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沒有回答,只是默然聽著陸淮的話。
葉楚知道他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藏身之處,但她並沒有緊張。
她的思緒翻滾,正在思索下一步要如何做,可是等了約莫半分鐘,陸淮卻一直都沒有動作。
然後,陸淮轉過身去,手指輕輕落下,按在電燈開關上。
房間寂靜萬分,陸淮的聲音響了起來。
「葉楚,你通過了測試。」
他的話中帶著一絲笑意,卻很好地隱藏起了別的情緒。
雖然陸淮滿意葉楚的表現,但是他希望她能繼續進步。
在陸淮說完那句話的同時,頭頂的燈亮了起來,燈光將整個黑漆漆的房間照亮。
柔和的光線也落在葉楚的臉上,她從藏身處緩緩走出,看見陸淮正站在那裡,他一直望著這個方向。
陸淮淡淡一笑:「若是你覺得比試還沒有結束,不如下回找機會再來和我練?」
葉楚方才覺得沒有盡興,勝負尚且未分。
既然陸淮主動提出了這個要求,她自然一口應了下來。
待到心跳平復,身體從緊繃狀態放鬆下來以後,葉楚記起了先前兩人對話。
陸淮講過,如果她能通過他的測試,就會帶她去一個地方。
葉楚抬眼看他:「你要帶我去哪裡?」
陸淮並不回答:「明天晚上八點,來和平飯店找我。」
葉楚也不刨根問底:「好。」
陸淮忽的開口喚了她一聲:「葉楚。」
他又道:「我希望在我們的合作中,彼此都能擁有絕對的隱私權。」
「從今日開始,我派去的人會繼續保護你,但除了必要情況,他們不會將你的行動事事告知我。」
葉楚怔住,說不出話來。
陸淮已經同那群手下講過,讓他們繼續保護葉楚。他們只保障她的生命安全,不會插手她的任何行動。
他並不想約束她的行為。
葉楚心中明白,陸淮的意思是,在這一場合作中,他們之間,並沒有高低強弱之分。
這樣既能保證合作的順利進行,又能維持他們兩人的關係。
也就是說,陸淮和葉楚,將永遠是平等並互相尊重的。
她鼻子一酸,隨即移開了眼睛。很快,她控制住了情緒。
葉楚開了口,她的聲線聽上去克制又鎮定:「謝謝。」
她垂下眼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葉楚隱藏得極好,陸淮看了一眼她的臉,並未察覺到異樣。
兩人告別後,先後離開了西洋劍俱樂部,各自回了家。
他們悄無聲息地離開,走得極為低調。不會有人知道,在俱樂部的那個房間裡發生的事情。
聲音曾告訴過葉楚,莫清寒會喬裝打扮來到上海。
近段時日,突然在上海出現的陌生面孔,都有可能是莫清寒。
他們須得小心謹慎才是。
……
這一天,天氣晴好,清冷的陽光照了下來。
但在某些地方,總有人在做著見不得光的事情。
南京街上的一家古董店裡,迎來了一位客人。
高延面色凝重,在古董店門口停下了腳步。他想了想,還是抬腳走了進去。
推開門,高延四下看了看,店裡有著濃厚的古樸氣息,每一樣物品都經過了漫長的歷史沉澱。
但店裡沒什麼人,冷冷清清的。
陽光透窗而入,明晃晃地亮,愈發顯得店內寂靜萬分。
高延走到一個櫃子前,裡面擺了數件古董,每個看上去都價格不菲。
他細細看了一會,然後,走到了店員面前。
「你們店裡的古董我不感興趣,我想看一些更有價值的。」
店員身量較高,穿著一身藏青長衫,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他本低著頭,聽見高延的話,抬頭看了過來。
店員叫孟七,他語氣謙和:「你認為什麼樣的古董,才是最有價值的?」
高延:「寒飛千尺玉,清灑一林霜。」
孟七曉得高延來的目的,他看了其他店員一眼:「把店門關了,現在暫停營業。」
店員會意,把門鎖上,並掛上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幾個字。
店裡有事,暫停營業。
然後,孟七看向高延,溫和地說:「你先閉上眼睛。」
高延既然需要古董店幫他辦事,自然會同意,他點了點頭。
孟七在高延的眼睛上蒙了一塊深色的布,布料是特製的,會遮擋所有的光亮。
高延只覺光線瞬間暗了下來,然後,似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臂。
眼前黑暗一片,孟七的聲音響了起來:「現在我帶你進去。」
孟七離開櫃檯,越過那一排排放著古董的架子,往裡走去。櫃檯的背後是一條寂靜的長廊,空曠得很。
孟七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落在牆上,那裡有一個暗色的開關,極不顯眼。孟七按了一下,這面牆緩緩上移。
這裡隱藏著一道門,打開門,裡面是一個房間。
孟七帶著高延走了進去,然後,又按了一下房內的開關,門合上了。
孟七摘下高延眼上的布,溫和地說:「請坐。」
手指了旁邊的座位。
高延的視線變得清明,才發現這個房間極大,比整個古董店還要大上數倍。
他坐下來,說:「我叫高延,想請暗閣幫我除掉一個人。」
高延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了孟七:「這人今晚八點將出現在楓丹白露咖啡館。」
孟七接過照片,細細掃了一眼。
照片上的人姓林,孟七曉得這人作惡多端,幹盡了壞事,但很多人都被這姓林的矇騙了,以為他是個好人。
孟七抬頭,語氣斯斯文文:「你清楚暗閣的規定嗎?」
暗閣的規定,一、不殺好人,二、不接上海的單子。
話音剛落,高延的心就鬆了幾分,知道暗閣沒有一口回絕,他有些慶倖。
暗閣不是什麼單子都接的,有些人就算知曉暗閣的存在,找上門來。若要殺的人不符合暗閣的規定,暗閣就會拒絕。
而暗閣一旦拒絕,就不會再有迴旋的餘地。
高延:「我知道暗閣雇傭金高,但是一旦接下單子,就一定會完成,絕不會讓雇主失望。」
頓了頓,高延又開口:「而且事成之後,我不得把這件事洩露半分,否則會受到暗閣的處罰。」
高延拿出銀票,放在了桌上:「這是我給暗閣的傭金。」
孟七輕聲道:「你等一下,我去打個電話。」
他站起身,走到電話旁,撥了一個號碼。這個號碼是專線聯繫的。
孟七背對著高延,高延只看得見他的背影。他身上的長衫沒有一絲褶皺,平整極了。
高延忽然想起了關於暗閣的一句話,暗閣做事乾淨俐落,殺起人來極其優雅。
孟七講了幾句話後,就擱了電話,朝高延走過來,坐了下來。
孟七的手放在銀票上,把銀票拿了起來,他溫和地說了一句。
「這單子,暗閣接了。」
高延面露喜色,連連道謝。然後,他又被蒙上了眼,帶了出去。
天落了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天空是灰濛濛的,似籠上了淡淡的陰影。
潮濕的小路上,一個頎長的男人撐著一把黑傘,緩緩地走了過來。
他穿著西裝,西裝剪裁極好,氣質清雅極了。
雨勢漸漸大了,但男人的衣服仍是潔淨、乾燥的,細小的雨絲毫沒有落到男人的身上。
清冷的雨幕下,周圍的一切看上去白茫茫的,但男人的身影卻愈發清晰了起來。
男人走到一個酒館前,止住了腳步。
他收了傘,動作輕緩,徑直走了進去,
男人要了一瓶酒,坐在了角落。雨傘放在了一旁,垂了下來,地上更潮濕了些。
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再加上夜晚的氣溫低得厲害,酒館裡只有寥寥的幾個人。
男人拿起酒杯,移到嘴邊,緩緩喝了一口。酒水映著透明的杯壁,愈發顯得男人的手指修長。
他的一舉一動都斯斯文文,好似一個謙謙君子。
他看向了窗外,細小的雨沿著窗沿緩緩落下。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遠處,眸光微動。
另一頭,一個人慢慢地走著,街角的盡頭有一家咖啡館。
夜色漸深,再加上這條街有些偏僻,四下安靜得厲害。
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咖啡香氣,若有人路過,總會忍不住走進去,點上一杯咖啡,在店裡細細品味。
寒冷的冬夜裡,喝上一杯熱咖啡,心情倒是會好上許多。
孟七帶著一副精巧的金絲眼鏡,穿著一身西裝,領帶打得整整齊齊的。
他的腰板挺直,步伐穩健,徑直走進了咖啡館。
孟七今晚來到咖啡館,是為了尋一個人。
咖啡館地方不大,佈置簡單,一眼就可以看個徹底。
他望見了要找的那個人,那個男人大約四五十歲,體型有些臃腫,正在喝咖啡。
他抬腳走了過去。
孟七走到那男人對面,緩緩坐了下來,語氣溫和:「你是林先生吧?」
林先生放下咖啡,抬起頭,有些疑惑:「你是……」
他並不認識眼前的人,不曉得這人是誰。
孟七:「我認識你的兒子林安,我是他的同學。」
「我們關係不錯,比較談得來。」
林先生有些了然,他聽兒子提起過,他有一個好朋友。聽林安的描述,他朋友文質彬彬,眼前這男子看上去倒也符合。
林先生:「這是哪的話,林安都說你幫了他許多,要不是有你在,很多事情他都解決不了。」
孟七笑了笑,那笑容斯斯文文的,看上去分外謙和。
雖說兩人並不熟悉,但孟七的態度極好,說話也很有涵養,讓人見了心生好感。
林先生覺得他說話很舒服,林先生的話慢慢多了起來,兩人相談甚歡。
孟七也點了咖啡和甜點,服務生端了上來,放在桌上,就離開了。
咖啡有些燙,淺白的霧氣嫋嫋上升,愈發顯得孟七的神色和煦極了。
孟七瞥了桌邊一眼,黑色的桌上放了一個做工精巧的手錶。這手錶是林先生的。
手錶離桌邊僅一點距離。
孟七收回視線,他忽的伸出手,伸向了甜品,狀似無意地把手錶弄到了地上。
冬天極冷,咖啡館的地上鋪了厚厚的毯子,手錶就落在了毯子上面。
毯子比較厚實,手錶掉下來後,沒有發出聲響。
孟七的聲音充滿了歉意:「抱歉,林先生,都怪我不小心。」
「手錶摔壞了,我會賠給你。」
林先生連連擺手:「沒事,你只是不小心罷了。」
孟七的行為舉止很清雅,只簡單聊了一會,就讓林先生放下了心防。
在孟七面前,向來謹慎的林先生竟然也失掉了他的警惕心。
林先生嘴上只說著:「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先生一面說著,一面彎下腰,準備去撿手錶。
同時,孟七也彎下了腰。
林先生拿起手錶,看了一下,手錶還好好的,沒有損壞。
他正要站起身,忽的感覺一涼,似有什麼鋒利的東西迅速擦過了他的脖頸,觸感冰涼。
隨即,脖頸傳來尖銳的疼痛,林先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兩眼一閉,立即停止了呼吸。
林先生的腦袋垂了下來,身子剛要倒下,這時,孟七伸出手,輕輕接住了他。
孟七的手裡藏著一把薄如蟬翼的刀片,方才在林先生彎腰的時候,拿刀劃破了他脖頸間最脆弱的地方。
一刀斃命。
同時,孟七把他的衣服往上拉了些,遮住了傷口。
借著林先生的身形,他若無其事地把刀片藏回了原處。
動作極快,卻輕緩極了。
孟七扶著林先生的腦袋,把他放到座位上。
然後,他微微動作,讓林先生的頭靠在了桌上。聲音極輕,旁人全然察覺不到。
從外面看來,林先生就是一個彎腰睡著了的人,一點都不奇怪。
孟七不急不緩地坐回位置,喝了一口咖啡,然後,緩緩站起身。
他身上、手上乾乾淨淨的,沒有沾染一絲血跡。
西裝依然筆挺,沒有褶皺,領帶也整整齊齊的。
同剛進咖啡館時一模一樣。
絲毫看不出,頃刻之間,他就殺了一個人。
孟七面色平靜,他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出了咖啡館。
許久,咖啡館要打烊了,服務生才走到林先生面前,想要叫醒他。
服務生以為林先生趴在桌上,是睡著了,他輕輕推了一下:「先生,我們店要關門了……」
沒料到林先生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面色青白,鮮紅的血跡流到了地板上。
服務生驚恐萬分,腿都嚇軟了,大叫了起來:「死人了……」
孟七離開咖啡館後,走到旁邊的酒館裡面,他舉止如常,徑直往一個男子走了過去。
他來到那男子身邊,坐了下來,往杯子裡倒上了酒。
孟七拿起酒杯,移到男人的旁邊,語氣溫和:「江先生,酒已倒滿。」
他的意思是,他已順利完成了任務。
江先生正是先前來到酒館裡的人,他的身形隱在黑暗中,令人看不分明。
月光泛著白,從雲層的縫隙中落下,只照亮了他腳邊的一小塊區域。
他的影子深深淺淺地印在地上,輪廓有些模糊不清。
江先生不急不緩地接過酒杯,輕輕放在了桌上。
杯中的白蘭地略微搖晃,卻又漸漸靜了下來。
「孟七,動作還算俐落。」江先生低頭看了眼手錶。
他的聲音似清風細雨般,眼神平靜又溫和。
孟七微低下頭:「自然比不上江先生。」
江先生沒有回答,他站起身,往酒館外走去。孟七拿起雨傘,跟了上去。
江先生在門口止了腳步。
江先生穿了西裝三件套,襯衫袖口上是精緻的搭扣,他的織紋領帶繫了一個半溫莎結。
他腳上是定制的高級皮鞋,分明今夜下了雨,那雙鞋卻嶄新如故,沒有沾一絲灰塵。
他的一舉一動清雅淡然。
孟七走上前,撐開了一把黑傘。雨水敲打在傘面上,聲音清清冷冷。
夜色沉得厲害,四下黑漆漆的,沒有什麼光亮。黑色的傘似要融入了這深沉的夜色。
江先生走到傘下,緩緩地往前走去,走進南京的這場雨裡。
他忽然覺得,是時候去一趟上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