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眯了眯眼。
陸宗霆竟不認識莫苓。
他沒有簽過做妾文書,也未見過莫苓。
可是做妾文書上,明明白白寫著陸宗霆與莫苓的名字。
落著的字跡也與陸宗霆的別無二致。
陸淮眼底掠過冷意。
這分明是有人精心設計的一場局。
陸宗霆又細細看了文書一眼,他皺著眉,這件事實在古怪。
陸淮繼續開口:「莫苓已經死了。」
葉楚告訴他這件事後,他就派人去調查了。莫苓在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但是她有一個親人。」
陸淮眸間隱著寒意:「你聽說過莫清寒罷。」
陸宗霆點頭:「他是華人行政委員,也是董鴻昌的手下。」
莫清寒和罌粟,是迷霧計畫的兩顆重要棋子。
他是董鴻昌的手下,潛伏在戴士南身邊。
陸淮看向陸宗霆,說出了那個被時光掩埋的秘密。
陸淮一字一句道:「莫清寒是莫苓的兒子。」
陸宗霆愣住了。
陸淮的聲音繼續響起,仿若一道重錘,沉沉落在陸宗霆的心上。
「若是這份文書是真的……」
陸淮嘴角浮現出冷笑。
「莫清寒在名義上,就是你的兒子。」
初秋的天氣微涼,秋風悠悠地吹來,房裡卻仿佛陷入了極致的寒意。
陸宗霆極為震驚。
今日,是他頭一次聽見莫苓這個人,也是他頭一回看見做妾文書。
莫清寒是他敵對之人的手下,今日,他卻被告知,莫清寒是自己的兒子。
陸宗霆臉上的震驚之色難以掩飾,愈加濃烈。
陸淮又開口:「莫清寒極恨陸家。」
他處處與陸家作對,恨不得置陸家所有人於死地。
陸宗霆斂下情緒:「莫清寒是為董鴻昌做事的。」
董鴻昌也與陸家有恩怨,他和莫清寒同樣對陸家有著恨意。
這兩人的認識,是巧合還是刻意設計?
陸淮冷笑:「莫清寒和董鴻昌的認識,必有蹊蹺。」
在背後操縱莫苓這件事的人,心思極為險惡。
而董鴻昌在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陸宗霆沉下臉:「他一直盯著上海,背地裡定會做不少手腳。」
董鴻昌是否參與了這件事,他們尚且還不知道。
但是,董鴻昌不想陸家好過,他謀劃了莫苓的事情,也是極有可能的。
陸淮:「我們要仔細調查這件事,看看董鴻昌當年是否做過什麼。」
現在已經確定,莫苓的事情是旁人設計陸家。
董鴻昌居心不良,如果這件事真是他的手筆,他們可以以此為突破點,重創董鴻昌。
陸宗霆點頭。
陸淮沉思,莫清寒並不清楚,陸宗霆不知曉莫苓的存在。
這一切,只是旁人設的局罷了。
那麼,他對陸家的仇恨,對葉家的仇恨,是否是從董鴻昌的口中得知?
而董鴻昌栽培莫清寒,是要利用莫清寒對陸家的仇恨嗎?
迷霧重重,霧氣覆蓋,真相還不得而知。
陸淮眼底極冷。
他不會讓那些人的計謀得逞。
秋風瑟瑟,微黃的樹葉悄然落地。
空氣看似平靜,卻仿佛昭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浪。
……
自從罌粟表明了她的態度後,戴士南便沒有再來上海。
臨近葉楚的婚期,葉家那邊也忙碌了起來。
況且這是少帥的大婚,整個華東地區加強了安保工作。
更不必提上海灘的治安,上海警署,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巡捕房都已經做好準備,不容許任何人作亂。
罌粟倒是清閒得很,每日僅是去公董局做些工作。
然而她所擁有的所有平靜,都仿佛是向上天偷來的片刻安寧。
初秋時分,暑氣早已散去。
帶著微黃的秋意,葉子開始落了。
這幢公寓樓中,住的人不多。住在她隔壁的一對夫妻,前陣子也回了家鄉。
罌粟下了樓,卻瞧見公寓樓前滿是碎葉子。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好幾日了。
罌粟拿著鑰匙,尚且沒有走到車前。
這時,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那人的步子走得匆忙,仿佛在躲她似的。
罌粟喚了一聲:「十二爺。」
那個背影微微一滯,步子停了。
他轉過身來。
十二的面容平靜,望了過來。
罌粟神色淡淡,果真是他。
她看著十二,想到了那日在上海的相見。
想必當時他早已猜到了自己是誰,雖不知道他是怎麼認出來的。
十二開了口:「蘇小姐。」
他的聲線未變,和第一次見他時那樣。
乾淨、清澈。
罌粟笑了笑:「在這裡遇見你,真巧。」
她自是不信巧合,一切行為都由人的意念主導。
只不過有時候,人人都會陷進身不由已的境地。
「今日無事。」十二說,「偶然信步走到這裡罷了。」
上海不小,但足以讓他尋到她。
他思忖再三,既不想打擾到蘇小姐,又想找個機會把東西給她。
見罌粟站在那裡等著,十二朝她走了過來。
十二:「蘇小姐。」
聲線清透,但聲音卻穩重了些。
他又一次正式打了聲招呼。
罌粟瞥了一眼,看到十二手中拿了一份檔案袋。
她隨即收回了視線,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十二不再遲疑:「我和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在談合作。」
他在這裡躊躇很久,只是想將這份資料給她。
「蘇小姐在管理部工作,法租界的事情一定十分清楚。」
「既然我們是朋友。」十二一邊講,一邊遞出了那個檔案,「能否幫我看看這份策劃案?」
他尋了一個完美藉口。
檔案袋整整齊齊,沒有褶皺。
罌粟愣住了。
葉楚通過特工站給她遞了消息。
莫清寒想插手一件事,那樁生意是法國商人貝達納·雷諾曼和銀行的合作。
葉楚讓罌粟不要去管此事,但必須多加小心。
而罌粟趁著葉楚大婚的時間,去調查了一番。
罌粟去查貝達納·雷諾曼的商業合作,本就不是秘密,十二知曉此事也無可厚非。
即便莫清寒知道了,也只會認為罌粟是按照戴士南的吩咐,繼續執行監視他的任務。
她發了會怔,不曉得要不要接。
十二又將檔案往前遞了一寸。
罌粟下意識伸手拿了:「十二,多謝。」
若是她再稱他為十二爺,難免顯得生分。
現在叫他一句十二,也是承認了兩人從前認識的事情。
熟悉的聲音和稱呼再次落進耳中,十二笑了。
「資料我還有備份,蘇小姐不必還我。」
他知道,蘇言身份隱秘,先前她在全國各地行走,極有可能是一個特工。
劃清兩人的界限,才是她想要的。
「況且,我相信蘇小姐。」
罌粟:「我保證,這份資料絕不會洩露。」
她望著十二,他站在那裡,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十二知道自己在查這樁生意,卻不多問,只是默然幫她的忙。
方才那一番話,也只是名正言順給了她一個參與此事的理由。
幾分難以言明的悵然情緒浮上心頭。
十二瞥見她手中的車鑰匙,曉得她是要出門。
他再退了一步:「我還有事,先離開了。」
十二很快就離開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路口,罌粟才轉身進了公寓。
日後世事難料,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來。
現在十二的態度明朗,想來他也已經想開了。
但願他能安好。
罌粟沒有看到的是,當她走進公寓樓後,十二從路口走出。
他的眸光深淺不明。
十二站在街道上,抬起頭的時候,恰巧能夠看到二樓的窗戶。
那是罌粟所住的地方。
這套公寓處在上海灘的好地段。
若是從那扇窗往外看,視野寬闊,風景極好。
不過現下看出去,能看到的。
只有上海寥落的秋天。
……
葉公館。
婚禮的日期定下來以後,陸淮時常去葉公館。
地點在和平飯店,流程也已經敲定,只等最後再確認。
雖說他們是兩世夫妻,但今生的婚禮卻準備得更為用心了。
葉楚早已試過了婚紗,在婚禮前暫時是不會再穿了。
她期待婚禮,不僅是因為陸淮的緣故,同時,她也想要找機會見罌粟。
陸淮在同葉楚講婚禮流程:「你看看有什麼想要修改的地方?」
他笑了一下:「雖然我們已經有經驗了……」
葉楚不看桌上那張紙,反倒是勾住他的脖子。
陸淮意識到,這種突如其來的親密一定有別的意義。
比如她現在要離開了。
果不其然,葉楚開口:「我今日要去佘佩安那裡。」
陸淮無奈:「夫人,幾日後就是我們的婚禮。」
但他的語氣卻沒有半點不滿。
他們早就已經預感到危險的臨近。
即便到了現在這種時刻,也不曾鬆懈過半分。
葉楚不答,只是自顧自繼續講著:「佘佩安這人有秘密。」
但具體什麼秘密,她暫且還不知道。
陸淮順勢環緊葉楚的腰:「若是想走,還要看你的誠意。」
他收攏了擁抱,將她整個人扣進懷中。
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
葉楚靠過來,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
陸淮搖頭,仿佛在表達不滿。
她又貼上來,雙唇的觸感溫軟。
他伸手扶住她的後腦,攫住她的唇,長驅直入。
唇齒相纏,他掃遍她的香甜柔軟,撩撥著她的心緒。
在兩人都快要淪陷的時候。
動作停了。
他鬆了唇,低沉聲線響在她耳畔:「走罷。」
葉楚睜開眼睛,他們四目相接。
她眼中的曖昧散去,心跳漸漸平復。
葉楚坐進車中,陸淮帶她去了私宅。
她做了易容後才離開。
在迷霧計畫方面,罌粟已經取得了戴士南的信任。
而他們現在盯住的金刀會,也有所異動。
閔爺是漢陽監獄出來的人,曾和莫清寒有密切交集。
因此,他們對金刀會的態度更為警惕。
外界對佘佩安的傳聞是性格直爽,但野心極強。
但葉楚接觸她後,卻發覺她並沒有過高的野心。
在葉楚的角度看來,佘佩安力爭上游,似乎是為了別的目的。
佘佩安選擇和江洵合作,有一個目標。
她想要讓金刀會,成為能和鴻門清會一較高下的幫派。
但原因呢?
佘佩安不是為權,不是為利。
這其中必定還有別的理由。
……
佘佩安和葉楚有事相商,約定的地點在佘佩安的香堂。
兩人約好的時間是下午的一點。
秋陽高照,陽光並不晃眼,卻帶著一絲蕭瑟之意。
葉楚按照時間,到達了香堂。
當她來的時候,佘佩安還沒有來。
明面上,佘佩安是葉楚在金刀會的引薦人。
從旁人的眼中看來,兩人的關係應是極好。
佘佩安的手下讓葉楚去了佘佩安的書房,讓她在那裡等著佘佩安回來。
葉楚自然不會拒絕。
等到房門合上,葉楚立即側耳聽著門外的動靜。
等到腳步聲漸遠,她才將房門上了鎖。
葉楚迅速掃了一眼佘佩安的書房。
書房裡並不大,一覽無餘。
這時,窗戶開了一半,陽光照入,停在了桌子上。
葉楚立刻走到了桌子前,她半蹲下身子。
葉楚伸出手,拉開左右兩側的抽屜。
在最後一排的抽屜中,有一個上了鎖。
葉楚一面留意著外面的動靜,一面繼續手上的動作。
這把鎖製作得極為精巧,葉楚費了些時間,才將其打開。
只聽得哢擦一聲響,落進安靜的房間中。
窗外忽的起了一陣風,涼意襲來,瑟瑟生寒。
葉楚雖保持著冷靜,但是指尖難免有些冰涼。
佘佩安一定會立即趕來,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多。
若是被佘佩安撞到這樣的情形,葉楚之前的行為就白費了。
葉楚心中有些緊張,手上的動作卻更為謹慎。
這個抽屜上了鎖,佘佩安定是放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葉楚小心地翻動著裡面的資料,避免弄亂抽屜裡的其他的東西。
秋風習習,葉楚的額間卻冒出一層薄汗。
由於葉楚不願將抽屜翻亂,手上的動作慢上了幾分。
另一頭,佘佩安已經來到了香堂的門口。
在葉楚進入書房後沒多久,佘佩安就到了。
寂靜的秋風裡,佘佩安的車子疾馳而來。
車子猛地停下,佘佩安從車中走了下來。
佘佩安剛到的時候,天空中竟飄起了雨。
秋雨蕭瑟,天色暗沉,遠遠近近皆是白茫茫的雨霧。
佘佩安步子不停,連細雨落在她的髮間,也全然不察。
她徑直走進香堂中。
她面上帶著一絲陰沉,步子邁得極快。
手下見佘佩安表情不對,立即走上前。
他語氣恭敬,開口叫了一聲:「佘姐。」
佘佩安邊走邊問:「陸愉呢?」
手下說道:「她已經到了。」
手下看了看佘佩安的臉色,又道:「因為您人還在外面,所以我讓她去您的書房等。」
佘佩安腳步一頓,怒氣瞬間湧上頭頂。
她的書房中放著極為重要的資料。
若是陸愉起了心思,翻看她的東西,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而她的手下竟然親自把陸愉引到了她的書房。
佘佩安剛想出聲訓斥。
但是話語卻硬生生地被她止下。
佘佩安想到,在外人看來,她和陸愉關係極好。
若是她在此刻生氣,難保其他人會懷疑。
方才她被事情絆住腳,沒有迅速前來。但是完成手上的事情後,她立即趕了過來。
卻沒料到在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一些意外。
佘佩安不再理會手下,立即轉身走向書房。
手下瞧見佘佩安面色有些不對,卻不清楚是什麼原因。
他猜測可能是佘姐不願讓陸愉等她,所以這般模樣。
手下沒有多想,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佘佩安手側的拳頭始終緊握著,眼底難掩冰寒之色。
走廊寂靜異常,遠遠地鋪展開來。
而走廊的盡頭處,卻潛伏著危機。
只要稍有不慎,就會有人掀開上面的幕布。
她隱藏了多年的秘密,會暴露人前。
佘佩安快步走到了書房前。
此時,書房的房門緊閉著。
佘佩安眯了眯眼,手指覆上把手。
手腕一轉,房門應聲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