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許詡不同。
她說過“避重就輕”,但是針對“獲得季家人認可”這件事的整體策略而言,對事不對人。
現在大局已定,對於季母,她想的是盡力溝通爭取一次。如果成功,季白就不必為難,大家也能更舒心暢意;如果失敗,也沒什麽實質損失。
但她唯一沒考慮過的是,這件事是否會對自己造成傷害。
所以當季母說出這番毫不留情的話語時,許詡愣住了。
道理不通,可以明辯;誤會隔閡,可以冰釋。但如果一個人就是瞧不上你,不喜歡你,怎麽辦?
許詡是願意跟她溝通改善,但絕不可能去做什麽事,向她證明“自己配得上季白”、“值得她喜歡”因為她的判斷標準在許詡看來,就是不對的。
所以在突如其來的刺痛感後,許詡的反應只是沉默。她也不會去反駁反駁也沒有意義。
看到許詡不太好看的臉色,季母眼中譏諷更盛,也不想跟她多談,轉身就走。
季白懷裡還揣著精心挑選的鑽戒,一進屋門,就見母親鐵青著臉,從自己房間走出來,抬眸看自己一眼,徑直回房。
他微微一怔,不動聲色的走過去,卻見許詡也走了出來,臉色有點不太對。
季白一把拉住她,盯著她低聲問:“怎麽了?”
許詡:“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不是大事,不要擔心。”
兩人同居以來,早有默契。許詡說要一個人呆的時候,季白往往會給她空間去自我調節。
此時,季白靜默片刻,還是松開了她。許詡走進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母親的房門也緊閉著,傭人低頭在客廳拖地。季白坐了一會兒,看幾眼傭人的神情,把她叫到屋子外頭。
傭人一開始當然是什麽都不肯說季白只是臨時回家,這個家還是季母做主。但如何抵得過刑警隊長的盤問,三言兩語又套又逼,很快把剛才發生的事,問了個七七八八。
此時夜色正好,一輪明月湛湛懸掛在頭頂。季白站在屋外池塘邊,心裡有點煩,下意識伸手去口袋摸煙,卻摸到了紅棗片。微微一笑,三兩下將紅棗片吃了,轉身進屋。
他先到了母親門外:“媽,我進來了。”
“嗯。”
屋內開著盞柔和的燈,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神色淡然的看電視。季白在她身旁坐下,含笑盯著她的臉:“我明天就走了,你就不跟我念叨幾句?”
母親原以為他此刻來,必然是興師問罪,替許詡出頭,故心頭也有股冷冷的氣。沒料到他若無其事言笑晏晏,一怔之後,笑笑:“我沒什麽要念叨的。”
季白起身給母親倒了杯茶,送到她手裡:“兒子身在外地,您和爸多注意身體。有什麽事多讓大哥二哥去辦,再不濟通知我,我讓舒航幾個跑腿。別讓兒子擔心。”
母親嘴角浮現笑意:“天高皇帝遠,你說得比誰都好聽。”
季白就笑。母子倆又聊了一會兒,母親眉宇間的不悅倒是煙消雲散。
這時傭人來敲門,送進來碗燉好的燕窩,季白問:“許詡的呢?”傭人答:“馬上就送。”
季白點點頭,掃一眼母親沉靜的臉色,親手幫她把燕窩端過來,又用杓輕輕攪拌降溫。母親臉上掛著笑,在邊上看著他體貼的動作。
季白一邊攪拌,一邊開口了:“這次回霖市,我打算向許詡求婚。”
季母臉色就有點緊繃了。
卻聽他繼續說:“媽,咱們說開了吧我就這一個喜歡的姑娘。您反對也好,同意也好,這事兒板上釘釘,她我是娶定了。
我知道您心裡不痛快,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但這次回來,面子上的事,您該做的都做到了。這一點兒子感激您。將心比心,以後媳婦該做的事,我也會讓許詡做到位。
至於將來您什麽時候能接受她,接受我們的婚姻,兒子都會一直等著,我也希望這一天不會太遠。”
季母沉默不語,卻見季白抬眸望著自己,目光沉而深,語氣也有些淡:“不過媽,她是真心喜歡兒子,才肯跟兒子回來。兒子也要對得住她,得讓所有人都尊重她,不能讓她在我家裡還受氣。
剛才回來時,你們講話我都聽到了。她條件好不好,配不配的上我這種話,您不該說,以後我也不想再聽到。”
季白推開許詡房門,就見她坐在窗前椅子裡,一隻手還搭在窗台上輕輕的敲,白皙的小臉很平靜。
季白在她身旁坐下,將她環進懷裡,一起看著窗外的星光夜色,也不出聲。
過了一會兒,許詡悶悶的說:“我跟你媽談了談,但是效果不太好。”
季白捏捏她挺秀的小鼻子,微笑道:“委屈老婆了她的話你別放在心上。而且你講的話,她不一定沒聽進去,給她點消化時間。”
許詡一聽,明白季白已經知道這件事,點點頭:“我懂的。那現在應該怎麽辦?”
這次過來前,許雋還專門跟她叮囑,說你未來婆婆估計是個狠角色,你可當心了。季白對你再好,也是個孝子,是男人都得為這事兒煩。你有點心理準備。
父親則說,即使有矛盾有委屈,只要不觸及原則,許詡身為晚輩,應該適度謙讓、主動維護跟季白父母的關系。
結合父兄的話,再根據她對婆媳關系的粗淺了解,如果季白希望她再做點什麽努力,她也願意。
季白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不僅沒生氣,還想著補救,直愣愣的實誠性格,當真叫人心頭髮軟。
他沉默片刻,將她身子扳過來,正對著自己。俊臉掛著淡淡的笑,黑眸緊盯著她:“很簡單。”
“……簡單?”
“你就跟現在一樣,對長輩該做的都做到,已經足夠。
我媽這邊,有任何矛盾任何問題,你不要管,不必出面,全部交給我解決。從今往後,在我這裡,不存在婆媳關系需要你解決,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困擾。
等將來,你們的關系會有改善的一天,順其自然。”
第二天兩人是中午的飛機,走的時候,季父季母都出來送了。季母神色依舊不豫,但也沒說什麽。
飛機在雲層穿行,客艙裡燈光昏暗,安安靜靜,很多人都在睡覺。許詡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轉頭看向季白。
他的頭仰靠在椅背上,微黃的燈光打在臉上,俊朗又安靜。想到他昨天的話,許詡心頭一軟。
按他的說法,今後她不存在“婆媳關系”需要處理因為他會全部轉化為“母子關系”。他這麽說了之後,她的確覺得輕松不少。
如果每個男人都像他這麽乾脆的處理難纏的婆媳關系,中國的家庭關系應該會和諧很多。
雖然還有些遺憾,但世事也不可能盡如人意。就是……辛苦他了。
許詡閉上眼,輕輕靠在他肩頭。
過了一會兒,空姐來送餐。許詡沒什麽胃口,吃了幾口就停筷。季白摸摸她的頭,笑著說:“吃不下就不吃,晚上我訂了地方吃好的。”
抵達霖市是下午,兩人回到家,先把屋子打掃一番。望著光線明朗、乾淨整潔的家,兩人心頭都生出暖意。
自家的家最舒服,真是永恆的真理。
打掃完許詡去洗澡,季白等她洗了一半開門進去,出來時直接就抱上了床。
在北京為著照顧許詡聲譽,兩人只能分房而睡。難得的假期卻不能跟她親近,季白的確有點壓抑。無論親吻撫摸,都比平時要重幾分。看著雪白嬌軀很快遍布吻痕,心頭的火被澆得更旺,伐撻也比平時狂野幾分。臉上卻噙著淡然自若的笑,時不時捉起許詡的手和腳親咬。許詡被他調得又難耐又好笑,一張臉通紅窘迫。窗簾緊拉,整間屋子裡沉默又曖昧,只有彼此知道其中的甜蜜、興奮和溫柔纏綿。
不過許詡發現,性的確是個好東西。身體徹底釋放之後,因為北京之行的那點低落也煙消雲散。心情豁然開朗、雲開月明。
季白要了兩次,雖然還有點意猶未盡,但平時這麽久許詡已經喊累。到底愛惜她的身體,剛要翻身從她身上下來,卻被她伸手拉住胳膊:“你還可以繼續嗎?再來一次?不行沒關系。”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額頭上還有汗水。
季白倏地笑了,這簡直是他聽到過的最美好的邀約了,低頭就熱烈的吻住她:“行!怎麽會不行?”
最後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許詡拖著疲憊的身體,慢吞吞挪去洗澡。季白一直含笑目送她走進浴室,這才看一眼牆上的鍾,揚聲說:“大胡找我有點事,我去他那裡一趟,一會兒直接去餐廳等你。”
“哦。”許詡沒太在意。
暮色籠罩秀美乾淨的城市,車子在清涼夜風中穿行。季白單手握住方向盤,從懷裡掏出戒指盒,眸中笑意淺淺。
他定的是近郊的一家非常安靜優美的餐廳。雖然沒有準備俗氣的小提琴和紅玫瑰,也沒有大張旗鼓的包場。但是會有翡翠綠的絲絨沙發和雪白的羊毛地毯,餐桌正對開闊匍匐的遠山。泉水從透明的屋頂流瀉而下,將整個房間點綴得波光盈盈。而星光月色會映在窗外蜿蜒寂靜的溪流中。
小家夥,會不會答應他?
正想得出神,手機卻響了,是大胡。
“頭兒,回霖市了嗎?”
“回了。”季白想起今晚有球賽,大胡找他多半是看球,含笑道,“今晚我沒空,要陪許詡。”
大胡滯了一瞬,沉聲答:“頭兒,山區發現了一具女屍。”頓了頓說,“一具非常奇怪的女屍。你跟許詡趕緊過來吧。”
掛了電話,季白凝視手中戒指一眼,收進懷裡,打給許詡:“飯我們下次再來吃。有案子,我馬上來接你。”
案發地點在距市區相當遠的某縣山區裡,這裡是真正意義上的“深山老林”,雖然有國道和山路貫通,但屬於少數民族自治縣,地廣人稀,附近幾座山都沒什麽居民。如果不是有農民恰好上山采草藥經過,屍體根本不會發現。
季白等人開車到了山腳,再沿小路攀爬上山。後來就沒了路,眾人必須小心翼翼在大片荊棘野草裡穿行。地形險要,季白一直讓許詡緊跟自己。遇到難走的路,就直接背著她過去。許詡趴在他溫暖寬厚的背上,望著他在夜色裡安靜的輪廓,因案件而緊繃的心,也隨之踏實鎮靜無比。
等刑警隊眾人抵達屍體附近時,天際已經露出微白。
這是半山腰上,一片地勢低窪的草地,已經用警戒線封起來。背後緊靠著巍峨懸崖,周圍有幾棵零落而繁茂的大樹。
看到屍體第一眼,許詡心頭就升起非常奇異的感覺這具屍體傳遞的情感,太強烈了。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女人,穿著鵝黃色的薄毛衣,下身是一條黑色修身長褲,側身蜷縮在陽光微黃的草地上。黑色長發,堪稱柔美的散落肩頭。鵝蛋臉上眉目修長,輪廓秀美。
她皮膚很白皙,臉頰、雙手、腳踝……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膚,都晶瑩如玉,與身下的暗綠的枯葉草地,形成鮮明的視覺衝擊。而她的臉頰甚至還有些紅潤顏色,嘴唇也塗著粉嫩的蜜色唇膏,似乎還掛著一絲溫柔的笑意。
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
一個鮮活美麗的女人,安靜乖巧的睡在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