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發生了好幾起案子,雖說賣貨郎的死, 查出是廚子和白鶯合謀幹的, 而廚子被殺, 是二姨太白鶯所為。
可賣貨郎被吃掉,只剩下一個頭和一具骨骸,廚子的血無故消失,實在令人悚然。
那個李寡婦失蹤被發現的一雙繡花鞋,帶著碎肉的人皮,至今不能確定是不是她的。
還有那張老闆,詭異的從酒樓消失, 出現在山裡,黃單和戴老闆莫名其妙從天坑裡醒來, 坑裡的爪印……
這些都足以證明, 鎮上有妖。
而已經出事的宋家, 葉家, 戴老闆,張老闆他們都參與過田家的事, 可見妖和書生之間有聯繫。
妖幻化成鎮上的一員躲在暗中, 冷靜又漠然的當一個旁觀者, 要想看到它現身, 只能用什麼引它出來。
劉楚用了一招引蛇出洞。
當年的田家消失,是鎮上最大的秘密,那裡面藏著每個人的罪惡。
他們想將那件事永遠爛在肚子裡,隨著時間的流逝, 慢慢發臭,腐蝕,消散。
於是,那些人就可以照常生活,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成家立業,生兒育女,發家致富,成為鄉紳,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人性可以善良,也可以惡毒,可怕起來,世上的妖魔鬼怪都不及萬分之一。
黃單跟劉楚通過推測調查出一些線索,還差兩個關鍵人物。
劉楚有意將書生是田家後人的消息放出去,為的就是要在鎮上掀起軒然大波。
人們因為心裡有鬼,也為了可笑的傳言,定會將書生弄死,越快越好。
一旦書生陷入險境,妖和另一個人應該都會坐不住。
這法子有些殘忍,也很冒險,一個不慎,書生就會受傷,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事發時,黃單跟劉楚沒有露面,他們都在一處隱秘的地方。
書生的雙手雙腳都被綁在後面,周圍全是人,他們重重呼吸,眼珠子發狂的瞪著。
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一群披著人皮的怪物。
有人喊了聲,「道長來了!」
大傢伙立刻讓開一條路,一個身著屎黃色道袍,蓄著山羊鬍的老者手拿拂塵,慢慢悠悠走過來。
老者拿出一桿髒不拉幾的小布幡,在虛空揮動幾下,竟然出現一團火焰。
那團火焰對準書生,猛地一下就滅了。
眾人看傻了眼。
老者也咦了聲,「小夥子,你近日可是跟什麼東西有過接觸?」
書生還是那副模樣,垂著眼皮,無動於衷。
老者將布幡收進袖筒裡,拿出一個黃符夾在指間,他的嘴唇微動,裝神弄鬼的念了一句什麼,那黃符活了般從他指間飛出,直直飛向書生。
在碰到書生的一瞬間,黃符竟詭異的就被燒成灰燼。
眾人大驚失色,這是妖邪之物在作祟,田家的人果然都該死,一個都不能活,必須死!
他們等不及了,焦慮的問,「道長,什麼時辰可以施法?」
老者掐指算算,高深莫測道,「午時一刻。」
眾人不滿,還要等上好幾個時辰,他們被冷汗打濕衣衫,不能再等了。
老者一甩拂塵,「諸位鄉親都安靜安靜,聽貧道說一句,這法術可是要上達天庭,下至地府的,晚了,或者是早了,有一點點誤差,都不能將妖靈徹底焚燒,還會給它逃脫的機會。」
大傢伙聽聞,都面露慌張之色,交頭接耳了一通,不得不將手裡的火把放下來。
那就再等等吧,妖靈是必須要燒死的,不然整個鎮子就都完了。
黃單跟劉楚目睹這一過程,二人靠著牆根等後續發展。
上次那個要把黃單煮了的神婆在別村做法,劉楚偷偷拆穿,她和小廝被村民們追著暴打,失足掉進糞坑裡,渾身是傷不說,還吃了一肚子的糞便,如今依然在床上躺著,半死不活,別想再作妖了。
鎮上去神婆家,見她連床都下不來,神智還模糊不清,就合計合計,挑出幾個腿腳好的,火急火燎的趕去較遠一些的道觀,把老道給請了過來。
今天不是一個好天,堆積的層層烏雲往四處擴散,將太陽光遮住,整片天空都是灰濛蒙的,像一口長久沒刷的大鍋,扣在鉞山鎮上面。
老一輩瞧著這天色,知道會下雨。
希望老天爺能長眼睛,聽到他們的請求,讓那場雨來的晚一些,等田家的人被燒死了,雨想怎麼下,持續多久,都沒有人關心。
誰也沒有回家,都在這裡乾等著。
宋家的人被鎮上其他人數落,有的破口大罵,要衝過去打架,被攔著的時候大聲嚷嚷,說都怪他們宋家,把田家的人撿回鎮上,否則張老闆他們就都不會死。
有幾個私塾裡的學生一起去質問書生,問他是不是把老師給害了,還問他,葉老爺子和宋老夫人的死,是不是他幹的。
書生一言不發,一口痰吐在他的身上。
場面亂糟糟的。
一群人在上演天底下最好笑的喜劇。
站的時間有點長,黃單的腿麻了,就靠著牆壁蹲到地上,眼睛望著斜對面空地上的書生,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八成是諷刺吧,也有可能是麻木。
劉楚低聲說,「還早,要不要先回去?」
黃單搖頭。
萬一他一走,妖就出現了呢?他得在這兒守著,一下都不能離開。
劉楚從懷中拿出一塊餅遞給給黃單,「吃點東西吧。」
黃單接到手裡,「我不喜歡吃韭菜。」
劉楚把他鼻尖上的細汗抹去,「那你把外面的皮吃掉,韭菜我吃。」
黃單啃一塊面皮,口齒不清的問,「四毛他們有消息了嗎?」
劉楚說沒有,「急什麼,人要是真的還在鎮子裡,就肯定會被抓到,跑不掉的。」
黃單乾脆坐下來,身子靠著男人。
他把餅外面一圈全部吃掉,裡面一圈帶韭菜餡的給男人吃。
劉楚嫌棄,「啃的亂七八糟的。」
黃單說,「我已經有儘量啃圓一點了。」
劉楚三兩下吃完,「少爺,看餅被你啃的那樣兒,就知道你的牙齒不整齊。」
黃單說,「很整齊。」
劉楚側低頭,一臉不信,「那你張嘴給我看看。」
黃單張嘴。
一片陰影靠近,緊接著,他就被男人親了,吃了一些口水,還帶著淡淡的韭菜味兒。
一大片的烏雲飄過來,天暗下去很多。
雨快來了。
老者盤著腿,闔眼在地上打坐,他兩隻手搭在腿上,手心向上,中指微微往裡曲,掐著拇指,一副仙法高明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老者忽然就睜開眼睛,手指著被綁在柱子上的書生,「小夥子,你有此劫難,是你命裡的定數,再世為人後,務必積善德,切莫做作奸犯科之事。」
書生置若罔聞。
待老者說時辰已到,眾人歡呼,火把一個兩個的丟過去,曬乾的木柴很快就被點燃。
火燒起來了。
四周那些人把眼睛睜大,屏住呼吸,激動又瘋狂的看著柱子上的書生,等著他被大火吞噬。
一直都沒發出任何聲音的書生忽然笑了起來。
那笑聲極其悲涼,也充滿嘲諷,裹挾著滔天的恨意,帶著怨毒的詛咒。
書生抬起眼皮,緩慢地掃視著面前的一張張人臉,他笑著,憐憫的嘆息,「你們互相看看自己的樣子,誰才是妖邪之物……」
人群驟然死寂,火把朝書生那裡砸去,快了快了,田家的最後一個人就快要被燒死了!
等他死後,鎮上就會太平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突有一陣狂風颳來,人們被風吹的東倒西歪,滾燙的木柴被捲到半空,砸的到處都是,有人躲開了,有人被砸個正著,慘叫聲連連。
那風來的突然,停的也很突然,人們睜開眼睛去看的時候,發現柱子上的書生已經不見了,只有斷裂的粗麻繩掉在地上。
「啊——」
之前幾個拿火把的男人和老者都在地上打滾,燒紅的木柴把他們的衣服點著了,皮肉已經開始燒焦。
好一會兒,大傢伙才反應過來,找東西去試圖把火打滅。
離了一段距離,有牆擋著,黃單沒有受到妖風的襲擊,他看清是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救走書生,那斗篷的帽沿下有一雙銀色的眼睛,還露出半張臉。
是戴老闆。
黃單早該想到的,他深呼吸,那晚一夥人在酒樓商討事情的時候,那身上噴著刺鼻的香水味,妖嬈多姿的女人就不是戴老闆了,是妖幻化而成。
後面接觸的,都是妖。
劉楚也看見了,「戴老闆凶多吉少。」
黃單說,「鎮上還有什麼命案沒有查清的?」
劉楚說沒有,「不對,有一起命案沒破,就是那李寡婦。」
半響,黃單看劉楚異口同聲,「是戴老闆!」
當時被人發現的時候,是在巷子裡,地上有一雙繡花鞋,還有幾塊黏著碎肉的人皮,如果沒有鞋,不可能靠人皮確定死者的身份。
會不會是妖在那裡吃了戴老闆,不小心掉了幾塊皮,至於李寡婦的繡花鞋,是在後面無意間掉那兒的。
他們會下意識的把兩樣東西結合到一起去,或許從一開始就走湊了方向。
李寡婦的失蹤可能跟這幾起案情不是一回事。
通過這段時間的猜測和調查,黃單已經可以判斷,妖不是翻雲覆雨,無所不能的,不可以隨意幻化成人形,有限制,需要達到某些條件才行,否則也不會在這幾個月裡只幻化出戴老闆的樣子。
沒多想,黃單怕妖變一個身份,就抓緊時間在心裡喊系統先生,面前就出現任務屏幕,他將戴老闆的名字填上去,屏幕上蓋了一個「已完成」的金色印章。
任務完成,黃單還在原地,在這個世界。
他記得,上個世界是在經歷了孤獨之後才脫離的,這個世界不知道有什麼在等著他去經歷。
空地上的人沒散,都被恐懼撐起來,身體騰空,窒息的感覺越發濃烈。
「是妖,田家與妖勾結,我們要怎麼辦?」
「找找找、找劉捕頭!」
「劉捕頭再厲害,他也是個凡人啊,怎麼能跟妖斗?妖可是會吃人的啊——」
「不行,我不能留在鎮上了,我要走,越遠越好,不能回來了。」
「我也走,去找我二姑去。」
「去哪兒啊,田家的人還活著,他如果想為自己的家人報仇,我們到了哪兒都沒用。」
「報什麼仇?我們當年是替天行道!」
「就是啊,要是我們晚一步,整個鎮子都會毀在田家手裡。」
眾人靜了一小會兒,又開始議論紛紛,一個個的全都慌了,六神無主。
黃單跟劉楚轉身,從牆根那裡離開。
他們還沒回府裡,四毛就趕過來稟報,說人抓到了。
西邊山腳下,一個小院裡,氣氛緊張。
捕快們都是五大三粗的爺們,見識過挺多的場面,幾番站在鬼門關的門口,現在卻對著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神情高度戒備。
本能的覺得很怪異,但是又說不上來。
一個捕快舔發乾的嘴皮子,「老大來了沒有?」
貼門站的那個往外面伸脖子,沒見著人。
相比較捕快們的警惕,娟兒卻很平靜,她抱著膝蓋蹲在地上,臉埋在臂彎裡,顯得很瘦弱,沒有絲毫的攻擊性。
片刻左右,門口那捕快激動的喊,「老大來了!」
其他人拿著刀的手都跟著一鬆,整個後心全被汗水打濕了,說出去都嫌丟人,他們一個個的,竟然被一個小姑娘嚇出一身汗。
劉楚讓弟兄們都出去,在外頭守著,他和黃單倆人進了屋子。
天更暗了,空氣裡能嗅到雨的涼意,快了。
黃單說,「娟兒,我讓你離開鎮子,你為什麼還留在這裡?」
蹲在那裡的娟兒沒有反應。
黃單看一眼劉楚,眼神詢問。
劉楚抱著刀倚在門上,微微昂首,示意他繼續。
黃單在屋裡的椅子上坐下來,「你不但沒有離開鎮子,你也沒離開宋府,那天我在廚房喝的冰糖雪梨水,是你煮的,你一直在某個地方窺視著我,知道我會去廚房查你的事。」
他困惑,「可是你為什麼給我煮雪梨水?你知道德,做這件事,會引起我的懷疑,將你暴露。」
劉楚幽幽的插進來一句,「宋少爺,還能是為什麼,人家喜歡你唄。」
黃單,「……」
娟兒還是沒有反應。
示意自己的男人別亂吃醋,黃單看過去,目光停留在牆角的女孩身上,沒有惡意,「娟兒,你是會說話的吧。」
娟兒的肩膀輕微顫了顫。
黃單是在試探,看女孩那一霎那的反應,看來是真的了,「在高門大戶人家做事,啞巴是最能讓主子們放心和信任的,因為那張嘴永遠說不出去一句話。」
「你想接近我,讓奶奶把你安排給我做通房丫頭,就得是啞巴,只能是。」
娟兒閉口不答。
黃單自顧自的說,「娟兒,你為什麼要進宋家,接近我?」
劉楚張嘴,被一道眼光警告,他撇撇嘴角,從鼻子裡發出一個哼聲。
屋裡有三個人,只有一個聲音。
黃單沒有從娟兒嘴裡問出一個字,他的眼睛閃了閃,前言不搭後語的說,「你既然一直在鎮上,想必也知道上午發生的事情吧,都在傳書生是田家的後人,大家把他綁到柱子上,要將他燒死,不過……」
頓了頓,黃單說,「就在前不久,書生被神秘人救走了。」
娟兒攥著袖子的手指鬆開。
黃單捕捉到了,他好奇的說,「為什麼書生是田家的後人,就必須要把他燒死?娟兒,你知道原因嗎?」
娟兒又沒有了什麼動靜。
黃單看向劉楚。
劉楚領悟到自家婆娘的深意,他嗤笑一聲,「聽道長說,那書生身上有妖邪之物,不燒死,就是害了鎮上的人。」
黃單跟他唱戲,「那田家怎麼會出事的?也是那個原因嗎?」
劉楚有意提高音量,冷漠道,「據說自從田家人來了鎮上,災難就開始了,他們是死有餘辜!」
娟兒猝然抬頭,暴露出眼裡的情緒,有仇怨,憎恨,悲痛。
她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遮掩。
到這時,娟兒明白了,屋裡的兩個男人是在故意說出那番話,說田家的不是,讓她露出破綻,她上當了。
黃單跟劉楚眼神交流,他拿出那塊玉珮,「娟兒,你看這是什麼?」
娟兒看到晃在半空的玉珮,瞳孔輕輕縮了一下。
「這玉珮是書生的東西,我看見他戴在脖子上。」黃單將玉珮握住,「劉捕頭已經查明,這是田老爺花高價買了,在兒子的百日宴上當眾拿出來過,是送給他的禮物。」
他摩挲著玉珮,「這上面刻有安之二字。」
娟兒的眼皮動了動。
黃單說,「奶奶說你不識字,但是你會寫這兩個字,我曾經無意間看見書房裡有一小塊碎紙,應該是你在打掃的時候沒忍住,偷偷提筆寫了幾個字,寫完以後就燒掉了,沒注意到一塊碎紙飄進書桌底下,上面就是寫的安之。」
娟兒的氣息變的紊亂。
黃單說,「當時我也沒多想,就以為你是怕奶奶對你有意見,所以才瞞下來的,現在我才知道,你好像不止會寫字,還會作畫。」
「之前我畫了一副荷花,覺得不滿意,讓你扔掉,捕快卻在茗苑一個廢棄的房間裡搜到了,我記得畫上面本來只有一隻蜻蜓,卻多了一隻。」
娟兒的面上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垂放的手攥在了一起。
劉楚的臉繃著,不太好看。
接到這一線報的時候,差點沒忍住,把畫上多出來的那隻蜻蜓給摳下來。
他都沒見過這位大少爺的畫呢,沒想到給別人搶先了,還偷偷收藏,畫兩隻蜻蜓,成雙成對。
靜默幾個瞬息,黃單的食指在桌面上點了幾下,「娟兒,你告訴我,書生是田老爺的兒子,你呢?」
娟兒不言語。
黃單說,「葉府的管家跟我說,他在處理田家那些干屍的時候,發現少了兩具,一具是書生,另一具,是你吧。」
娟兒的臉部神情模糊。
「田夫人是菩薩心腸,來鎮上後經常給窮人賑濟施藥,還去庵裡捐贈香火錢,她有一次從庵裡回來,在路上救過一個人,帶進田家養傷,住過一段時間,當時起大火,是他在最後趕回來,將你和書生救出來的。」
黃單直視過去,「那個人是妖幻化的,對不對?」
娟兒依舊是一聲不響,她那張嘴比黃單預料的還要難撬開。
劉楚跟黃單又開始唱雙簧了。
他的語氣裡滿是不耐煩,「宋少爺,依我看,先把人關起來,嚴刑拷問一番,不管是藏了多少東西,都會一點點的吐出來。」
黃單蹙眉,不贊同,「娟兒是我的人,她的事,理應交給我宋家來管。」
「你們不用在我面前做戲了。」
屋內多出一個聲音,很好聽,清澈乾淨,「我知道你們的秘密。」
劉楚朝黃單勾勾唇角。
黃單站起來,能開口就不錯了。
他沒有指望能從娟兒嘴裡問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之所以說那些話,是想去觀察對方的表情,從中判定真假。
「的確,我們是在做戲。」黃單說,「娟兒,舉頭三尺有神明。」
這句話如同一根鋼針,扎進娟兒的心口,她面露嘲諷的笑意,「神明?在哪兒啊?」
「少爺,這世上就沒有什麼神明。」
黃單說有,「你不是看見了嗎?神明已經把報應發放給應得的人身上了。」
娟兒哈哈大笑,笑聲裡有著無盡的悲涼和恨意。
黃單說,「對了,那救走書生的人,我看見了,是戴老闆。」
娟兒臉上的笑容凝固,眼簾垂下去。
黃單說,「今年三月份,戴老闆出過一趟門,蜘蛛嶺一帶常有土匪出沒,她早就死了,從外地回來的不是她,是妖幻化的。」
「妖喝血吃肉,身上有味兒,所以才噴那麼濃的香水,是嗎?」
娟兒的手指抖了一下。
黃單將那一絲細微的變化收進眼底,「娟兒,願不願意說一個故事給我聽?」
娟兒沒有反應。
黃單坐回去,右腿抬起來,架在左腿上面,「你不說,那我給你說一個。」
他撐著頭,將剛才通過試探娟兒得到證實的幾個信息整理整理,結合從葉府管家那兒聽來的,不快不慢的講起一段往事。
十六年前,田家搬來鉞山鎮,變成鎮上的大戶。
兩年後,田家的產業越來越多,東大街最好的地段全是田家的,吃的穿的用的,一律都是田家領頭。
當時宋葉兩家完全被田家壓制,一些新客戶不願意跟他們合作,連老客戶都被田老爺子的一套經營方式給收服,他們生意越來越難做。
不止是宋葉兩家,還有鎮上幾個商戶的財路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夏天裡,鎮子裡死了好幾個人,宋葉兩家和商戶們都覺得時機來了,他們就在背地裡聯手謀劃,死掉的幾個人家屬拉著屍體去田家,說是他們家施的藥有問題,害死了人。
一些流言就傳來了。
田家人去找仵作,當著眾人的面驗屍,說是一種流傳病。
因為很多人在場,所以這驗出來的結果影響極大,大家都慌了,他們不明白,一直都好好的,怎麼就出現流傳病了呢?
在那時,流傳病對人們來說,就是天災。
沒過多久,鎮上來了一個巫師,他在大街小巷走了一圈,最後停在田家大宅門口,說是這家人把妖靈之氣帶到鎮上來了,損傷了鎮上的龍氣,才會帶來厄運和災難。
起初只是有個別人相信,但是流言擴散的很快,許多人議論說以前鎮子裡一直相安無事,唯一外來的就是田家。
人群真正恐慌,是在又接連死了十幾個人之後,他們什麼也想不了,只想按照巫師說的去做。
只要鎮上的龍氣恢復了,天災就會消失的。
三更半夜,那些人去把田家圍住,繞著外牆一捆捆的放柴草,點火。
鎮上有一些人不讚成他們的做法,覺得那麼做,會遭到天譴。
但是那些人的力量太弱,爭吵和勸說,阻止都起不到半點作用,最後還被人群給圍起來打了一頓,關起來了。
火越燒越猛,田家的下人發現有煙,大喊著著火了,田老爺和田夫人抱著孩子,所有人往門口去跑,有火把從牆外丟進來,攔住他們的腳步。
門外有大鎖套在門環上面,周圍是熊熊大火,所有人都被困在裡面。
有痛苦的慘叫聲從火裡傳了出來。
巫師說那不是田家人叫的,是他們身體裡的妖靈在掙扎,再等一等,就能將妖靈全部燒死。
宅子四周都有人把守,只要看到哪個人形火球試圖翻牆,就會用棍子給打回牆裡。
大火把豪華的宅子燒成一堆廢墟。
鎮上的人終於放下心來,妖靈一除,龍氣就會恢復了。
收屍的工作落在葉家,葉葉父讓管家去處理。
管家一個人在廢墟裡清理出三十一具屍體,有田家嫡系,旁支,下人,他發現屍體少了兩具,在廢墟裡仔細尋找,還是沒發現什麼,猶豫過後選擇了隱瞞。
田家人被燒死後,宋葉兩家開救助站,免費給人們看病的同時,還施藥三個月。
流傳病得到控制,人們不禁感到慶幸,還好他們把田家人都燒死了,不然死的就是他們。
那場大火,和田家這兩個字,都成為鎮上所有人的禁忌,誰也沒有再去提過一個字。
田家的產業被宋葉兩家和商戶們瓜分。
宋葉兩家分的大頭。
田宅改建成酒樓,戴老闆用田家的錢,把酒樓開的風生水起。
至於藥材鋪,自然是落到了張老闆手裡。
日子過的很安寧,除了葉府的管家,沒有人知道,田家少了兩具屍體。
那少的兩具屍體就是書生和娟兒,他們幾年後分別以不同的方式回到鎮上,在宋家潛伏,伺機報復,要當初害他們家破人亡的那些人血債血償。
書生和娟兒利用人心的**,貪婪,狡詐,自私,從中推波助瀾。
宋邧氏,葉父,二姨太,張老闆,賣貨郎,戴老闆……這些人都死於他們的算計當中。
趙老頭沒有參與,所以他活著。
宋大伯對書生很好,所以書生用計讓他去了外地,逃過一劫。
葉藍目睹過葉父帶人去燒田家,她極力反對,跟葉父鬧的很凶,甚至衝開人群往火裡跑,要去救田家的人,最後被打暈了才消停。
在那之後沒幾天,葉藍被葉父送出國,她第一次回來的時候,就去廟裡請主持為田家人唸經超度。
這是黃單從管家那兒得知的。
葉藍心善,所以哪怕她是葉家的千金大小姐,也沒事。
黃單扮演的宋家少爺原本是要死的。
他平時待娟兒不薄,從不打碼欺辱,得到一次考驗的機會,就是在山洞的天坑裡面。
如果黃單拋下坑裡的妖,自己走了,那他會死在山裡,被啃的骨頭都不剩。
那次神婆說黃單身上有妖氣,確實是有,他跟妖待過,但是只需要修養幾天就可以了,不需要丟鍋裡煮。
至於黃單昏睡不醒的原因,不是娟兒在藥裡做的手腳,是宋家旁支,想借刀殺人。
在那之後,黃單又從宋老太太手裡救下娟兒,最終給自己爭取到一條活路。
書生和娟兒的心裡都有一個賬本,一筆筆的記著,誰欠了田家,誰是無辜的,他們很清楚,不會把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
妖沒有殺人,或許對它而言,活人是生命,死人是食物,它跟在後面吃肉喝血,長長能量。
人類的恩怨情仇,跟它沒關係,救田家的後人,已經報了恩情,所以它可以說是參與了,也可以說是一直在某個地方旁觀。
屋內的聲音停下來,外面傳來轟隆一聲響,下雨了。
有淒厲的哭聲夾在雨聲裡。
黃單還有幾點沒有想明白,「當年騎樓倒塌,是那隻妖救的葉藍吧?」
娟兒模糊不清的說,「世人都說妖殘忍。」
「殊不知人才是最殘忍的。」將那句話接下句,黃單又問,「書生為什麼會在我面前吞口水?」
劉楚哼哼,「這不是廢話嗎?對你有意思唄。」
黃單說,「你別說話。」
劉楚吃癟,偏過頭翻了個白眼。
黃單說,「我猜測,書生當年命懸一線,是妖損耗修為將他救活,他沾染了妖的一些習性。」
這也可以解釋,妖不是很厲害的原因。
娟兒嗚咽,「有什麼辦法……哥哥活的太累了……」
看來還真是那樣。
黃單拍拍小姑娘的後背,沒說安慰的話,顯得太蒼白。
換成是他家裡遭遇那種不幸,他也不可能放下過去,放下仇恨,往前看。
娟兒哭的很厲害,單薄的身子顫動不止,彷彿要把這些年積壓在心裡的悲傷和絕望全部發洩出來。
劉楚把人拽開,低聲在他耳邊說,「你當我是死的啊?」
黃單說,「我就是拍了兩下。」
劉楚咬牙,「我兩隻眼睛都看見她緊緊抱著你了!」
黃單,「……」
從小屋離開,黃單跟劉楚在街上的一個飯館裡吃飯,他們都餓的前胸貼後背。
飯館裡沒什麼人,街上也是,都還沒有田家的事裡面走出來。
夥計很快就上了酒菜。
黃單拿起筷子,在一盤土豆絲裡撥撥,夾一筷子到嘴裡,他蹙眉,「沒你燒的好吃。」
劉楚的唇角一勾,「那是。」
他倒一杯酒,「大少爺,你湊合湊合,等這件事告一段落,我天天給你燒飯做菜。」
黃單的聲音模糊,「好哦。」
劉楚喝口酒,「你在試探娟兒的時候,做的很不錯。」
黃單說,「還可以吧,如果你做,會更好。」
劉楚一怔,隨即壞壞的笑道,「你這麼誇我,我會驕傲的。」
黃單,「……」
倆人安靜的吃菜喝酒,像一對老夫妻。
片刻左後,黃單說,「妖對田家已經是仁至義盡,它晚上還會以身犯險嗎?」
劉楚嘖一聲,「書生不會不管娟兒,那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家人。」
黃單明白了。
書生會有法子求動那隻妖的。
飯後,黃單跟劉楚在街上閒逛一圈,回了府裡。
這個時間點,離天黑還早。
劉楚在院裡練刀。
黃單坐在石桌邊喝茶吃點心,嘴裡就沒停過,等到劉楚歇下來,他剛吃完兩盤點心。
劉楚一邊拽著布巾擦汗,一邊喘氣,「你不是吃過午飯嗎?還吃了兩碗飯,怎麼回來就一直在吃?」
黃單說,「我在想事情。」
劉楚見四周無人,就把布巾扔桌上,彎腰去拍青年的肚子,「至少有五六個月了。」
黃單問道,「你想當爹?」
劉楚搖頭說不想,在他耳邊說,「我只想當你的相公。」
黃單說,「你已經是了。」
劉楚坐在他的腿上,「還不是,我們沒拜堂成親。」
黃單推推男人的後背,「你先從我腿上離開,我們再聊。」
劉楚的發梢有汗滴落,他快速在青年的唇上親一口,「讓我坐一會兒。」
黃單很無語,「這邊不是有好幾個凳子嗎?」
劉楚沒皮沒臉,「凳子哪兒有你的大腿舒服。」
黃單,「……」
他又去推男人,「起來,我腿疼。」
劉楚耍賴,「不起。」
黃單腿上的份量特別沉,不是一個人,是一隻大猩猩,他就想趕緊讓男人起來,結果不假思索的說出一句,「我想做。」
這三個字是萬能的,在什麼時候都管用。
劉楚一聽,就立刻起身,拽著黃單回房,腳把門踢上了。
房門打開的時候,已是黃昏。
劉楚出去了,又回來,手裡端著一盆溫水,腳步飛快,引起下人們的側目。
等那房門又一次關上,下人們在走廊交頭接耳。
「你們說,兩個大老爺們在房裡,能幹什麼啊?一幹就是一整個下午。」
「不知道哎,應該是在干很大的事情吧。」
「我聽廚房那邊說出門買個菜,匆匆忙忙的就回來了,說是外頭傳的那麼厲害,大家都很害怕,少爺和劉捕頭十有**是在談上午的事。」
「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我什麼都沒做,妖來了,也不會害我。」
「你這話說的,好像姐妹幾個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一樣。」
「就是!」
「好了,都別說了,真是的,你們是想把妖招來嗎?」
下人們都是臉色一變,加快腳步離開。
房裡,劉楚在給黃單擦洗過後,找乾淨衣衫給他換,活兒干的很麻利。
黃單奄奄一息,眼角還掛著淚水。
他任由男人給自己穿裡衣,再套外衣,扣扣子,套上襪子,整個過程都處於半死不活狀態。
劉楚給青年穿上第二隻襪子,「你這愛哭的毛病……」
黃單的聲音啞啞的,「不是愛哭,我只是怕疼。」
劉楚皺眉,「沒理由啊,我們都好多次了,你應該不會疼的。」
黃單偏頭,伸手去比劃,「你是這樣的,我能不疼嗎?」
劉楚的面部抽搐,說那沒辦法,天生就是那樣子,沒法變小了,他俯身,在青年的鼻尖上咬一口,「大少爺,你只有疼?不快活?」
黃單抿嘴,「越快活,越疼,越疼,就越快活。」
劉楚的呼吸猝然一頓,變的粗重起來,他直勾勾的盯著青年,目光灼熱,能把人燙到,「你敢說你這不是在勾引我?」
黃單說,「出去,把門帶上,我要睡覺了。」
劉楚往青年脖子裡蹭,「不出去,我要跟你睡。」
黃單說,「那你聽話,別無理取鬧。」
劉楚的眉毛頓時往上一挑,眼角吊著,凶巴巴的低問,「我無理取鬧?」
黃單說,「現在就是。」
劉楚,「……」
黃單趴的渾身都疼,「你給我翻個身。」
劉楚也不氣無理取鬧的事兒了,他關心的問,「要側躺,還是平躺?」
黃單說,「側躺吧,不壓著屁股。」
劉楚抱著青年的腰,「下次我輕著點。」
黃單也不去挑他撒謊的前科了,要是挑起來,都不知道從哪年哪月挑起,「好哦。」
房裡靜下來,倆人依偎著躺在床上,一個累的睡著了,一個渾身是勁,壓著體內的熱血,親親這親親那,玩的挺高興。
親了好一會兒,劉楚就凝視著懷裡的青年,他抑制不住的笑出來,獨自傻樂,滿臉的幸福,「真好啊。」
我的大少爺,能遇見你,喜歡上你,你也喜歡我,真好。
當天夜裡,小院發生打鬥。
劉楚帶著四毛他們把前來救娟兒的妖圍住。
妖還是那身斗篷,臉也是戴老闆的臉,它沒有噴香水,那股子腥臭味令人作嘔。
四毛他們嚇的不輕,手裡的刀都在抖,好半天才緩過來。
劉楚說,「你往後站,找個地方躲著,不管發生什麼,都別出來。」
說著,他就提刀揮向那隻妖。
黃單四處看看,躲在一處角落,扒開灌木去看戰況。
他的雙眼微微一睜,沒想到劉楚一個普通人,竟然能跟一隻可以化形的妖不分上下。
四毛被扇飛,砸在黃單旁邊,他捂著胸口,哇哇吐兩口血。
黃單問道,「沒事吧?」
四毛說死不了,他手握緊刀柄,往地上一撐,又趴下了。
黃單把他扶起來。
四毛拿手背擦擦嘴邊的血,「宋少爺,披著戴老闆那皮相的妖太可怕了,我們根本就不是它的對手。」
黃單說,「沒有啊,劉捕頭佔上風。」
「不可能……」
看到老大的長刀橫掃,在妖胳膊上劃出一道口子時,四毛嘴裡的那個吧字凍結在舌尖上。
黃單說,「妖傷口流出來的血不是紅的,是乳白色的,它是椰子精?」
四毛好奇的問,「什麼是椰子?」
黃單說,「一種水果。」
「……」
四毛心想,他還是去幫老大吧,「宋少爺,你再往後面去點,要是你有什麼事,老大會哭死的。」
這句話裡的意思很明顯了。
四毛已經發覺老大跟宋少爺有著不單純的關係,他之前沒說,這次是怕出意外,才一時嘴快,就給蹦出來了。
黃單一愣,就趕緊重新找地兒躲,一下都沒耽擱。
自己沒有什麼武力,不能出來傻站著,否則就是害人害己。
有混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宋家的下人和祠堂的教員們都過來了,他們還沒打,聞著味兒就干嘔。
黃單看出來了,能跟妖打的,只有劉楚。
妖就是妖,黃單藏那麼隱蔽,還是被它發現了。
它在確定一時半會對付不了劉楚後,就將目標鎖定劉楚唯一的弱點,也是致命的弱點。
黃單的背後是牆,他已經沒退路了。
就在電光石火之間,劉楚踢黃單擋下妖的那一擊。
妖趁機伸爪抓向劉楚的命門,突然就有一道白光乍現,在場的人都被刺的閉上眼睛。
他們的視野恢復,劉楚倒在地上,妖不知所蹤。
那晚的一幕,在鎮上傳開。
劉捕頭英勇神武,借助神明之力將妖打死了,他為此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大傢伙都說劉捕頭是鎮上的福星,還給他打造了一尊石像,和鎮子入口的石碑放在一起。
劉楚的情況,大夫說不出個所以然,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黃單的任務完成了,他每天做著三件事,一是等劉楚醒來,二是等著脫離這個世界,三是整理宋老太太的遺物。
一天下午,黃單在燒老太太身前穿過的一些衣物,掉出來一個小簿子,他翻開來看,還沒解開的一個迷惑得到了答案。
原來田家被燒時,原主就在田家附近,他看見了妖,直接嚇昏了過去。
因為受到驚嚇,原主生了場大病,忘掉了那晚的事。
當時老太太也在場,所以她是知道世上有妖的,也知道跟田家有一層關係,卻沒看清妖飛出田家時,懷裡摟著兩個孩子。
否則,老太太會斬草除根。
幾天後,黃單帶劉楚回了山裡。
沒人給自己燒飯燒水,也沒有伺候的下人,黃單只能自己來,手上燙個泡,切個小口子,他就疼的蹲在地上哭。
等那陣疼痛緩過去,黃單還是在哭。
沒人給他擦眼淚。
住在深山老林,白天還好一點,到了晚上,哪怕是沙沙風聲,門被吹動的吱呀聲,都能腦補出十多部恐怖畫面,能自己把自己嚇死。
黃單把門窗都關上,脫鞋躺進被窩裡,手臂摟著男人,「我不知道什麼就走了,你快點醒過來。」
男人沒有絲毫反應。
一天一天的,黃單在山裡陪著男人,跟他說話,說的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知道怎麼了,菜地裡的菜長的不好,很多都枯爛了。」
「做飯好難,我學不會。」
「劉楚,我的肚子好餓,想吃你做的菜。」
「我在竹林裡撿了一片竹葉,想學著你那樣吹出小調,結果手被竹葉割破了,流了不少血,很疼。」
「昨天降溫,我沒找到厚衣服穿,感冒了,你摸摸我的額頭,是不是發燒了?」
「下雪了,山裡有沒有野兔啊,我去打水的時候沒見到過。」
「阿嚏,水都結冰了,冰塊很厚,我敲的時候沒注意,掉冰洞裡面去了,衣服濕了沒有別的可以換,我什麼也沒穿,太冷了,在你的懷裡暖一暖啊。」
「我做了酸辣白菜和醋溜土豆絲,照著你放的東西,每樣都放了,還是很難吃,我沒倒掉,全吃了,因為你還沒有醒,不能給我做好吃的。」
「系統先生告訴我,今天是除夕,新年快樂。」
「劉楚,我生病了,很難受,我使不上來勁,下不了山,看不了大夫。」
「跟你說,我想你了。」
「劉楚,你怎麼還沒醒啊……」
「我要病死了……劉楚……」
劉楚一覺睡醒,已過二十年。
他在床上躺了幾秒,有所發覺,就低頭看去,見著懷裡有一具白骨。
那白骨的頭顱靠在劉楚的肩窩裡,手骨搭在他的腰上,每根骨節都是曲著的,抓著他的衣服。
白骨是一種信賴,依靠的姿勢躺在他的懷裡。
劉楚呆愣住了。
深山老林裡的蛇蟲鼠蟻,鳥獸都在覓食,休息,睡覺,玩耍。
忽然有一聲無助的哭喊從小屋方向傳來,它們紛紛受驚,嚇的四散而逃。
那哭喊聲持續了很長時間。
老林裡一片死寂,沒有哪個活物敢動彈,都被一種恐怖的悲傷給嚇到了。
直到深夜,哭喊聲才停止。
一切恢復如常。
二十年裡,發生過很多事。
葉家千金大小姐在阜城開了八家服裝店,她和自己的弟弟相依為命,至今未嫁他人。
衙門的那些捕快個個都有妻兒,四毛家的小四毛快成親了。
趙老頭晚年過的很安靜,葬在鄉下,落葉歸根。
這些年裡,發生的最大的一件事是,鉞山鎮發生地震,整個鎮子都被埋了,吞噬掉了大多數人的生命。
從此以後,鎮子成為一個死鎮。
縣城更加繁華,有兩個男人在街上走動,一個是妖,一個是書生。
妖已經不是戴老闆的皮相,而是一個英俊男人,那是他自己的相貌,當年救葉藍時便是這幅摸樣。
那次交手,它受傷嚴重,至今都沒痊癒。
在這二十年裡,書生無數次問起那個人的去向,妖都沒有提。
哪怕是娟兒在病逝前請求妖告訴她,還是沒有得到答案就離開了人世。
他們兄妹兩個都很關心那個人的事。
即便已經查出是對方設計,書生的身份才會暴露,差點命喪火場,娟兒也會被抓,他們還是沒有去怪去怨。
這次書生又一次提起,他只是習慣了問一問,沒想過會從身邊的人口中聽到什麼。
然而,男人卻是說了。
書生聽完,不禁感到後悔,他還不如不知道,這樣就會和從前一樣,以為那個人和劉楚在某個地方,過的很好。
二十年後的今天,似乎發生了什麼事,男人說的有點多了,不光斷了書生這些年的念想,還說劉楚是妖,「他在這世上活的太久,想做人,就封印了自己,成為一個人,那天與我交手,破了封印。」
書生不解,「既然劉楚是妖,為什麼不能救活他?」
男人說妖並非無所不能,「關於這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嗎?」
「況且,劉楚醒來,自己心愛之人已經是一堆白骨。」
書生的身子一震,難言的悲傷在心裡蔓延。
男人輕嘆,「妖不能動情,他動了,所以為此付出萬年以上的修為。」
書生抬頭,「劉楚是妖,也會死?」
男人說會死,「他流淚了。」
書生愣怔,「不能流淚嗎?」
「不能。」男人說,「妖族每流一滴淚,就會減少一百年修為,一旦修為耗盡,就會變成原形重新修煉,或者消失在天地間。」
他笑笑,「像我,不足千年修為,一滴淚都不能留。」
書生問道,「那劉楚是變成原形,還是消失了?」
男人不答。
他帶書生前去深山老林。
一排小屋落在眼前,雜草叢生,佈滿歲月來過的痕跡。
書生推門進去,看到小院裡立著一塊墓碑,他一步步走過去,在墓碑前蹲下來,伸手去撫摸上面的木紋。
院裡的雜草長的更加茂密,風吹過來,那一片綠色都彎下了腰背。
書生看見旁邊有一株植物,像草也像花,細長的莖葉纏著墓碑,親暱又溫柔。
不知道怎麼的,書生就覺得這株植物就是劉楚。
那種感覺非常強烈,所以他很確定,連遲疑的時間都沒有,「他是重新修煉了啊。」
男人沒說話,等於是默認了。
兩年後,書生來縣城辦事,不知怎的,就騎馬上山。
小屋還在,院裡的墓碑也在,只是那植物卻不再緊緊纏著墓碑,枯萎的葉子掉在地上,根莖腐爛了。
男人說,「大概是覺得無趣吧。」
所以不想修煉了,選擇消失在天地之間。
******
黃單出現在小區裡,他站在原地,單手拿著手機,電話那頭是同學的聲音,正在通話中。
「明天同學聚會上,那誰也會來。」
黃單的腦子還停留在任務世界,在那裡發生的一切,到這裡,只過了幾秒,時間點的差距大到無法估算。
「那誰是誰?」
老同學說,「就是那個誰啊,你知道的。」
黃單,「哦。」
他往前頭,「明天我會去的。」
老同學在掛斷前提醒,「早點來啊,大傢伙很久沒一塊兒打籃球了!」
通話結束,黃單將手機放回公文包裡,他看看周圍,是熟悉的環境,每天早晚都會經過。
黃單再次抬腳,步子邁的很大,決定不看不聽不說不聞,一路低頭回家。
前面過來一個短捲髮大媽,手裡拿著收音機,放著《好日子》。
她邊走邊哼唱,走的那叫一個歡快。
黃單立馬拐進另一條道,剛慶幸把大媽甩掉,就踢到石頭,隔著皮鞋都能感覺腳趾頭受傷不輕,他疼的他立刻就抱住那隻腳蹲到地上。
有狗叫聲響在耳邊,黃單想起來,小區物業嚴格要求不准養狗,他意識到不對,猛地一抬頭,視野裡的花草樹木就全變了。
小區還是小區,卻不是自己住的小區,很陌生,「……」
一隻小黑狗從草叢裡竄出來,黃單嚇一跳。
他看著小黑狗衝自己搖著尾巴,一副老相識的樣子。
小黑狗抓住黃單的褲腿。
黃單這一看,發現自己的穿著,格子襯衫,牛仔褲,髒球鞋,鼻樑上還架著一副眼鏡。
他又穿越了。
耳邊是一道聲音,不知道帶的哪兒的口音,聽起來有點像是舌頭沒捋直,「小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去蹭林先生的褲腿,你就是不聽,快過來!」
黃單不想轉頭。
可是腳步聲已經停在自己身後,繞到了前面,來人是個中年女人,身材比較胖,修身長袖連衣裙把肚子勒出好幾層。
「林先生,你的腳沒事吧?」
黃單擦擦眼睛,垂著眼皮說,「……沒事。」
中年女人不輕不重的踢小黑狗,對著黃單說,「林先生,你們白領這麼辛苦啊,我看你這總是加班,還是要多注意身體的呀。」
黃單嗯了聲,腳趾頭很疼,他忍著沒哭出來,怕引起中年女人的一驚一乍。
中年女人看出黃單不願多談,就往樓道里走去。
黃單看到面前也有一塊石頭,跟他踢到的那塊擺放的位置一樣,石頭形狀也相似,他抽抽嘴,一屁股坐下來,吸吸鼻子。
突然響起一個叮的聲音,他在心裡問,「系統先生,又是你嗎?」
系統,「是的,黃先生,又是在下接待的您。」
黃單,「哎。」
他也不多問了,問了也是白問,實習生能接觸的都是一些雜事,系統先生也是無能為力。
黃單的腦子裡出現一大堆記憶碎片,不受控制的組合。
這副身體的主人叫林乙,二十四歲,是一名設計狗,在公司連續通宵加班剛回來,到小區樓底下出現心悸的情況,死在這裡。
黃單的面前出現任務屏幕。
【602出租屋的一封聯名信:我們懷疑出租屋裡有人在偷窺,不知道是誰,必須要把那個人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