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我們當年所做的錯事。」葉老太太聲音沉重,「卻沒有想過會連累到葉家子孫。」
祠堂裡放著牌位,那些名字冰冷又沉默。
她一步步朝著那些牌位走了過去。
「我愧對葉家列祖列宗。」
葉老太太在牌位面前,跪了下來。
重重地磕頭。
一聲、兩聲、三聲……
她的背影極為堅定,孤獨萬分。
「母親!」
「祖母!」
「……」
在這個祠堂裡,眾人曾於新年時許下平安順遂的心願。
此時,沉悶的空氣凝結,壓得人喘不過氣。
葉老太太站起身來,轉身看向葉家眾人。
她的面容蒼老,聲音平靜。
「大家都回去罷。」
她獨自一個人留在祠堂裡。
葉老太太望著漆黑冰冷的牌位,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多年來,那件錯事一直都在糾纏著她的心緒。
即便她求神拜佛,心中的愧疚也沒有減少半分。
往事如潮水一般,淹沒了她。
……
葉楚回去後,立即打給了陸淮。
傾盆大雨繼續下著,房間外面響起了聲音。
葉楚扭頭看去,房門打開,陸淮走了進來。
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葉楚將葉家當年的事情告訴了陸淮,董鴻昌的父親因葉家而死,董鴻昌改名換姓,有了新的身份。
但他始終沒有忘記復仇的目標,他會為當年的事情討回一個公道。
莫清寒的試探是第一步。
然後,紀曼青對蘇明哲下手,試圖讓蘇明哲染上毒癮。
蘇明哲是蘇家的接班人,如果他成為了廢人,蘇家的百年基業也會毀在他手中。
董鴻昌的目的很明顯。
他要讓葉家失了全部助力,絕無退路。
所以,前世葉家才會一步步走向滅亡。
那麼莫清寒呢?
他只是奉董鴻昌的命令來對付葉家嗎?
還是說,他們兩人的想法不同,但是卻有著相同的目標。
莫清寒派尚嫣接近葉家,他自己假借容沐的身份試探……
樁樁件件都指向了一個目的。
莫清寒在找機會靠近葉家。
他三番兩次如此,難道葉家有什麼他想要找的東西嗎?
董鴻昌早就已經定下了要對付葉家的計畫,他先前又因為爭奪上海而和陸家結怨。
陸家和葉家,都和他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如果讓他找到機會拿下上海,不知還會做出多少壞事。
鬥爭早已悄然開始。
他們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
紀曼青此次奉董鴻昌的命令來到上海,是為了威脅葉老太太。
董鴻昌說過,葉家的仇,他今生必報。
葉崇年雖然已經去世多年,但董鴻昌要的是讓葉家倒臺敗落。
更不必提,葉楚和陸淮已經舉辦了訂婚宴,他們兩家聯合後,董鴻昌必須永絕後患。
但是紀曼青不曾料到,她竟在火車站遇到了董越。
當年的事情,紀曼青不知道董越還記得多少。
如果他還活著,並到了上海,為什麼不找機會回漢陽?
難道說董越在擔心什麼?
奇怪的是,這些年,他也不曾試圖和董鴻昌聯繫。
黃昏的天色模模糊糊,仿佛被籠上了一層單薄的影子。
紀曼青坐在房中,眉頭緊鎖。
這時,寂靜的房間中忽然響起了一陣聲音。
紀曼青的身子一顫,冷汗淋漓。
她發覺是有人在敲門,這才鬆了口氣。
紀曼青恢復了神色:「進來罷。」
來人正是她的手下,先前她讓此人去上海查董越的蹤跡。
這個人在董鴻昌身邊工作不久,他不曾見過董越,也自然不會去刻意調查董越的事情。
因此,紀曼青才會把事情交給他去做。
手下走了進來:「主子,照片上的人找到了。」
紀曼青聲線平靜:「具體說。」
她握緊了手,遮掩著紛亂的心緒,不讓人察覺。
手下擱下照片:「這個人叫陸越,目前在西江路上的一個學堂上學。」
紀曼青怔了一怔,隨即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她努力克制著聲音:「他姓陸?」
對這個姓氏,她極為敏感。
不知怎的,紀曼青的心中竟升起了一種可怕的預感。
手下點頭:「是。」
「陸越和葉二小姐走得很近。」
在他的調查中,陸越的身份似乎和陸三少有些關係。
但此事隱秘,仿佛被人掩蓋了下來,他查不出來。
手下將調查結果事無巨細地告訴了紀曼青。
越聽下去,紀曼青就越是害怕,她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
她萬萬沒有想到,董越現在竟然和陸淮有了聯繫。
董鴻昌殺了陸淮的母親,而董越是在自己的設計下,離開了漢陽。
如果陸淮查出了董越的真實身份……
陸淮早已知道自己是董鴻昌身邊的人,這樣,他便會猜到當年董越失蹤的真相。
紀曼青明白,因為傅從蓁和阿玖的事情,陸淮對她恨之入骨。
只要陸淮知道真相,必然會找機會讓董鴻昌發覺此事。
若是董鴻昌知曉,一定會對她下手。那麼,她失了最後一個靠山,也會失去自己的性命。
紀曼青抬眼看向手下:「這件事情,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手下低下頭:「是。」
手下快步離開了房間。
房門合上,這裡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紀曼青的眼底浮起狠厲之色。
她要繼續留在漢陽,留在董鴻昌的身邊,當年的事情不能被發現。
無論如何,董越必須死。
紀曼青在董鴻昌身邊那麼久,她現在的手下都是他以前的部下。
只是因為董鴻昌要讓自己做事,他們才會聽從她的命令。
那些人雖然跟了她多年,但紀曼青知道,他們的心始終向著董鴻昌。
這件事至關重要,交給他們去做,必有隱患。
紀曼青迅速冷靜下來。
應該找誰幫忙?
紀曼青思索一番,從包中翻出了一張紙條。
她的手撫過這張發黃的紙條。
上面有一個號碼。
紀遷幫她將董越帶出漢陽的時候,曾給過她一個電話。如果她有什麼事情,可以去找他的朋友幫忙。
而這個號碼,紀曼青只撥打過一次。
她許久聯繫不上紀遷,萬不得已之下打了這個電話。
那時,紀曼青才得知紀遷已經身亡。那個人只告訴她,那是一場意外。
她並不知道,紀遷死在了暗閣的鬥爭中。
現在,紀曼青拿起電話,撥了號碼。
沒過多久,電話那頭響起了聲音。
那人的聲音警惕萬分:「誰?」
紀曼青鎮定地說:「你還記得紀遷嗎?」
那人覺得她的聲線有些耳熟:「你……」
她說:「我是紀曼青。」
那人的語氣終於鬆了:「是你。」
紀曼青緩緩開口,平靜地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能幫我殺一個人嗎?」
……
在蜿蜒的小巷盡頭,有一處宅子。
這裡正是葉楚給阿越找的棲身之所。
在四處漂泊的那段日子中,阿越很難得到安定感。
他經常會給自己選好退路,若是稍有異動,他就會立即離開。
葉楚給阿越找到的宅子位置隱秘,不遠處是幾條小巷。
此時,阿越正待在自己的房間中。
房中的燈依舊亮著,阿越快要歇下了。
黑夜靜默,唯有夜風送來絲絲燥熱,院中的蟬鳴響個不停。
再盛的夏日豔陽,遇到黑夜時,也盡數消散。
在聒噪的蟬聲中,驟然落進了一絲異響。
一些人蟄伏在黑暗之中,伺機而動。
窗戶敞著,縷縷夜風吹來。
阿越起身去關窗,他的視線隨意掠過院外。
下一秒,他的眸子一縮,他的手立即移到一旁的開關上。
啪嗒一聲,頂上的燈應聲而滅。
房間瞬間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阿越的動作極輕,他在燈滅的同時,關上了窗戶。
僅僅只餘一條淺淺的縫隙。
原本,宅子中就只有阿越的房間亮著燈。
如今,燈滅夜沉,整座宅子安靜異常,似乎沒有人居住。
阿越的視線落於院中,他瞧見幾個黑衣人翻牆進入。
他們的動作放得很輕,踏著夜色而來。
每個人的手上皆執著槍,神色陰沉。
阿越繃緊了神經,他知道那些人定是沖著他來的。
阿越的房間離他們不遠,現在已無逃跑的機會。
那些黑衣人四處散去,準備去每個房間找人。
院內靜寂,只有蟬鳴喧鬧異常,給此時的氛圍更是添了一絲緊張之意。
那些人越靠越近,有些人走到了阿越的房前。
他們腳步無聲,手已經觸及到了門把手。
阿越咬了咬牙,立即轉身走向床邊。
待到阿越剛鑽進床底之時。
吱呀的一聲響,落進原本安靜的房內。
房門在此刻打開。
黑衣人緩緩走進,他們為了不驚擾目標,沒有開燈。
清冷的月光傾瀉而下,照亮了一角。
房內空無一人。
黑衣人繼續往裡走去,毫無聲響。
當阿越躲進床下的時候,他的視線範圍變得極窄。
他只能看到房門被人推開,房門的最底端懸於地面之上,輕輕滑過。
一雙穿著黑色靴子的腳邁入房中。
月光毫無預兆地在地上劃開一條道來。
卻在即將到達床邊的時候戛然停止。
分明是白慘慘的月光,卻似灼燒了阿越的眼睛。
他不動聲色地往裡面退了幾分,更往黑暗中躲去。
阿越的視線卻一動不動地看向門口。
靴子踏在地面上,一步接著一步。
極強的壓迫感迎面而來,阿越不自覺地向後退去。
那人由遠及近,逐漸靠近床邊。
阿越一路後退,直至背上抵上冰冷的觸感。
退無可退。
阿越回頭看去,他已毫無退路。
他的目光重新放回房中,不知何時,那人已經走到了床邊,停下了步子。
阿越立即屏住了呼吸,身子僵直。
心臟在胸腔劇烈地跳動著,從未停歇。
已至盛夏,空氣悶熱,床底下的空間狹窄,更顯悶熱。
沉悶的空氣鑽入阿越的鼻間。
下一秒,那人有了動作,他轉身離開床邊,走出了房間。
門被那人隨意拉上,卻仍舊敞開了一半。
阿越看到那人走出房間後,頓時深吸了一口氣,他從床底下爬出。
若是那些人沒有從其他房間找到他,想必會更加仔細地搜查一番。
他必須立即離開。
阿越放輕腳步,將身子掩在半開的房門後。
他探出頭,觀察院子中的情形。
此時,院子裡並沒有人,那些黑衣人應該都進了房間。
在住進這間宅子後,阿越早就將附近的地形調查清楚了。
以前,阿越走投無路,以偷東西為生。
剛開始他偷東西的時候,曾經被人抓到過,受了不少折磨。
阿越為了活命,只能不斷地逃跑。
儘管他遇到葉楚後,已經不再偷竊,但是他早就養成了謹慎的性子。
宅子後面是蜿蜒曲折的小巷,道路條條相通。
只要他能進入到小巷之中,他就有信心能夠逃開那些人的追蹤。
等到甩開那些人後,他會立即去和平飯店。
先前陸淮同阿越說過,如果有事情,就去和平飯店找他。
若是阿越有難,那裡的人會施以援手。
屆時,陸淮就會保下他。
阿越判斷好形勢後,立即出了房門。
他放輕腳步,往院子後邊跑去。
阿越趁著黑衣人還未察覺,動作俐落地爬上了牆。
當他坐在牆頭剛想往下跳時,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他在那,快去追。」
凌亂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愈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