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上升,陽光刺眼, 一行人離開官道, 走上一條崎嶇小路, 夾在茂密蔥綠的樹叢中間,望不到底。
馬車顛的厲害,黃單的屁股很疼,他紅著眼睛坐到劉楚腿上,好像更疼,又坐回原來的位置,身子左右晃動, 像是在水上飄,很暈。
劉楚拽出自己的那塊座墊, 塞給黃單。
黃單的屁股底下多了塊座墊, 要軟一些, 沒那麼疼了, 「還有多久能到縣城?」
劉楚說,「很快的, 也就兩三天左右。」
黃單, 「……」
劉楚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 對著他白皙的脖頸吹口氣, 「有我陪著你,不會累著的。」
黃單說,「更累。」
劉楚的面部一黑,把青年壓在車壁上親。
黃單吃了很多男人的口水, 吐字不清的說,「你輕點親,很疼。」
劉楚的腦子裡轟隆一聲響,他托住青年的後腦勺,親那兩片柔軟的嘴唇,親的更用力。
黃單的手撐住男人的肩膀,推幾下都沒推開,疼的眼淚直流,哭著求饒。
耳邊的聲音像一片細細尖尖的樹葉,掉進劉楚的心窩窩裡頭,打著旋兒,弄的他整顆心都癢癢的,他口干舌燥,渾身燥熱,「說,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黃單,「……」
劉楚粗聲喘氣,眼眸深諳,「肯定是。」
黃單摀住嘴巴哭,嗡嗡的說,「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劉楚一聲一聲喘息,**從眼底蔓延到面上,他抱住青年的腰,把人往懷裡撈,唇也湊上去。
黃單躲不開,被親的身上都濕了。
外面的車伕又往後瞧,簾子還是那樣兒,沒有什麼變化,他抓抓頭,繼續趕車。
黃單的嘴巴有點兒腫,下嘴唇破了一塊,有血珠滲出來,他伸舌舔掉,氣息裡的甜腥味兒又加深一分。
劉楚瞪著他,眼睛因為隱忍而發紅,「還說不是在勾引我!」
黃單不想說話,把一個桃子丟給男人。
劉楚接住,兩眼放肆又野蠻地在青年身上遊走,他吞嚥唾沫,不想吃桃,想吃別的,「我的大少爺,你怎麼就這麼喜歡哭?」
黃單吸吸鼻子,眼睛紅紅的,鼻子也是,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他啞啞的說,「我不是喜歡哭,我是怕疼。」
劉楚斜眼,「不是一回事嗎?」
黃單閉上眼睛,懶的跟這個男人說話。
他的臉被粗糙的手掌捏住,嘴裡多了一塊桃肉,香甜多汁。
劉楚忍著體內橫衝直撞的欲火,「我一看你哭,就想要你,讓你更疼,哭的更凶,你說我這是什麼原因?」
黃單說,「你腦子有問題。」
劉楚把唇貼在青年的眼睛上面,「胡說,分明就是我太喜歡你了。」
他嘆息,很苦惱,「你說說,我怎麼就這麼喜歡你呢?」
黃單拿了塊點心吃,聽到男人說,「上輩子我們一定認識,你就是我劉楚的婆娘。」
嘴裡的點心融化開,太甜了。
劉楚想起來了什麼,「對了,平安寺有一棵許願樹,想不想去看看?」
黃單嚥下點心,「不想。」
他說,「只有小孩子才信那種東西。」
劉楚挑起一邊的唇角,眉眼間有一抹淺淺的笑意,「在我眼裡,你就是小孩子。」
黃單說,「我二十五了。」
劉楚揉他的頭髮,「嗯,還很小。」
黃單,「……」
兩三天的路程,說很快,二十五的年紀,說還很小,他覺得,這男人的數學是自學的。
劉楚偏要帶黃單去看許願樹,黃單被他親的全身都濕的難受,答應了陪他去。
有一絲絲的風擦過車簾子的縫隙,往車裡跑,盡情的撒野。
黃單在座墊上挪來挪去,一會兒斜斜靠著車壁,一會兒把腿抬起來盼著,怎麼都不舒服後,就趴到男人腿上,調整調整姿勢,開始睡覺。
劉楚的嗓音粗啞,「少爺,你能換個地兒趴嗎?」
黃單趴著不動,他已經看見了周公。
劉楚闔了闔眼,背脊彎下來,臉埋在青年的發絲裡蹭蹭,「別睡,我們來說會兒話吧。」
黃單和周公抱上了。
劉楚聽著青年的呼吸聲,均勻悠長,睡著了,他的額角一抽,喉結滾動了兩下,搖頭苦笑道,「小壞蛋,不管我了啊。」
車裡靜下來。
黃單睡著覺,劉楚在看他睡覺,目光溫柔。
前面有幾匹馬,是四毛和幾個捕快,他們頂著烈日,被曬的汗流浹背,嘴上還不閒著。
「哎你們說,這趟回去,是有正事要辦,老大干嘛把宋家的大少爺也帶著?萬一宋少爺在路上有個好歹,跟宋家不好交差。」
「我們哪兒能猜得到老大的心思。」
「話說回來,老大救了宋少爺兩次,是宋家的大恩人了吧?」
「救命之恩,是最大的恩情,老大帶的那長盒子裡應該是刀,宋家給的。」
「肯定是把寶刀!」
四毛往後瞧,其他幾個捕快也瞧過去。
囚車裡的婦人一身髒污,臉上頭上有幾處血跡,黏著頭髮絲,哪裡還有平時的風光和嬌媚。
四毛拉拉韁繩,唏噓道,「在東大街的時候,可真嚇人,大家都跟瘋了一樣,要不是我們攔著,他們恐怕會衝上來把二姨太給撕了吃掉。」
一個憨厚的捕快甩把汗,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搞不懂哎,二姨太是殺了人沒錯,可是跟他們沒什麼過節吧,幹嘛一副被逼急了樣子。」
四毛說,「人心難測。」
「毛兒說的對,我就算是想破頭,都不會想到葉老爺子的二姨太會跟命案扯上關係。」
「永遠不要小瞧女人,不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女人生來是柔軟的,遭遇某些人和事才會變的鋒利,要我說,還是怪命不好。」
幾人說了一會兒,嘴皮子發乾,嗓子眼冒煙,屁股快捂出疹子了。
走上一段路,出現一個岔路口。
四毛拽著韁繩去馬車那裡,「老大,前面不遠有個棚子,我們上那兒歇會兒吧?」
車裡傳出劉楚的聲音,「好。」
棚子搭在離岔路口不遠的地兒,有涼茶,大餅,雞蛋,還提供飯菜。
四毛在內的幾人翻身下馬,不光是他們,其他趕路的人也伸著舌頭喘氣,屁股後面的褲子都有一塊顏色很深,濕答答的。
大夏天的,要人命。
棚子簡陋,三面通風,也不涼快,六七張木桌隨意的擺放著,都坐滿了人。
那些人看到黃單他們,也發現了那輛囚車,知道是官府的,都神色微變,沒再多看熱鬧,也沒竊竊私語,只是低頭吃吃喝喝,想著趕緊上路。
棚子裡的氣氛不再懶散。
劉楚抬腳勾過來一條長板凳,拉著黃單坐下來,他將刀丟桌上,提著茶壺倒茶。
黃單看見對面桌上有幾片西瓜,瓜瓤紅豔,有黑子不均勻的嵌在瓜肉裡面,他望著一個小孩捧著西瓜吃,吞了吞口水,想吃。
劉楚瞥見了,就叫來一夥計問,說還有一個西瓜,就買了切開,叫手下人過來吃。
他拿兩片放到黃單面前,「吃吧。」
黃單捧著一片西瓜吃,嘴巴鼓鼓的,滿嘴都是甜甜的西瓜汁,順著喉嚨往下衝,掉進空蕩蕩的胃裡,他吐掉瓜籽,又去咬一口。
劉楚喝口涼茶,側頭看靜靜吃西瓜的青年,「好吃嗎?」
黃單的聲音模糊,「好吃。」
他沒把兩片西瓜都吃掉,剩下那片推到男人面前。
劉楚說自己不愛吃。
黃單說,「那算了,我拿去給四毛吃。」
「你敢!」
劉楚快速在青年的手背上捏一下,警告道,「我給你的東西,不管是什麼,都不准給別的男人。」
黃單問,「你吃不吃?」
劉楚被他那樣氣的半天都沒想出詞兒,「吃吃吃,我吃!」
其他幾個沒看到這一幕,一個個的都蹲在地上,風捲殘雲般呼哧呼哧的吃著西瓜,很快就剩瓜皮了。
四毛一抹嘴巴,走過去問道,「老大,你跟宋少爺想吃啥子,我去跟夥計說。」
劉楚挑眉,「我無所謂,宋少爺,你呢?」
黃單說,「我也無所謂。」
四毛,「……」
行,都無所謂是吧,那他就按照自己想吃的點了。
棚子旁邊的草叢裡,老漢和他的老伴在殺雞,一個抓著雞翅膀,一個拿刀在石頭上磨了幾次,對著雞脖子橫著就是一下。
鮮紅的雞血噴湧而出,少數濺到草葉上面,大多數都滴進盆裡。
黃單說,「一隻雞的血不少。」
劉楚摩挲著刀鞘的動作忽然一停,「那要是個人,得有一桶了吧?」
黃單說,「看是多大的桶。」
「就拿裝雞血的那個盆來說,如果被放血的不是一隻雞,是一個人,那大概有三四盆血。」
劉楚放下刀,拍拍青年的手臂,示意他坐著別亂跑,自個起身走到囚車那邊,「二姨太,你當時殺廚子的時候,為什麼一滴血都沒有留下?」
囚車裡的白鶯沒有動靜。
劉楚按著欄杆靠近,將那句話重複,「你帶走了嗎?還是藏在了什麼地方?」
他自顧自的說,「我在廚子家搜過,沒發現血,二姨太,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不留痕跡的?」
白鶯聞言,眼皮顫了顫,思緒控制不住的混亂起來。
從小跟著爹娘出去殺豬,剁肉,白鶯習以為常,甚至是享受那個過程,在她眼裡,人和豬被殺死了沒什麼兩樣。
一刀下去,皮肉連著骨頭,再下去一刀,骨肉分離。
那晚白鶯背了殺豬刀爬梯子進去,先是把廚子迷暈,再放了血,砍成兩部分,將弄到地上的血跡全部擦掉,她很冷靜,沒有出任何差錯。
因為廚子跟老母親的屋子中間隔著院子,老人又上了年紀,睡的沉,沒有年輕人那麼警覺。
白鶯不擔心會被發現,一切都很順利。
可白鶯在準備離開時,遇到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那桶血不好拎著爬梯子翻牆頭,萬一她一不留神,手晃了晃,桶倒了,血就會撒出來,倒進草土裡。
等廚子的死被發現後,捕快來查,必定會很嚴格,不放過一個細節,難保不會查出來這個線索。
就在白鶯思慮,是冒險把那桶血弄出去,還是找東西挖坑埋了的時候,隱約感到有影子一晃而過,她扭頭,桶還在原地放著,裡面的血沒了。
白鶯當時的臉煞白,抖著手去桶裡摸,一點血跡都沒有。
她嚇的雙腿一軟,踉蹌著跌坐在地。
桶裡很乾,觸手沒有一絲濕意,像是有一條巨大的舌頭在裡面反覆的舔過,將血全部搜刮乾淨。
白鶯慌了。
鎮上的人都在說妖,她沒多大的恐懼,如今妖就在自己身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站著,目睹她殺害廚子。
那種感覺讓白鶯渾身發毛。
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也許就在下一刻。
殺人分屍的時候,白鶯沒有一點害怕,就跟她不怕鬼一樣,但是她怕妖。
人吃飯喝水,妖吃人肉喝人血。
耳邊的聲音將白鶯的思緒猛然扯回來,她驚覺自己一身冷汗。
劉楚的目光裡有審視,「你也不知道?」
白鶯沒說話。
劉楚的上半身前傾,壓在囚車上面,「二姨太,你這一去,脖子上的腦袋是保不住了,我呢,可以替你在葉老爺那裡說幾句話。」
他輕笑,「我想二姨太應該會很牽掛自己的孩子吧。」
白鶯閉了閉眼,艱難的說出一句話,「是……是妖……」
聽見妖這個字,劉楚倒是很淡定,「這麼說,你們打過交道?」
白鶯白著臉搖頭,「沒有。」
那件事之後,白鶯根本就不願意,也不敢去深想,夜裡被驚醒,白天也疑神疑鬼,過的每一天都很煎熬,真的生不如死。
她甚至多次動過輕聲的念頭,死了一了百了。
可她又怕死,她想活著。
白鶯有時候會覺得,那個妖是捏準了人心,知道她不敢死,所以故意不吃了她,目的是為了嚇她,看她痛苦,惶恐不安,苟延殘喘。
鎮上突然出現有關自己跟廚子的流言,白鶯就開始懷疑了,在捕快拿出小箱子,露出早就被她扔了,卻又回來的黑衣時,她的懷疑得到證實。
是那隻妖!
在她被折磨的半人半鬼,終於努力試著忘掉過去,忘掉驚恐,重新開始時,那隻妖沒有樂趣可看,很失望,覺得沒意思,不好玩了。
於是就有了這樣一齣戲。
那隻妖就在鎮上,藏匿於某個角落,或者幻化成某個人,它冷漠的看著所有人。
賣貨郎,張老闆,廚子……鎮上那些骯髒的人和事,愚昧,無知,又可笑的心思,每一樣都被它看在眼裡。
妖是單純的路過鎮子,想懲罰懲罰殺人放火的人,逗逗他們,還是有備而來?
白鶯打了個冷戰,希望是前者。
此時離鎮子已經很遠,她怎麼看也看不到葉府的輪廓,不禁為自己的孩子感到擔憂。
鎮子裡的人內心有多陰暗,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都和孩子無關,孩子手上沒有染血,是無辜的。
白鶯的耳邊響著聲音,沒什麼起伏,「二姨太,你好像很害怕。」
她擠開嘴角,笑的難看,「劉捕頭,是個人要被拉去砍頭了,都會害怕的吧。」
「確實是那樣,不過,」劉楚笑笑,「殺人分屍這種事,別說是女的,就是男的,多數也不敢做,連我一個捕頭都做不到,可是你二姨太做到了,這膽量和能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白鶯聽出話裡的嘲諷,她臉上的笑容僵硬。
劉楚一副很好奇的樣子,「二姨太,既然你們沒打過交道,那妖為什麼要幫你毀屍滅跡?」
白鶯諷刺,那不是幫忙,她的視線越過劉楚,落在後面一處。
劉楚轉頭,見青年站在身後不遠。
沒再多問,劉楚叫手下人給白鶯喂兩口水,就走到青年面前,「都聽見了?」
黃單點點頭,「世上真的有妖嗎?」
劉楚說,「也許。」
黃單又問,「妖就一定會吃人?」
劉楚說的答案和前一個大同小異,都很模糊,「未必。」
黃單心想,他這次的任務要找的,是吃人的妖,也沒說吃的人就是妖殺的。
根據白鶯話裡的意思,人因為利益,**互相殘殺,妖在後面一邊開心的看戲,一邊愉快的撿屍體吃,再利用屍體之類的東西搞出名堂。
好深的計謀。
「妖是在算計白鶯嗎?」
黃單說,「張老闆在酒樓失蹤,在山裡出現,下山回鎮上被當成妖活活打死,也是謀劃好的?」
劉楚搖頭說,「不知道。」
黃單若有所思,原主在鎮上生活的時間很短,幾乎都在國外,跟鎮上的人沒什麼交集,也沒有參與到某一段的恩怨情仇裡面。
那天他被抓到坑裡,沒什麼事的回來了,說明妖沒想害他。
至於莫名其妙的昏迷,被傳有妖氣,神婆出現,要將他活煮,這四件事應該都是族長的意思,宋家的明爭暗鬥。
劉楚忽然開口,「你對妖很感興趣啊?」
黃單說,「隨便問問。」
劉楚盯著他,半響勾唇笑,「去棚子裡坐著吧,外面曬。」
不多時,夥計上菜,是一盤水煮大白菜,一盤水煮青豆,上面都分別有一大坨辣椒油,然後是一人一碗米飯。
劉楚嫌棄,「四毛,你這點的是什麼?給豬吃的吧?!」
剛伸手拿了個青豆,咬開豆殼的黃單,「……」
劉楚看他一眼,「你比豬好玩。」
黃單呸一聲吐掉豆殼,吃著嘴裡的青豆,「隨便吃點就行了,別挑。」
過來的四毛在一旁附和,說就是,這外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就一個棚子,有的吃就不錯了。
劉楚瞪過去。
四毛冤枉,「老大,我問你們了的,你們都說無所謂……我錯了。」
他端著碗跟弟兄們湊一塊兒去了。
老漢的老伴看白鶯可憐,就去拿水給她喝,知道她是殺了人才被關押之後,都不往囚車那邊去,棚子裡的其他人也是,老遠就繞開,嫌沾上晦氣。
大傢伙吃飽喝足,繼續上路。
到了下午,一場大雨悄無聲息的砸下來,把所有人都砸懵了。
馬車的車輪子陷在泥坑裡,寸步難行,馬死活都不動,車伕往後頭大聲喊,「劉捕頭,走不了啦!」
劉楚跳下馬車,叫四毛幾個和他一起在車後面推。
雨下的太大了,眼睛都睜不開。
鬼知道早上出發還是大晴天,怎麼下午就變天了,連聲招呼都不打。
有捕快衝劉楚提議道,「老大,叫宋少爺下來吧,他坐裡面,我們不好推的。」
劉楚抹把臉吼,「下來個屁,他就是一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能有什麼力氣,趕緊的!」
幾人在雨裡喊著一二三,同時使力,把車輪子推出泥坑。
這條路上多的是大大小小的泥坑,最麻煩的是,路上沒有什麼避雨的地方,他們不得不繞道走。
劉楚將斗篷甩在車頭,彎腰進車裡。
黃單說,「我要跟你一起下去,你不讓,非要我坐車上。」
劉楚脫掉有點潮的外衣,抱住青年,「雨很大,你下去了,我怕你被摔泥裡。」
黃單,「……」
他問道,「二姨太呢?」
「都是要死的人了,還在於被雨淋?」
劉楚的刀脫離手掌,壓住車簾子的邊邊,「這雨不停,路就難走,要繞路,沒個三五天,是到不了縣裡的。」
黃單不想說話了。
雨幕刁鑽,想著法子的遮住視野,四毛幾個看不清路,馬又不想走,抽一鞭子才走幾步,他們門頭往雨幕裡沖,誤打誤撞的穿過山澗,進了一個村子。
此時,天已經黑了。
馬車停下來,黃單被劉楚扶著跳到地上,長時間坐著,腰酸背痛屁股疼,他的腳一著地,就伸了個懶腰。
劉楚也活動活動腿腳,讓車伕把馬車拉到後面。
幾人站在村口往前看,在一片漆黑當中,有一點微弱的亮光,像鬼火。
四毛跟一個弟兄朝著那點亮光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回來了,說那戶人家同意讓他們留宿一宿。
大傢伙來鉞山鎮的次數很多,每回走的都不是這條路,沿途經過的村子有不少,唯獨沒見過這一個小村莊,大概不到十戶人家。
小村莊被山林緊緊包圍,要不是有大雨,他們只會從山澗過去,不可能兩眼一抹黑,七拐八拐的拐進來。
那戶人家只有一個麻臉婦人。
黃單進屋時,看到桌上有一盞煤油燈,旁邊放著一個針線簍子,裡面有一件破舊的衣服,他把目光挪到婦人身上,粗布衣,髒黑的布鞋,滿臉滄桑,沒有什麼異常,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婦。
麻臉婦人大概是一下子見到這麼多人,又是穿著官服的,又有囚車,她顯得很不安,也很緊張。
劉楚表明身份,「大姐,給你添麻煩了。」
麻臉婦人忙說,「捕頭大人,我這兒有幾間屋子,你們隨便住,不打緊的。」
劉楚道謝。
麻臉婦人說她去老姐姐那屋睡,隨後就端著針線簍子離開。
劉楚跟黃單一屋,其他人就在堂屋待著,看守囚車,他們都是大老爺們,習慣了風餐露宿,有片瓦擋雨已經很不錯了。
沒過多久,四毛他們商量輪流值班,就隨意的往板凳上一躺,合衣閒聊一會兒,紛紛入睡。
另一邊,不大的茅草屋裡,村莊的所有人都在,他們有男有女,年齡都在3、40歲以上,有幾個臉上都有疤,在不同部位,一樣的猙獰。
片刻左後,打探消息的壯漢回來了。
「那夥人是從鉞山鎮過來的,往縣城去,有個叫劉楚的,他是衙門的捕頭,身邊幾個都是捕快,他們不是鎮上的人。」
壯漢又說,「捕頭身旁的青年,是宋家的大少爺。」
其他人異口同聲,「那老太太還沒死?」
大家都沉默了下來。
壯漢問道,「可那關在囚車裡的女人是誰啊?她背對著我,看不到正臉。」
一直沒說話的麻臉婦人抬頭,領口下的脖領露出來一截,上面有塊疤痕,像是被什麼利器扎過,「她就是葉府的二姨太白鶯,當年我在西街擺攤賣胭脂的時候見過她,化成灰都認得。」
大家再次沉默了,屋裡死寂。
壯漢說,「我偷聽到幾個捕快的談話,說是那女的跟酒樓的廚子偷情,不但跟廚子合夥殺死一個賣貨郎,還把廚子給殺了,要被押送到縣裡砍頭。」
坐在中間位置,頭髮花白,佝僂著背的老人聽到這句話,他笑了,「老天爺十幾年前沒長眼睛,十幾年後長了。」
麻臉婦人咧嘴,「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啊。」
有個沒有雙臂的中年人問道,「那鎮上的其他人呢?」
老人的聲音蒼老,裹挾著久遠的回憶,還有詛咒,「也快了吧。」
所有人都高興的笑起來,「那就好。」
牆根那裡,黃單輕手輕腳的離開,腳步飛快。
草叢裡有輕微聲響,劉楚走出來,望著青年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夜,一道白光劈下來,窗戶發出鬼哭狼嚎聲。
黃單驚醒。
劉楚拍拍懷裡人的後背,「做噩夢了?」
黃單呼出一口氣,「嗯。」
劉楚側身,把人往身前帶帶,「夢到了什麼?」
黃單夢到鉞山鎮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看到了自己。
劉楚沒聽到青年說話,他也沒追問,只是收緊手臂,在青年汗濕的臉上親了親,「別怕,睡吧,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
黃單睡不著。
門外有滴滴答答的聲音,那是屋簷下的雨滴掉落在地,發出的響動,聽在耳朵裡,讓人心煩氣躁。
黃單翻身,背對著男人,面朝牆壁,他睜著兩隻眼睛,「系統先生,你睡了嗎?」
系統,「在下的時間跟您不同。」
黃單把做的夢說了,也說了偷聽到的那些話,「我本來懷疑葉父和趙老頭,其他人都被我排除掉了,現在我又不確定了。」
如果牽扯到十幾年前的事,那所有人的年齡都符合。
「葉藍當年見過的那個背影,會不會就是妖?」
系統,「真相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黃先生要做的,就是等那一天的到來。」
這句話等於沒說。
黃單抽抽嘴,「晚安,系統先生。」
兩日後,一行人風塵僕僕的抵達縣城。
劉楚將白鶯拉到衙門關進大牢裡,他去找縣老爺,把案情的詳細經過陳述一遍。
縣老爺在知道葉家的態度以後,就沒那麼多顧忌了,說會依照律法處置。
談完公事,縣老爺就想跟劉楚談私事,他那寶貝千金因為相思病,都快把屋頂給拆了,「小劉啊,你這兩日別管什麼案子,陪陪我家那丫頭。」
劉楚拍拍衣擺的灰塵,「我有婆娘了。」
縣老爺一口水噴出去,「什麼?」
他放下茶盞,板著臉道,「小劉,我家丫頭一顆心都在你身上,你可不能辜負了她。」
劉楚調笑,「我跟大小姐沒好過,何來的辜負啊?」
縣老爺理虧,乾脆就施壓,「老爺我不管你跟哪家的女子好上了,你盡快把人給打發掉,別讓小姐知道。」
劉楚還是笑著,口氣冷硬,「不行。」
縣老爺皺眉頭,怎麼就不行了?這整個縣城,還有誰家的閨女能比的上他女兒?「是那女子纏著你不放?」
劉楚說不是,「是我纏著他不放。」
縣老爺,「……」
他擦擦額頭的汗,完了完了,丫頭要鬧翻天,府裡的屋頂難保了。
劉楚打了招呼就走。
衙門旁邊的那條街上,黃單買了糖炒栗子在吃,有馬蹄聲靠近,他往邊上站,沒曾想,那馬蹄聲沒走遠,已經到了他的身邊。
黃單扭頭,見著馬上的男人,換掉官服,像個俠士。
劉楚踢踢馬肚子,「走吧。」
黃單把手從紙袋子裡拿出來,「去哪兒?」
劉楚低頭看他,唇角壞壞的勾起,「我家。」
黃單後退,「不去。」
劉楚的語氣霸道,「不去也得去,哪有婆娘不去自己男人家的。」
他說著,就將青年拉上馬。
馬還不如馬車舒服,噔噔噔噔噔個不停,黃單吃的那些栗子已經衝到嗓子眼,他抿緊嘴巴,感覺自己一張嘴,就能吐出來。
快中午的時候,黃單聽到耳邊的聲音,像個在為他打開城堡的小孩,調皮又期待,「歡迎來到我家。」
但是,沒有城堡,只有深山老林。
劉楚下馬,牽著韁繩往前走,「這一片全都是我家,也是你家,喜歡嗎?」
黃單坐在馬上,「不喜歡。」
劉楚露出一口白牙,「沒事,你會喜歡的。」
黃單,「……」
走上曲曲折折的山路,一排小屋出現在黃單面前,他不禁想,這荒郊野嶺的,住著不覺得滲得慌?
劉楚顯然不覺得。
他把馬栓好,抱一把青草丟過去,「你在屋裡待著,我去打水。」
黃單打量屋子,一張竹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就這些家具,沒別的了,他往外面走,將其他幾個屋子都看了看,給他一樣的感覺。
簡陋又孤單。
黃單在院子裡的樹墩上坐下來,一個衙門的捕頭,待遇應該不錯的,劉楚怎麼住在這麼荒涼的地方?
去城裡一趟,騎馬都要半天時間。
劉楚還沒回來,黃單出去,在附近走動,看到大片的竹林。
竹林裡傳來清亮的小調,黃單的身形一滯,他邁動腳步,撥開兩側的竹葉,往裡面走,看到男人背靠著一棵竹子,手指夾著一片竹葉,放在唇邊。
不知道吹的什麼,卻很好聽。
劉楚將竹葉彈出去,眉眼間有幾分戲謔,「傻了?」
黃單說,「我很喜歡。」
他說的直接,沒有絲毫保留,也不拐彎抹角。
劉楚一愣,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揚,「以後天天吹給你聽。」
黃單也笑,「好哦。」
劉楚又愣了,好半天才回過來神,他提起腳邊的桶,「餓了吧,我去做飯給你吃。」
黃單把手伸過去。
劉楚眼神詢問。
黃單說,「想牽你的手。」
劉楚第三次愣住,他把桶換到另一邊,騰出手,「大少爺,我這手可不是隨便就能牽的,你牽了,就不准再牽別人的手,你可要想好了。」
黃單牽住男人的手,「我知道的。」
劉楚的心跳加速,他壓住瘋狂生長的情感,哼笑一聲,「告訴你,我的記性好著呢,別想騙我。」
「不騙你。」
黃單問出他關心的事,「有菜嗎?」
劉楚反手握住青年的手,手指捏了捏,「當然有。」
屋後面有一塊菜地。
劉楚去鎮上辦案期間,也沒澆水施肥,菜地裡的瓜果蔬菜依舊長的很好。
黃單挖出一個土豆,帶出一個土蠶。
小傢伙可能是剛睡醒,迷迷糊糊的,蜷縮著身子繼續睡。
劉楚把小籃子一扔,人已經蹦出去老遠。
黃單,「……」
他淡定的把土蠶寶寶送進土裡,繼續挖土豆丟到籃子裡,「你那麼怕蟲子,怎麼還住山裡?」
劉楚驚魂未定,「我不喜歡熱鬧。」
黃單說,「山裡有老虎。」
劉楚的手肘撐著膝蓋,在青年的鼻尖上咬一口,「老虎怕我。」
黃單得鼻尖上多了一串牙印,他疼哭了,直接就把男人推倒在地裡。
劉楚爬起來,把人抱懷裡哄,「還不是你自己太可愛了,害我一時沒忍住,好了好了,我錯了。」
黃單把鼻涕眼淚都蹭他身上了。
劉楚很會做飯,就著從菜地裡拿回來的食材,燒了盤酸辣土豆絲,醋溜白菜,干煸四季豆。
都是素的。
劉楚扒一口米飯到嘴裡,「山裡有的是野味,你想吃,我下午就去給你打回來。」
黃單說,「你做什麼,我吃什麼。」
他很認真的評價,「桌上的幾個菜都很好吃,我最喜歡吃土豆絲。」
劉楚抹掉青年嘴邊的飯粒,「晚上還給你燒。」
吃過飯,倆人側身躺在不算寬的竹床上,胳膊腿挨在一起,他們四目相視,湊近點親親彼此。
窗戶開著,有風吹進來,捲著幾片花瓣,竹葉,飄飄灑灑的落在地上,桌上,歲月靜好。
一片竹葉飄到黃單的身上,被一隻手給弄掉了,那隻手沒離開。
劉楚單手撐起身子,低頭把黃單摟在懷裡親。
倆人親著親著,後面就水到渠成。
黃單疼的渾身哆嗦,咬牙撐著,最後疼暈了過去。
他睜開眼,看到男人湊在自己眼跟前,一句話沒說就被緊緊抱住了。
黃單說,「你輕點。」
劉楚一下一下親他被汗水打濕的發絲,透著難掩的激動。
黃單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我沒事了,你別抱那麼緊。」
劉楚鬆開手臂,摸摸青年的臉,嘶啞著聲音說,「大少爺,我快被你嚇死了。」
他還沒捲土重來呢,身下的人就兩眼緊閉,一動不動。
知道青年怕疼,劉楚在那之前還告訴自己,要慢慢來,不要急。
可是,事情很快就脫離掌控。
什麼慢慢來,不要急,在那一刻全都跑沒影了,劉楚的腦子裡就兩個大字——還要!
結果大少爺扛不住,他沒要成。
劉楚拽著青年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位置,「你摸摸,我的心是不是跳的特別快?」
黃單說,「是很快。」
「你昏過去的時候,我的心跳的更快,要跳出來了。」
劉楚皺著眉頭嘆氣,「你這疼法太嚇人了,以後我一定會輕輕的,不亂來。」
黃單抓住男人的頭髮,這話他就當是放了個屁,不能當回事的。
劉楚說要給黃單擦擦身上的汗,「你這從頭到腳都濕了,衣服不換掉,會生病。」
黃單說,「我自己擦,自己換,你別碰我。」
劉楚非常嚴肅,「我保證不碰你。」
黃單說,「撒謊。」
劉楚,「……」
他杵在床邊,咳兩聲,一本正經道,「要我出去可以,你得給我看看有沒有受傷。」
黃單說,「沒受傷。」
用菊花靈了。
劉楚刷地撩起眼皮,眼睛賊亮,立馬就撲向黃單。
黃單,「……」
第二天,劉楚帶黃單去了平安寺。
不是什麼節日,燒香拜佛的人也挺多的。
拜完佛,劉楚跟黃單在寺廟裡逛逛,逛到許願樹底下,鈴鐺聲清脆響。
來這兒許願的,有的求平安,有的求財,也有的求姻緣,求什麼的都有。
也不要多少錢,寫個紅條子拋上去就行了。
看別人許願,沒什麼看頭。
黃單和劉楚待了一會兒就往別處走。
這平安寺遠近聞名,在山頂形成一道獨一無二的風景,佔地面積很大,值得一觀的景點不少。
黃單中途上茅房出來,沒看到男人的身影,他想也沒想,就往許願樹的方向走,半路和男人碰面。
「你去許願了?」
劉楚扯了扯嘴皮子笑,說沒許。
黃單看看他,沒說什麼。
劉楚勾他的肩膀,「大少爺,你喝過洋墨水,覺得許願能靈驗嗎?」
黃單說,「有的能。」
一陣風拂過,許願樹頂端的一根樹梢上掛了個紅條子,被風吹的飄了起來,隱隱可見上面寫著一行漂亮的字:我希望能和我的婆娘生生世世在一起。
下山時還是那條石階,卻沒上山時好走,從上往下看,像一條蛇,故意把自己扭成喪心病狂的弧度。
黃單低頭看著石階,一步一步的往下走,反觀身旁的劉楚,步伐悠閒,還有心思看風景,絲毫不擔心自己會摔下去。
沒走多久,劉楚咦了聲,「那不是葉家大小姐嗎?」
黃單抬眼望去,下面那層石階旁邊,坐在石頭上的女人還真是葉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