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吐又一吐的,等她徹底吐完,池弘方人都走了,屋裡就剩下老夫人和夜景盛母子面面相覷,還有放過屍體的地方留下一地水,氣味始終難聞。
她硬著頭皮走進來,看看夜景盛,再看看老夫人,半晌,鬆了口氣,「一場誤會,我剛才聽前院兒的下人說,君桃被送走的時候就像是個傻子,還在吃手指頭呢!想來她是受了刺激,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就記著自己曾經殺過一個一起侍候老夫人的丫鬟。應該是四小姐那邊報了官,官府這才來搜屍。」
老夫人恍惚了一陣子,這才道:「傻了?人怎麼會突然就傻了呢?之前有人看到四丫頭身邊的計奴把她逮回來,這怎麼突然就傻了?莫不是裝的?」
蕭書白冷靜下來之後腦子也逐漸開始夠用了,立即分析道:「應該不是裝的,四姑娘那麼精明,君桃不可能瞞得過她。依我看,很有可能是四姑娘用了刑,把人活活給嚇傻的。」
「用,用刑?」老夫人臉都白了,「用刑肯定就是招了,君桃要是招了,那……那夜溫言為何不來找咱們報仇?」到了這個時候,老太太也顧不上什麼心照不宣了,直接就挑明了說,「老大的事和老爺子的事君桃都知道,若真是招了,夜溫言肯定得提刀殺人的吧?」
夜景盛氣呼呼地坐到椅子裡,不滿地道:「當初我就說不能太相信那些個奴才,奴才就是奴才,他們有奶就是娘,誰給銀子多替誰賣命。偏偏母親說君桃是從小養在身邊的,絕對可靠。現在怎麼樣?讓我說著了吧!這不是把咱們架在火堆上烤嗎?」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蕭書白輕斥了他一句,立即又對老夫人說,「君桃招了是肯定招了的,卻不知為何四姑娘沒有直接找上門來。我總覺著她不見得立即就要報仇,否則也不會派官府上門撈屍。當然,撈屍肯定不是她本意,本意應該是……震懾?」
蕭書白一邊說一邊還在琢磨,「可她明明知道了真相,還要再震懾一番,到底圖什麼?難不成還有什麼事是她想知道卻還不知道的?」她說到這裡心裡咯噔一下,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繼而心頭狂喜。
一直以來她怕夜溫言知道真相怕得要死,可如果她用這件事情去跟夜溫言換個活命的機會呢?似乎也不是不行。
蕭書白的喜悅在心,沒有表現出來,面上還是冷靜平和,甚至還問了老夫人一句:「當初那樣相信的丫鬟,從小養在身邊的丫鬟,為什麼要叛主逃跑呢?老夫人,君桃為什麼跑?」
老夫人心一抽抽,狠狠地哼了一聲,「老身怎知她為何跑?總之跑了就是跑了,想來也是覺得知道的太多,心裡沒底了吧!」說完又瞪了夜景盛一眼,「你也別怪老身養了個君桃在身邊,你那熙春更不是好東西。居然用那樣的法子威脅你們納她為妾,她養在外頭的知情人到底是誰你查過沒有?總不能就一直放任下去。這事兒就算夜溫言不追究,可萬一傳到別人耳朵裡,咱們也是死罪!」
夜景盛坐直了身子,認真地點了頭,「兒子一定想辦法去查。」
「還有你!」老夫人看向蕭書白,「你身邊也有個什麼都知道的丫鬟,將來也都是禍。」
蕭書白點點頭,「我會多加留意的,絕不會再有類似事情發生。」
老夫人心裡煩躁,總想著夜溫言為什麼還不來找她。再瞅瞅蕭書白,真是越瞅越膈應。
「紅妝的事,你要再考慮考慮。」她跟蕭書白說,「實在是太晦氣了,要不君桃怎麼早不跑晚不跑,非得她一回家就跑?你那個女兒就是喪氣,趕緊把她給我送走!」
福祿院外,夜溫言靠在一棵大樹下,遠遠看著這一幕,邊看邊笑。
身側站著夜飛舟,也在聽著看著,絕境高手的視覺聽覺在這一刻充分發揮了作用,讓他把福祿院兒前堂發生的一切都看了個真真切切。
他跟夜溫言說:「我好像明白你為何一定要讓我跟二房脫離關係,到你們大房這邊來了。從前我一直以為他們做的最壞的事,也就是用夜紅妝換了你,送到肅王府去成親。卻沒想到在這之前,竟還做了那樣的事。」
夜溫言偏偏頭,「二哥猜到了?」
他點頭,「嗯,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我又不傻。只是我不明白,不管是祖父還是大伯,都是他們最親的親人,大伯是親兒子,祖父是親生父親,他們如何下得去手?」
夜溫言笑笑,「怎麼就下不去呢?可以是為了利益,也可以是為了臉面,總之只要對自己好,他們就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用盡一切手段去掃平障礙。你看,我父親一死,二叔不就成了家主麽,這就是利益。」
「就為了一個家主之位,就要殺人?」夜飛舟搖頭,「我還是不信。」
夜溫言笑笑,終是沒往深裡說。
對於夜景盛來說,他就是為了一個家主之位,可是對於老夫人來說,她是為了讓她跟別人生的兒子謀了夜家的地位和家產。雖然總說帳面上沒錢,但夜家這樣的大家族,錢又不是隻放在帳面,還可以在錢莊,包括外面還有那麼多的田產地產。
這是真正可以用家大業大來形容的家族,誰能不動心?
老夫人算計了一輩子,噁心了老將軍一輩子,沒想到人都死了,還要繼續被噁心著。
她開始掰著手指頭算計,如果老夫人不再是夜家的老夫人,那麼她不管做了什麼,應該也跟夜家沒有關係吧?大房一家是最大的受害人,誅九族也不該把受害人一起誅進去。
至於二房,二房本來就不是老將軍的種,只要這事兒一揭出來,二房做什麼就也連累不到大房。所以算起來,就只有夜楚憐和柳氏需要她來想辦法,只要再把這二人給摘出來,她就可以著手處理老太太,老太太處理完就處理二房。夜四小姐的仇就算報完了,她的身體也可以暖和起來。
春暖花開,再至盛夏。等身體恢復了,她要跟著師離淵去找那隻藍狐,還要去歸月看封昭蓮。她得把自己的首飾賣遍這片大陸,把寫有她名字的大旗豎在無岸海邊。
有那麼多事情等著她去做,這座一品將軍府,實在是太沒意思了。
「你在想什麼?」夜飛舟問她。
她這才回過神來,抬手指指院兒裡,「在想人性。人性是最禁不起考驗的,即使是生你的人,也禁不起考驗。二哥,你聽聽二叔在說什麼?他說夜紅妝現在已經廢了,沒有用了,家裡養著也是浪費糧食,還添晦氣。不如送到姑子廟去,生死由命才好。你聽聽,這是一個當爹的該說的話麽?雖然在我看來夜紅妝該死,但是這話從做父親的嘴裡說出,那這個父親就跟他那該死的女兒一樣該死。」
夜飛舟也往樹上靠了靠,神情有些落寞,卻也不見多少悲傷。他跟夜溫言說:「我如今也算是平衡多了,原來他們並不只是不喜歡我,他們只是不喜歡對自己沒有幫助的人。就包括即將入府的那個夜無雙,一旦有一天她也被家族放棄,那父親對她的態度就也是這樣的。」
說話間,前堂裡蕭書白已經跟夜景盛吵了起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誰也不相讓,蕭書白甚至還指著老夫人的鼻子開罵。
夜溫言越來越覺得有意思,「狗咬狗咬得多熱鬧,但這還沒到最熱鬧的時候呢,等到了最後二哥再看看,那才叫做真正的人性。」她直起身子,看向夜飛舟,「所以二哥,用不著覺得誰欠了誰的。你們誰也不欠誰,是死是活都是活該。」
話說完,人轉身就走。夜飛舟一愣,下意識地拽了她一把。夜溫言腳步也沒停,這一把他就拽了個空,只看到夜溫言沖著後面擺擺手,「不用說了,你跟夜紅妝做的什麼交易我不管,就提醒你一下,不要再犯上次那樣的錯誤。我不可能總跟在你身後給你治病,別人的手下也不可能永遠都沒有比你還厲害的高手。興許下一次你就沒有那麼幸運,回都回不來了。」
她人走遠,他還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終還是無奈地嘆氣。
「小四,最後一次,這件事情我必須得做。既是為了三殿下,也是為了你。」
次日,蕭書白帶著夜紅妝進宮。
夜紅妝一心想把自己在肅王府的遭遇講給李太后聽,她相信李太后一定會想辦法除掉這個假的六殿下,全力營救她的兒子。
可是蕭書白卻提醒她:「你現在沒有了孩子,對於李太后來說已經沒有什麼用了。她或許會感激你告訴她這個消息,卻也最多是給些獎賞,不會再有別的什麼。可是咱們要獎賞有什麼用呢?還是得要個依靠。明日你父親的平妻就要入府了,不但帶了個跟你一般大的女兒,肚子裡還懷著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咱們娘倆要是再沒有個靠山,那個家怕真要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