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黑暗中沉浮。
恍若有誰在雜亂無序地瘋狂敲打著無形的巨鼓, 音色單一的長笛拉扯出混亂到令人作嘔的曲調, 同時回蕩在耳邊的是不知名追隨者的尖利嚎叫。
種種聲音摻雜在一起, 眼前卻什麼都看不見,哪怕是盡了全力, 也只能隱隱約約在混沌中辨認出大團大團暗紅肉塊。
那不成形的團塊過於巨大, 因而只能窺得見其中一角,數隻擠著的綠色眼睛近乎透明,正在望向——
林柚猛地睜開了雙眼。
陽光炫目到刺得眼球發痛,她抬起一隻手半遮了眼睛,從身下的床鋪上坐起身。
「喲, 」窗臺上的骷髏頭懶洋洋地享受著日光浴,「聽說曬太陽補鈣——早上好啊。」
「感受如何?」它問。
林柚還沒來得及回答,這一連串的響動已經驚動了剛開門進來的人, 對方連門都沒顧上關,徑直衝了過來。
「醒了?」簡明佳連珠炮似的緊張地問, 「沒事吧?你別亂動,我不確定我包紮得行不行——」
「這位小姐。」
骷髏頭不滿道:「你在質疑我的指導嗎?」
簡明佳:「……」
把自己當個煙花炸了的傢伙還真的有點讓人不放心。
「……失策了啊。」沒理他們兩個,回憶著迄今為止的發展,林柚喃喃道。
氣氛一下子靜下來。
「是吧?!」想想發生的事,簡明佳簡直恨得牙癢癢, 「那個姓顧的居然敢衝你下手, 還是在背後玩陰的, 果然就是個小人——」
林柚幾乎是和她同時歎氣出了聲, 「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見到了阿撒托——」
簡明佳:「……?????」
四目相對, 如果再加上骷髏頭那黑洞洞的眼眶就是六隻眼睛,她終於反應過來她們兩個壓根沒在一個頻道上。
她瞪著林柚,甚至於從對方過於平靜的神情和話裡猜出了什麼,不由得眼皮一跳。
「喂,」簡明佳哭笑不得道,「別告訴我……」
「是啊。」
林柚示意她去把門關上,「我可不會一無所覺地讓人在我背後捅刀子。」
「……」
簡明佳張著嘴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也太亂來了。」好容易收拾起心情,她掩上門後搖著頭在床邊坐下,「一個不當心就是直接出局,你到底怎麼想的?」
沒急著回答她的問題,林柚反過來問:「現在是在哪兒?」
「羅景的房子,」簡明佳補充了句,「租的。」
「他之前在手機裡翻到了自己的住址,本來沒想著用,這下正好派上用場了。你失血過多昏過去以後,這傢伙指點了我一下要怎麼緊急包紮。」
她瞄了眼骷髏頭,顯然對它當時說的巫術手法不怎麼信服,沒想到竟是意外的管用。
「羅景和小耿在這期間把那些來襲擊的信徒給暫時打退了,然後我們大老遠跑到馬路上攔下一輛計程車。司機被血嚇了一跳,保證不說出去……嗯,但是這話的真實度聽聽就行,等你能自由行動了還是趕緊換地方的好。」
「我現在就行。」
林柚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被刺中的位置錯開了要害,再加上醫治及時,連體力值掉得都不多,「但是就留在這兒吧。」
「這也是計畫?」
「嗯。」
發覺自己對此一無所知,簡明佳長歎一口氣。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簡明佳說的自然是顧衡,現在雖是知道了背後另有原因,果然她還是對這人提不起多少好感。
「一開始啊。」
林柚說得輕巧,惹得發小瞪大了眼。
「我之前就在想,」她說,「為什麼我會獨自出現在那家旅館。」
「想來想去,可能我上次在這個副本裡的表現,讓系統以為我是發現哪裡有奇怪傳聞就會單槍匹馬殺過去的類型——」
簡明佳忍不住吐槽:「你不是嗎?」
林柚:「……」
好吧她就是。
「總之,副本裡的時間是流動的,來過一次的玩家也會有進一步符合邏輯和個人風格的安排。這麼一來,另一個人就有點奇怪了。」
「你說小耿?」
林柚「嗯」了聲。
「他上次一直是跟我行動的,你也知道他什麼性子。」她說,「避而遠之或者跟我一起才正常,單獨跑去找人幫忙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你可以問問他自己選哪個。」
「——所以,恐怕真正的設定是反過來的。」
「你是說,」簡明佳懂了她的意思,「不是他為了黑山羊幼仔的事去找『顧衡』,而是『顧衡』反過來找他過去?」
林柚點點頭。
「那個時候我開始懷疑所謂的事務所跟別的勢力有牽扯。暗地裡幫他們收集情報,明面上還能光明正大地找來當初目擊過黑山羊幼仔的證人,讓維克托信任到一度把奈亞的匕首交給他……」
「當然了,真正讓我起疑心的是一個電話。」
他們在車邊商量著下一步怎麼行動,顧衡的手機卻響了。儘管他馬上按掉了它,說是以前委託人打開來的,仍引起了林柚的注意。
遊戲怎麼可能會在節骨眼上出現無關的垃圾資訊,再者,碰上也許會成為線索的機會,正常的做法不該是試試嗎?
他隱瞞這個本來就夠可疑了。
……耿清河倒是全信了。
「不過,這不也有點奇怪嗎?」
簡明佳思索道:「我記得你說你們回去以後,看到辦公室裡被人翻了個遍。既然是一夥的,他們幹嘛要這麼做?」
「當然是因為覺得他背叛了。」林柚單手托著下巴,「之後又是奈亞又是黑山羊,更加深了這層懷疑。」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暫時穩住他們的,還讓他們自以為布下了陷阱——」
「……慢著,」簡明佳一愣,「他們以為?」
「是啊,就是這麼回事。」
「他原本的想法是引來一部分,趁亂抓住幾個盡可能多逼問出點東西。」林柚擺擺手,「但是,我說不如再做得絕一點。」
她在那處傷口上比劃了一下。
「因為已經對他起了疑心,想徹底挽回總得付出點代價。那就當著他們的面假裝衝我動手,趁機回去那個俱樂部。這麼做風險是不小,可如果能換得來到時候能裡應外合——」
簡明佳:「……」
敢情這特麼還是你自己提出來的??
她表情變了又變,最後問:「那他用的那把匕首……?」
她已經從耿清河口中聽說過它的不對勁,這會兒也猜到了不少,只想聽到個肯定的答案。
林柚「啊」了聲。
「人生總得有點刺激才精彩不是?我就想試試是不是真能用它見到阿撒托斯,」她說,「可惜沒成功。」
……果然。
簡明佳眼皮直跳,怪不得她一醒過來就說失策了。
「我只來得及看到它一眼,看來正兒八經的還是得按照那個儀式走……」
在簡明佳的死亡注視下,林柚眼珠一轉。
「別這麼看我,我留後手了。」她保證道,立馬指向骷髏頭,「是它跟我說年輕人大膽放手去幹,肯定能救得回來的,不然你以為為什麼那麼快就反應過來要怎麼辦。」
骷髏頭沒想到自己分分鐘被賣,它驚呆了。
「我勸過的,我絕對勸過的。」
它求生欲極強地叫道:「但是她一意孤行非要做,信我!」
簡明佳:「………………」
有這麼個青梅真是讓人操碎了心。
她長歎一口氣,「指著我搶救好歹提前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啊,不然真是嚇一跳。」
「這不是怕知道的人太多會顯得不自然嗎,」林柚笑笑,「再說了,我相信你的能力。」
一路排本升級的又不止是她。
骷髏頭看看她又看看簡明佳,它方才喊出來的那句聲音太大,已經引來了門外那兩人的注意。
「怎麼樣,」簡明佳問,「告訴他們嗎?」
「羅景可以說,耿清河……」
林柚和她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達成了共識。
以他那有點一根筋的程度,還是跟他緩緩再說。
「柚姐你醒了?」敲了兩下門,推門進來的耿清河驚喜道,「我還在想——」
猛地想起之前發生的事,他神色一變。
「虧我還覺得那傢伙多多少少還能信任的,」他忿忿不平地說,「沒想到這麼衝柚姐下黑手……」
「沒事。」
別的不說,有人為你著想的感覺肯定不會差。林柚笑笑,她遠遠看見羅景被簡明佳拉到一邊,交談間神色震驚地望向這邊。
「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想想現在的處境該怎麼辦。」
耿清河嘀咕著說「哪裡不重要了」,林柚一笑,但很快,她望著窗外,收起了笑意。
樓下停了幾輛警車。
顧衡坐實了警局裡也有那個秘密俱樂部的人,找到羅景的住址只是時間問題,但來得比她想像中還快。
察覺到她目光所及,耿清河也跟著湊到窗前,見到這景象時立即倒抽了一口涼氣。
「柚姐,」他急急道,「咱們是不是趕緊——」
門鈴響了。
林柚想了想。
「我去開門。」她說。
「可是——」
她挑眉,「信我的。」
他噤聲了。
還在客廳的簡明佳二人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用不著再看貓眼,林柚拉下了門栓。
門外是真槍實彈的員警。
「把手舉起來,」領頭的命令道,「舉過頭!」
面向黑洞洞的槍口,她慢慢地抬起了雙手。
*
到了警察局,連審問的環節都省了。
「你們受到了指控,」說話的警官年近五十,面頰上的皺紋深深陷下去,看樣子是管事的,「有人說你們涉嫌謀殺了維克托•諾頓。」
維克托•諾頓,那個繼承了自己叔叔留下的匕首後慘遭滅口的倒楣蛋。
哪怕明知道這就是那群邪教徒想蓄意陷害,簡明佳仍然忍不住開了口。
「證據呢?」她問,「總不能因為幾句話就直接定罪吧?」
「那你們能解釋為什麼深更半夜出現在諾頓家嗎?」
這個就屬於不能說的範疇了,林柚抬抬下巴。
「好歹有一點。」她指著耿清河,「他家是我們兩個去的,跟他們倆有什麼關係?」
「不在現場的未必不是共犯。」那警官像是打定主意要把莫須有的罪名往他們腦袋上扣,冷冰冰地說。
「可是連正常的程式都沒有嗎?」
羅景拍拍欄杆。
「哪有人上來直接拘留的?」
他們待著的是警察局後方的簡易牢房,男女分開,但也就在隔壁。
警官這次理都沒理他,直接潦草地又在手裡的板子上記了幾筆,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證人待會兒到」就轉身出了走廊。
簡明佳「嘖」了聲,「他們平時要這麼辦案,遲早要完。」
「已經快完了,」林柚提醒,「都在召喚邪神作死了。」
「要是有成就系統就好了。」
耿清河心不在焉道:「達成成就,在遊戲裡體驗坐牢。」
話說回來,他想,如果真有,大佬解鎖的怕不都是……
哪怕是關進了牢房,氣氛也沒有多緊張,反正區區鐵欄杆是困不住的,只是靜觀其變罷了。羅景乾脆靠在牆邊,自己跟左玩起了石頭剪刀布。
牆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走著,快有十分鐘過去,那扇門突然開了。
「一會兒我帶您去做筆錄,」有名小員警在前面帶路,「請確認一下是不是這幾個人。」
他們看清了走在他後面的那人。
是顧衡。
耿清河騰地起身,要不是他現在關在裡面又離得遠,怕不是已經動手了。
「你——」
這位明面上的叛徒只當自己沒聽見,林柚對上他的視線。
顧衡站在鐵欄杆前,多看了她一眼。
「嗯,」他說,「我可以作證。」
——差點被害得沒命的人,在面對兇手時會是個什麼反應?
她突然之間的行動出乎了幾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記重拳不偏不倚地正打在了顧衡的臉上。林柚沒有收斂半分力氣,這一拳砸得他偏過了頭,磕破的嘴角流了點血。還不待他有所反應,另一隻手徑直揪住他的衣領,強硬地將他向前拉去。
欄杆的寬度剛剛夠裡面的人伸出手,兩人之間隻隔著道牢門。
「你在做什麼?!」
後面的那員警喊道:「放手!」
林柚隻瞄了他一眼。
「知道上一個得罪了我的傢伙是什麼下場嗎?」她提高了聲音,皮笑肉不笑道,「你會後悔的。」
「是嗎。」
他拍開了拽著衣領的那隻手,重新抬起頭。
「那我等著,」顧衡用拇指拭掉嘴角的血,不以為然地笑笑。
「反正你們現在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了。」
「哐當」一聲,走廊的門被用力關上。待得確認許久都不會有人再來,林柚背過身,用身體擋住了天花板角落的監控所能照到的範圍。
她鬆開手,展出方才被塞過來的東西。
牢門鑰匙輕輕地叮噹作響,寸把餘長的紙條上記了一行地址。
「走。」
林柚勾起嘴角,「去把他們的老巢一窩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