落在靜默的空氣中,好似霜雪。
她知道,無論來的人是何身份,他們的目標都不是自己。
而莫清寒分明是處於弱勢的那一方。
莫清寒冷笑一聲:「大不了就同歸於盡罷。」
他的視線落在了身側的窗戶上。
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更好的辦法,能夠在不驚擾火車上其他人的情況下,不著痕跡地全身而退。
深沉的夜色下,車廂裡的空氣冷冽極了。
……
另一頭,兩批人馬同時趕到。
陸淮的暗衛混在兩頭的車廂中,他們看見一個男人進了葉楚的車廂,立即趕了過來。
但由於那些乘客剛上車,這裡極其混亂,他們的動作較平時慢了。
追蹤莫清寒的殺手一路跟著他過來,卻發覺他們在嘈雜的車廂中跟丟了他的身影。
但是他消失的方向是一列臥鋪車廂。
兩批人跑進了這列車廂中,陸淮的人徑直走向葉楚的那間車廂,那群殺手跟進來。
敲響了那間車廂的門。
但車廂裡卻沒有人出聲。
當他們打開門的時候,有一陣風猛地從裡面襲了過來。
夜風從敞開的窗戶中湧進,而整間車廂已經空無一人。
空空蕩蕩的寂靜中。
只剩下一地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