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男人抓著,那溫度燙人, 觸感粗糙, 黃單很乖的仰著頭, 沒掙扎。
戚豐吐出的氣息一下一下拍打著塵埃,粗而沉重,他出了汗,抓著青年的手掌裡汗濕一片。
黃單重複之前的話,「你別抓我的頭髮,疼。」
戚豐聽著耳邊壓抑的哭聲,無意識的吞了口唾沫, 他的眼底有什麼浮現,沉寂, 又翻上來, 反反覆覆著, 難以克制。
鬼使神差的, 戚豐鬆開抓著青年額發的手,改為撫摸他的臉頰。
黃單打了個哆嗦, 又疼又癢, 他動動嘴唇, 眼睛裡有水霧, 「輕一點,我疼。」
那三個字裡裹著奶糖味,濃烈而甜蜜,好似是愛人間的呢喃。
戚豐猛地撤開手退後幾步, 後腦勺撞到後面的水泥牆壁,他悶哼一聲,面部有些扭曲。
黃單拿手背擦擦眼淚,他看過去,眼睛紅紅的。
戚豐聽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聲,他深吸一口氣,不能再待下去了,一刻都不能待,必須馬上走,趕緊離開。
黃單及時把男人的手臂拉住,「你先別下去,會把我爸媽嚇到的。」
戚豐沒回頭,別說你爸媽,叔叔都嚇到了,他心裡那麼想,一個沒留神就從嘴裡說了出來。
媽的,戚豐咒罵。
黃單正要說話,就被男人搶先了,一副懶洋洋的口吻,還帶著笑意,「叔叔是因為有些時間沒去火了,跟你沒什麼關係。」
「是嗎?」
說著,黃單繞到男人面前,抬頭看著他。
戚豐眼中的**無處遁形,薄唇抿的死死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黃單當做沒發現男人的尷尬,惱怒,窘迫,他的視線掃動,不太喜歡,還有點怕,為什麼每個世界遇見的都是大字輩?
「系統先生,我比他小好多。」
系統,「在下覺得,以黃先生目前掌握的經驗來說,無需在意這一點。」
黃單想了想,「是哦。」
他不喜歡幹活,體力吃不消,累,掌握的經驗都是如何享受,怎麼讓自己的疼痛感不那麼強烈,「你把我蒼蠅櫃裡的庫存告訴我吧,麻煩你了。」
系統主要匯報了菊花靈的存量,「黃先生只管隨意使用,暫時都不需要擔心。」
黃單說,「還是要省著點的,它不禁用。」
上個世界後半輩子,男人的身體差了,斷一條腿帶來的併發症多,黃單每天都在學著照顧他,儘可能的把他養的好好的,讓他多活一天,倆人用的菊花靈越來越少,所以到這個世界才有的剩。
思緒回籠,黃單再把視線挪向男人,「你穿的褲子顏色淺,濕了會很明顯的。」
戚豐的喉頭滾動,他摸根菸點上,往青年的口鼻噴吐煙霧,神情一下子變的模糊,嗓音沙啞,「這麼關心叔叔啊?」
黃單吸進去一大團的煙霧,他偏過頭咳兩聲,鼻尖有點紅。
戚豐叼著煙,三魂六魄都回來了,還是平日裡的模樣,剛才短時間出現的怪異情緒全不見了,他心想,在一個小輩面前,我有什麼好難為情的,大家同是男人,從出生就帶著一把槍防身,都一個樣,不差什麼。
不過就是長期沒練槍法,不小心讓槍走火了而已。
這麼一通思想工作做完,戚豐渾身繃緊的肌肉都放鬆了,就是那目光還照樣穿透煙霧往青年的臉上刮著。
黃單察覺出男人的心理變化,他的嘴角幾不可查的抽了抽,把一捲紙放到桌上,「我先下去,你在樓上解決了再下來。」
走到樓梯口,黃單又折回來,「聲音小點。」樓上沒門,只要有一點動靜,樓下的人都會聽的很清楚。
戚豐做了個吞嚥的動作,一個人能搞出什麼聲音?
黃單沒走。
戚豐彎下腰背,噴灑在他臉上的氣息裡全是菸草味,「怎麼,想幫叔叔?」
他難受的很,理智還在,這話純粹就是故意嚇嚇這小東西的,沒想到對方竟然沒有落荒而逃,而是很淡定,淡定的過了頭。
黃單說,「我沒洗手。」
戚豐,「……」
青年那雙眼睛裡看不見一絲的骯髒,戚豐嘴邊的煙都抖了抖,搞的就好像骯髒的只有他自己一樣,他直接就在對方的背上一推,「下去下去。」
黃單站穩了往前走,「二三十分鐘可以嗎?」
戚豐看著青年瘦瘦的背影笑,「你當叔叔是你啊?一小時。」
等下樓的聲音消失,戚豐背靠牆壁,手揉著額頭苦笑,「老夥計,你這回是想玩死我啊。」
結果黃單在樓下待了十分鍾不到,男人就從樓上下來了,那張臉黑的沒法看。
還好張父張母出去了,不然肯定會問的。
戚豐周身氣息陰沉,本來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雙眼睛,慢慢的是鼻子,嘴巴,最後勾勒出一張臉來。
那一瞬間就完事了。
戚豐在心裡罵罵咧咧,鬼知道我在樓上經歷了什麼。
黃單忍不住問道,「這麼快?」
這話不提還好,一提,戚豐就炸了,他瞪著罪魁禍首,話到嘴邊又沒往外蹦,感覺一旦蹦了出去,自己這張老臉也就沒地兒放了。
小朋友有個深愛多年的初戀,很痴情,人結婚了還放不下,妥妥的心理正常,思想健康,出這事這還真不怪他,怪自己。
是自己腦子裡多了骯髒的心思。
戚豐閉了閉眼,這事越想越怪,不能想了,他開展示櫃拿了瓶礦泉水,一股冰涼貼上掌心,快速順著血液瀰漫全身,體內的燥熱瞬間得到壓制。
黃單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男人。
戚豐是剷平頭,髮梢硬邦邦的,黃單摸過,知道有點扎手,他的眼角垂下去。
耳邊徒然響起聲音,「你看哪兒呢?」
黃單回神,他蹙了蹙眉心,有些懊惱,男人的屁股太翹,自己總會下意識的去看。
戚豐擰蓋瓶蓋喝水,「身上沒帶錢,晚點給你。」
他見青年沒拿小本子,挑了挑眉毛笑,「不記個帳?」
黃單說,「不用記的。」
青年說的認真,沒有半點虛假,戚豐愣住了,他想要說什麼,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戚豐接了個電話,臉色就變了變,他按掉通話,快步離開。
黃單猜測是周陽的父母到了,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不幸無論擱在誰身上,必定都會很難過。
張父背著手回來,「志誠,你進屋拿幾包硬中華給我,算了算了,拿兩包軟中華,三包硬中華吧。」
黃單進了裡屋,早上菸草公司的人來過,一條條的煙堆放在小床裡側,他一眼就看見了自己要找的煙,因為貴,所以是單獨放著的。
外頭傳來張父不耐煩的聲音,他有事要辦,很急,「志誠,你在磨蹭什麼?」
黃單趴在床上,手在裡側的木板櫃子底下翻找,「馬上就好了。」
張父又催,黃單在他進來前拿了煙出去,「爸,我在屋裡看到了老鼠,很小一隻。」
「老鼠?」張父皺眉,「上次不是打死兩隻了嗎?怎麼還有?」
黃單,「……」
他只是隨意找個藉口,目的是想讓原主爸媽整理一下東西,自己也好藉機翻動翻動,沒想到這裡真有老鼠。
原主的記憶裡沒有相關的片段,老鼠的事應該是在他來之前發生的。
張父找袋子把煙放進去,「下回再看見了老鼠就喊你媽。」
黃單哦了聲,原主他媽是個能人,老家樓上有蝙蝠,她把門窗一關,一拍一個准,打老鼠也不在話下,「爸,你中午回來吃飯嗎?」
張父說不回了,他拿了車鑰匙把車開走。
黃單的腳踩在門檻上,眼睛望著車子的方向,很快就看不到了,他不難猜到,原主爸去了公司。
端午節馬上就要到了,是一年裡面的其中一個要錢的節日。
這次死了人,警方干預進來,興許公司會有什麼變化,張父指望著上劉總他們那兒走動走動,要是有錢了,分到他頭上的能多一點是一點。
隔壁漁具店的老闆出來,給了黃單一個橘子,「小張,你爸這回沒準能要到錢。」
黃單邊剝邊說,「希望吧。」
老闆是個年輕人,大家都叫他小齊,穿著老氣,其實只比原主大一歲,他原先在原主爸手底下做事,後來單幹了,能開漁具店,是原主爸在裡面為他打通的關係。
本來說好的跟原主爸合夥,結果店開起來,那件事就成了個屁。
原主爸心裡有氣,白忙活一場,好面子所以才沒把這事攤開來說,不過他經常在漁具店裡白拿魚料,換個漁具什麼的也都是不給錢的,靠這個來讓自己舒服點。
黃單收回打量的視線,掰了一片橘子塞嘴裡,他蹙眉。
小齊的聲音模糊,「這橘子酸了點。」
黃單差點就把嘴裡的橘子給吐了,不是酸了點,是酸的要命,很不好吃。
小齊吃掉最後一片橘子,拍拍手笑著說,「再等幾個月,橘子多的吃不掉,有特甜的。」
黃單強行嚥下嘴裡的那塊橘子,手裡的就沒再吃,他知道當地的農民都會種橘子,一種就是一大片,吃不完。
小齊說,「你爸去公司了吧?」
黃單嗯道,「可能是。」
小齊走過來,音量小很多,「聽說那小孩的爸媽一下火車就開始哭鬧,到公司更是哭天喊地,哎,可憐哦,那麼小的年紀就死了。」
黃單看他一眼,「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齊說是公司一個朋友給他打電話說的,「這會兒八成鬧的人仰馬翻了。」
他拽著桌子把叮在上面的蒼蠅們晃走,這才靠著邊沿說,「人不是在工地干活時出事的,投資方不會管,公司也是,想要拿出賠償,難。」
有人來買魚料,小齊慢悠悠進了店裡。
黃單沒在外頭多站,他拿出手機想給戚豐打個電話,又覺得不是時候,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下午黃單去了公司,主任是一個電話一個電話的打,也不顧忌他,就在自己的位置上跟電話裡的人聊周陽的事。
黃單聽到挺多東西,譬如周陽的父母哭著喊著要為兒子討個公道,要不是警方及時趕到,他們會在公司門口和門衛們拉扯起來,免不了有個磕磕碰碰。
又譬如戚豐跟公司裡的人發生爭執,差點動拳腳。
這場風波在周陽的媽媽哭暈過去後才得以消停,只是暫時的。
黃單接到快遞員的電話去拿了快遞,在門口遇到一人,對方很有禮貌的自我介紹,他也禮貌的打招呼,「徐警官。」
徐偉笑著問,「你這買的什麼?」
黃單說,「書架。」
「難怪這麼大一件。」徐偉親和的說,「需要我幫忙嗎?」
黃單搖頭,「不用的。」
徐偉發現青年的排斥挺強,這讓他想到另一個人,對方的排斥藏的深,青年沒藏,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耽誤你一點時間,我想跟你聊聊,問你幾個問題。」
黃單把書架搬進辦公室,主任不在,不清楚上哪兒溜躂去了,他喝口水,「你問吧。」
徐偉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21號那天晚上你家被偷了現金和煙,周陽在案發前去過小賣鋪。」
黃單沒回應,等著下文。
徐偉說完那句,想看到青年的情緒變化,對方卻不讓他如願,「據說周陽和你發生衝突,你坐在門口哭了很長時間。」
黃單澄清道,「不是,我跟他沒有過任何衝突,那是我們不小心撞到了一起,我哭是因為我被撞疼了。」
徐偉皺皺眉頭,似乎對這個解釋並不滿意,只要他一認同,那麼掌握的信息就會被推翻。
黃單的語氣裡聽不出東西,「徐警官,你不會是要把周陽的死懷疑到我身上吧?」
徐偉很官方的說道,「在凶手沒有抓到之前,每一個看似不相關,微不足道的信息都有可能是關鍵的線索。」
他的食指點了點椅子扶手,「同樣的,每一個在死者身邊走動的人都有嫌疑。」
黃單點頭說,「也是。」
徐偉噎住,覺得青年是個奇怪的人,情緒起伏非常細微,他在問完幾個問題後,就前言不搭後語的問了句,「你跟戚豐是什麼關係?」
黃單抬眼,「徐警官為什麼這麼問?」
徐偉笑了笑,「別誤會,我只是好奇,戚豐之所以照顧死者,是因為死者是他帶出來的一批人裡面年紀最小的一個,被他當做弟弟對待,那他照顧你的理由是什麼?」
黃單的眼皮跳跳,「什麼意思?」
徐偉還是在笑著,「根據調查,戚豐在外面不止一次的表現出對你的與眾不同。」
黃單篤定道,「是不是賀鵬說的?」
徐偉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你只要回答我就行。」
黃單把戚豐跟張瑤的遇見經過說了出來,這是真的,後面的他跟戚豐的朋友關係,投緣,聊的來,這些部分都是假的。
至於戚豐對他的特殊,他知道原因,不能說的,說了不會有人信。
徐偉跟黃單聊了好一會兒才離開,走時還把自己的手機號給他,「有問題隨時聯繫我。」
黃單存了下來。
醫院的停屍房裡面,一對中年夫婦老淚縱橫。
周陽是家裡的老小,他上面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嫁到外地,馬上就要生了,在醫院住著趕不過來,還有個跟男的跑了多年,至今沒有回來,也沒聯繫。
重男輕女的跡像在周家也存在,要不是周陽死活就是不肯讀書,還鬧著離家出走,老兩口就是砸鍋賣鐵,也會讓他進大學的。
對老兩口而言,兒子是跟著戚豐一塊兒出來打工的,離開時活蹦亂跳,現在卻死在他鄉,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他們根本沒法冷靜,把那些氣和怨都撒在了戚豐身上。
戚豐跟周陽的父母講理也講不通,聽不進去的,勸說更是蒼白無力,他一聲不吭的承受著老兩口的痛苦和悲傷。
「陽陽,你走了,爸媽怎麼活啊……」
周母撲上去,手攥著白布,趴在兒子的屍體前痛哭流涕,哭的快背過氣去。
一旁的周父佝僂著背,用乾枯的手抹著眼睛。
停屍房裡瀰漫著難聞的氣味,分不清有哪些味兒混在了一起,讓人吸一口氣都很不舒服。
戚豐站在後面,生平第一次覺得死亡很可怕,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周母要去碰兒子,周父拉著她,老兩口的哭聲令人絕望。
戚豐掩上門走了出去,他低著頭,一下一下地啪嗒按著打火機,周陽的死讓他意識到,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有很多,做不到的更多。
他把打火機摁住,另一隻手拿了手機撥號碼,那頭是青年的聲音,「喂。」
「打錯了。」
戚豐按掉,過了會兒又打過去,「你在哪兒?」
黃單說,「公司。」
戚豐走開幾步,「警方找過你沒有?」
黃單說找過了,「有個徐警官問了我幾個問題,他人很溫和。」
戚豐罵了句,「你是不是傻,小心跳進別人挖好的坑裡還高興的鼓掌歡呼。」
黃單,「……」
他把鍵盤往前一推,人趴到桌上,「你在醫院的停屍房嗎?跟周陽的父母在一起?是不是哭過了?」
戚豐有種青年在關心自己的感覺,但那只會是錯覺,他的口氣突然就惡劣起來,「叔叔的事也輪的到你管?」
黃單說,「那你也別管我的事。」
戚豐瞪著嘟嘟響的手機,這是干什麼?跟他來勁了?他再次撥過去,以為對方會生氣的按掉,卻很快就接通了。
這一刻,戚豐不知道說什麼,那頭也沒出聲,他倆竟然默契了一回,拿手機聽著彼此的呼吸聲。
黃單說,「主任回來了,我掛了。」
戚豐叫住他,「叔叔是在停屍房,周陽的父母情緒有些失控,還有,叔叔我沒哭。」
黃單說,「曉得了,你注意安全。」
戚豐從鼻子裡發出一個哼聲,掛電話掛的還真利索,一下都不猶豫。
他繼續按打火機,這通電話的效果出乎意料,把他心裡的焦躁不安都給抹平了。
周陽的父母不能讓兒子死的不明不白,老兩口離開醫院就去了警局,求警方把凶手繩之以法,這樣兒子才能死的瞑目。
徐偉安撫了幾句,朝戚豐所站的位置掃了眼。
戚豐視若無睹。
徐偉不在意,直接走過去,沖戚豐友善的笑了笑,「死者的家屬有住處嗎?」
戚豐說了個旅管名字。
徐偉說,「戚工頭臉上的傷是?」
戚豐的顴骨有塊淤青,周父打的,他沒躲,這會兒徐偉問起,他眼皮都懶的抬,「你們警方早點把案子破了,老兩口才能安心。」
徐偉眼神阻止往這邊來的下屬,「實不相瞞,要想把案子破了,就目前掌握的線索遠遠不夠。」
戚豐說,「那是你們警方的事。」
徐偉還有話要說,確切來說是試探,觀察,戚豐已經到外面接電話去了。
案子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破的,周陽的父母被警方做了很長時間的思想工作,主要就是安慰。
戚豐一直在外面等著,周陽的父母出來了就招輛出租車把他們帶去旅管。
或許在周陽的父母心裡,戚豐這麼做,是想讓自己的心裡好受些,也有部分原因是不想接的工程因此受牽連。
戚豐沒有心思去揣摩老兩口的想法,他走出旅管時,天都快黑了。
另一邊,黃單在櫃檯那裡忙的恨不得多長一雙手。
張父還沒回來,張母說他跟幾個老總在一塊兒打麻將,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黃單給一個工人找零,他下班回來連口水都沒喝,就站這兒忙,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門外進來個人,是賀鵬,他吃過晚飯了,紮在褲腰裡的褂子扯出來,滿臉的汗,一滴滴的往脖子裡淌,被那一頭油膩膩的頭髮一襯,整個人都顯得很髒。
讓人看了,會忍不住想拿刷子把他上上下下的刷一刷。
黃單不喜歡賀鵬,總覺得他的眼神太渾濁,那裡面藏了很多東西。
賀鵬買了瓶綠茶,咕嚕咕嚕喝下去好幾口,他打了個嗝,混著酒菜味兒,「空調沒開?」
黃單說,「沒有。」
賀鵬咂嘴,「這麼熱的天竟然不開空調?掛牆上當擺設呢?真是的,這麼熱的天開空調多舒服啊。」
黃單忽略掉他的叨嘮。
賀鵬去架子那裡翻翻,從左翻到右,再從右翻到左,翻了好一會兒才拿了包蔬菜味的餅乾拆開,咔滋咔滋的吃著。
「你爸呢?」
黃單說,「跟劉總他們在一起。」
賀鵬把兩條腿放在凳子上,「端午快到了,你爸如果能要到錢,就可以接活兒做了。」
黃單暗自觀察,「嗯。」
賀鵬東一句西一句的跟黃單扯,黃單發現他跟原主爸很像,不知道哪句是真的,聊天很費腦。
張母喊黃單吃飯,賀鵬還是沒走。
菜上桌,張母客氣的說,「小賀吃過晚飯了嗎?沒吃就在我這兒吃一點。」
賀鵬說沒吃。
黃單的眼角一抽。
張母給了好臉色,沒辦法,話是自己說的,不樂意這三個字只能咽到肚子裡去。
於是桌上就多了一副碗筷。
賀鵬跟張母聊起來,黃單很少參與,他主要是在聽。
一盤魚幾乎全進了賀鵬的嘴裡,他得瑟說自己吃魚從來不卡,話剛說完沒多久,就被魚刺卡到了。
張母都替他尷尬。
黃單看賀鵬在旁邊乾嘔,拿手指往嘴裡摳,他碗裡的幾口飯頓時就不想吃了。
賀鵬摳的臉紅脖子粗,帶著根魚刺走了。
晚上十點多,戚豐來小賣鋪買酒,多給了兩塊錢,是白天那瓶礦泉水的錢,「你爸回來了嗎?」
黃單奇怪,怎麼今天好幾個人都問,「還沒。」
戚豐哦了聲,「走了。」
黃單把人叫住,「你那兒有紅花油嗎?我看你左邊的臉傷的不輕,是周陽的父親打的吧?」
戚豐沒回頭,啞聲說,「少管別人的事,你只要把自己管好就行了。」
黃單看著男人離開,他抿抿嘴。
事情還沒完,他總覺得這件事比自己想像的要複雜,周陽的死,可能跟他的任務有關聯。
後半夜,黃單聽到車子的引擎聲,張父回來了。
他打了個哈欠坐起來,留意著樓下的動靜,先是張父的拍門聲,而後是張母開燈,碎碎叨叨的聲音。
張母問張父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張父的心情很不錯,哼著《千年等一回》,他說吃過晚飯後就換了個地兒打牌,贏了兩千多,還說端午節能要到一筆錢。
之後就是張父洗漱的聲響。
黃單躺回床上,把目前掌握的線索整理整理,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周陽的父母每天都在公司和警局跑,這事還上了新聞。
電視台的記者過來採訪,小賣鋪都被攝像師傅拍下來了,包括在櫃檯算錢的黃單,死者的工頭戚豐,還有他的老鄉們。
就連工地的工人都托周陽的福,灰頭土臉的上了回電視。
新聞出來了,徐偉一夥人還是沒查出名堂,無頭蒼蠅似的亂轉,逮著什麼人和事就叮上去,結果就是白忙活一場。
案子的棘手程度讓他們煩悶。
在這節骨眼上,黃單接到原主初戀的電話,說是要跟閨蜜來看廬山,問他有沒有時間當個導遊。
黃單說他很忙,騰不出時間。
原主的初戀說到時候出來聚一聚,還說幾個同學也會過來的。
黃單把小賣鋪被偷,發生命案的事說了,他剛要說真的去不了,瞥動的視線就停在了左邊的拐角,那裡的地方有一個菸頭,是南京。
工人們發現工頭的心情不好。
他們都以為工頭是因為周陽的案子沒破,所以才悶悶不樂的。
直到工頭在飯桌上問他們什麼的情感生活。
戚豐拿著啤酒瓶喝酒,「趕緊的,你們誰第一個說?」
有個黑臉大漢說他在外頭打工,媳婦兒在家裡給他帶了倆頂綠帽子,娃都不是他的。
也有工人的情況跟他相反,同樣都是在外地打工,他媳婦兒在家把公公婆婆照顧的很好,娃還養的又白又胖。
有個年輕點的跟大家分享自己的異地戀女朋友,本來打算年底結婚的,但是女方家裡嫌他一個打工的太窮,文化水平也低,就堅決不同意把女兒嫁給他。
上個月女孩嫁給了一個開澡堂的老闆。
沒成家的工人唏噓,說這年頭日子不好過,情情愛愛什麼的,會隨著兜裡的錢增加或減少發生改變。
戚豐摩挲著酒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兩天後,一場大雨噼裡啪啦的降臨,地面被砸的冒煙。
反正也幹不了活,工人們就想趁機放鬆放鬆,這時間一久,會把身體憋壞的。
戚豐從公司弄了輛面包車,來回跑幾趟把底下的工人們帶去鎮上。
這種事都是自願的,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在宿舍裡睡覺,打牌,不上工的時間是自由的。
工人們去泡腳,戚豐坐在大廳刷手機。
一個年輕女人坐過來,身上的香水味很濃,「帥哥,我陪你上去吧。」
戚豐的視線從手機屏幕移開,在女人身上掃動。
女人的身材極好,豐胸細腰,膚白貌美,男人見了,會走不動路。
戚豐的眼皮耷拉下去,他把手機往口袋裡一塞,懶洋洋的起身走了出去。
女人失望的搖搖頭,做別人的生意去了。
戚豐撐傘在街上走動,他走著走著,就想給青年打電話,很變態的想聽聽對方的聲音,在克制了第三次後就拐進了酒吧。
這個點,酒吧裡的人不多。
戚豐喝了半杯酒,抽了一根菸,他覺得無趣,離開前去了一下洗手間。
走廊的燈光昏暗,裹著些許迷離的味道,故意挑撥人們的神經末梢。
有兩個男的在角落裡抱著啃嘴巴,兩根舌頭伸過來伸過去的,老遠就能聽到吞口水的聲音。
戚豐活到這個年紀,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他也不是頭一回見到這種事了,以往都會事不關己的走開,這次沒走,而是找了個地兒旁觀。
完事後,少年摟著中年人來了個吻別,他把錢往皮夾裡一塞,「看別人做愛爽嗎?要不要自己試試?」
沒回應。
少年哼哼,他聞著煙味兒走過去,看到男人的長相時,臉上的表情立馬就變了個樣子。
他是巴掌臉,眉清目秀,嘴裡的話卻充滿了一股子嫻熟的騷味兒,「大叔,你上我,我不收錢。」
戚豐一手夾著煙,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指腹從少年的臉頰上劃過,他捏住對方的臉摸了摸。
少年的氣息一下子就急促起來,他靠上去,還帶著中年人味道的紅唇微張著,「大叔,你是干什麼的,手這麼糙,摸的我好爽啊。」
換個不知情的人聽見這句話,還不知道是摸的哪兒。
其實就是臉而已。
到底是干這一行的,少年很會將自身的優點暴露出來,他的上衣領口低,漂亮的鎖骨很誘人,腰身特細,兩條腿袖長均勻。
戚豐的腦子裡霎那間竄出一雙紅紅的眼睛,有個壓抑著哭腔的聲音說「輕一點,我疼」,他的太陽穴被紮了一下的刺痛,立刻把少年推開了。
少年猝不及防,直接就被推的跌坐在地,「臥槽,搞什麼呢?!」
他抬頭,看到男人擰著眉峰擦手,要多厭惡就有多厭惡,頓時就是一臉吃到屎的表情,「大叔,你……」
戚豐轉身就走。
不是錯覺,對著那個青年的時候,他的心思真的變的骯髒了。
本來打算找個男的試一下,看看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誰知摸個臉都噁心,這不像是同性戀,那是什麼?
戚豐回過神來時,他站在雨裡。
好半天,他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感覺自己活了三十多年,正常了三十多年,現在要完了。
「完了……」
戚豐自言自語,那聲音被雨水吞沒,只留個殘影。
他在雨裡來回走動,試圖去理清頭緒,卻不知道從哪一天,哪一刻開始理。
抽了自己一巴掌,戚豐終於冷靜下來,他滿臉都是雨水,那迷茫的神情是頭一次在他臉上出現。
戚豐好幾天沒出現在小賣鋪了,黃單知道他在躲著自己。
知道歸知道,黃單卻沒去找他,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給他足夠的時間來面對內心。
周陽才剛十八歲,他的生活用品都充滿青春年少的痕跡,在他死後,那些東西還在原來的位置堆放著。
周父周母來宿舍一樣樣的整理,準備裝起來帶走。
周母咦了聲,喊來老伴說兒子平時折衣服不是這麼折的,「你看看這褲子的折法,兒子是不可能折成這樣的。」
周父覺得是她傷心過度,精神不怎麼好,記錯了。
有些事上面,男人和女人的差異很大。
周母觀察仔細,她不那麼想,一心認為在兒子死後,有人翻了兒子的東西,這些衣物的折法就是最好的證明,還叫戚豐問是誰幹的。
戚豐問了,宿舍裡的人都否認,說沒幹過。
「誰沒事會去碰那些東西啊。」
「就是,阿姨,你搞錯了吧。」
周母的情緒激動,「我對我家陽陽的大小事都有過問,怎麼會搞錯,不會搞錯的,這肯定是你們當中的誰碰過陽陽的東西,怕被人發現就想還原。」
「但是那個人不知道陽陽折衣服有個小習慣,他會從中間開始折,而不是上下對疊。」
她的眼睛發紅,「碰陽陽東西的那個人就是凶手!」
戚豐皺皺眉頭,和周父一起安撫周母。
人多嘴雜,這事就從工人們的嘴裡傳了出去。
小賣鋪是個好地兒,只要黃單在,有人來吃個泡麵喝個啤酒,一點新鮮事就都會傳進他的耳朵裡。
黃單得到消息後就陷入深思。
母親對兒子的生活細節不會弄錯的,周陽的身上可能有凶手想要的東西。
那東西會讓凶手暴露。
以周陽的性子,如果真有那種可以拿來獲取利益的東西,應該不會放在自己的東西里面,那樣太容易被發現了。
週六那天傍晚,黃單趁張父張母都在家,就去了後面的宿舍樓,他問了一個工人以後便直奔周陽的宿舍。
門是開著的,裡面有幾個工人在烏煙瘴氣裡打牌,其他人還在外面沒回來。
打牌的人每天在小賣鋪買東西,都認識黃單,這會兒在宿舍門口見著他還挺奇怪,好奇的問是不是有什麼事。
黃單說是來找戚豐的。
那幾人就沒再管了,打牌要緊。
黃單不用問就知道哪個床鋪是周陽的,因為就那一個上面沒有蓆子等用品,空蕩蕩的。
他在腦子裡把周陽的言行舉止翻出來,就坐上床,慢慢挪到裡面背靠著牆壁,一隻手放在膝蓋上,一隻手做出夾煙的動作。
從這個角度看去,黃單的視線正好對著一塊吊頂,他的眼睛閃了閃。
就在這時,窗戶那裡多了一個人,黃單嚇了一大跳,對方受到的驚嚇更大。
戚豐鐵青著臉進宿舍,「都出去!」
幾人正到關鍵時候,被這一聲吼給嚇的一個激靈,趕緊趿拉著拖鞋出去,還不忘帶走撲克牌。
黃單垂頭。
戚豐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把頭抬起來,「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黃單說,「我來找你。」
戚豐面無表情,「是嗎?」
黃單說,「我昨天沒開車去公司,是走路去的,你一路跟在我後面。」
戚豐冷笑,「你有幻想症吧?」
黃單看著男人。
戚豐被看的整個後背都癢起來,好像有上百隻的螞蟻鑽進他的衣服裡,在背上爬動。
倆人誰都沒說話。
黃單的下巴被捏的發疼,他的眼睛裡漸漸多了濕意,忍著沒哭。
戚豐的無名火終於壓制不住的爆發出來,「你他媽在一個死人睡過的床上坐什麼?」
黃單被吼的耳朵裡嗡嗡響,他摀住耳朵,手被撥開了,男人的吼聲再次傳進來,震的他頭疼。
戚豐吼完了,胸膛劇烈起伏,他的眼睛裡有深諳的東西在翻滾,明明不應該出現的,現在卻出現了。
黃單說,「你睡他對頭……」
戚豐大聲打斷,「那是一回事嗎?」
黃單說,「小點聲,外面的人會聽見的。」
戚豐做了幾次深呼吸,還是粗重的不成樣子,他下一刻就拽住青年的胳膊往門上一推,低頭咬上那兩片嘴唇。
黃單疼哭了。
戚豐喘口氣,雙手按著青年的肩膀,「為什麼不把我推開?」
黃單哭著說,「為什麼要推開?」
戚豐哭笑不得,覺得這小子是被自己剛才那個舉動嚇傻了,「我是男的。」
黃單的嘴巴流血了,他哭的厲害,斷斷續續的說沒事,「你可以親我的,也可以咬我,但是你不能這麼用力,太疼了。」
戚豐愣怔住了,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難道是他的年紀大了,耳朵出現幻覺了?
張父的電話來的不是時候,黃單按掉了,他背靠著門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我回去了。」
戚豐背對著他抽菸,沒動,也沒任何反應。
黃單還沒走出宿舍樓,背後就響起腳步聲,男人跟了上來,把他送回小賣鋪。
在那之後,倆人又沒有碰面。
黃單不再開車上下班,因為有人準時在後面默默的跟著。
那人就是彆扭了些,還喜歡腦補,他已經說了自己不會對初戀抱什麼幻想,對方不信,死心眼的以為他腦子不好使,被失戀弄成了傻子。
黃單沒法子,只好讓時間來證明了。
他操心任務的事,想找個機會搜查一下周陽宿舍的吊頂,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周陽死在廁所後,工人們還是會去上廁所,有人無所謂,照樣進最裡面那個隔間,覺得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世上是沒有鬼的。
有的人覺得晦氣,寧願憋著都不會進那個隔間,甚至連第三個隔間都不用。
還有的人小便直接就在外面找個草叢解決,大號才會進廁所。
到了夜裡,膽小的要是憋不住了想去廁所,會強行叫上工友做伴。
畢竟死過了人,多少都覺得那裡面有股陰氣。
夜裡賀鵬去上廁所,他是帶著手機去的,半掩的門被推開時發出了吱呀一聲響,那響聲聽在耳朵裡,格外的清晰。
賀鵬進的第一個隔間,他蹲下來就打開手機的手電筒。
那束光把隔間裡的一切都展現在賀鵬的眼皮底下,有潮濕的菸頭,亂七八糟的腳印,混著尿液的水跡,擦過的衛生紙。
就在賀鵬打算換隻手拿手機的時候,他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在走來走去。
沒心思再蹲下去,賀鵬匆匆擦了屁股拉上褲子出去,發現外面一個人都沒有,他的臉色變了變,剛邁出一步就停下來低頭看去。
地上有一根菸,正燃燒著,是周陽死的那天晚上抽的軟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