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黃單洗了個澡,頭髮也吹乾了, 他準備躺到床上, 在睡意來臨前打量一番陌生的臥室, 床頭櫃上的摩特羅拉就冷不丁地發出嗡嗡震動。
聶文遠在衛生間拖地,因為黃單洗澡時走神,把地面弄的一片狼藉。
黃單想自己清理的,聶文遠嚴肅著臉叫他出去,還叫他走慢一點,別滑倒,態度很是強硬, 他就沒有再說什麼。
回過神來,黃單拿起了床頭櫃上的手機, 他沒有自作主張的按下接聽鍵, 而是沖衛生間的方向喊, 「舅舅, 你的手機響了。」
衛生間裡傳出聶文遠的聲音,和那次一樣, 說讓黃單接, 他不介意將自己的世界分享出去, 這是一種完全的信任, 也是一個認作自己人的信號。
黃單接通電話,那頭就有聲音響在耳邊,「主任,醫院來過通知, 劉全武死了。」
他愣了愣,「怎麼死的?」
醫院裡外都有聶文遠的人,尤其是病房周圍,有人想殺人滅口,也必須要擬定一個詳細的計畫才有機會全身而退。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一變,聲音裡透著警惕跟謹慎,「你是誰?」
黃單說,「我是陳於。」
呼吸聲又恢復如常,回答剛才的問題,「是藥物過敏,沒有搶救過來。」
黃單問道,「查到什麼了嗎?」
他這個問題有些越界,但他知道,對方一定會回答。
電話那頭的人說,「藥瓶裡的藥被掉包了,護士說那藥是一天吃一次,昨天劉全武沒事,說明藥是今天才被人動了手腳。」
黃單不說話,認真聽著。
「根據調查,今天去過病房的,除了查房的醫生,偶爾去檢查的護士,還有小陳先生。」
黃單問,「在劉全武出事前,我小姨跟表姐有沒有去看過他?」
電話裡的聲音跟前一刻一樣,非常確定,「沒有。」
黃單又問,「那我哥我姐呢?還有我媽,他們誰都沒有在醫院出現過?」
那人說,「都沒有。」
也就是說,除了劉全武的父親,醫院裡的人以外,劉全武的,就只有黃單一個人。
黃單說,「我會跟舅舅解釋。」
他忽然想起來了什麼,「我小姨白天有離開過病房嗎?」
那頭的人說,「有,不過聶女士每天都會出去,拿藥喊護士,上外面買吃的,全是這些事。」
黃單問道,「我表姐有沒有發病?」
「沒有,上午小陳先生走後,她還在跳舞,下午也是,醫生說她的狀態很好。」
結束通話,黃單默了,這是謀殺。
醫院裡每天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想要查找出可疑人物,很難。
劉全武的死,是意料之外的結果,也在意料之中,就憑他賬戶的二十萬,可以讓周薇薇發瘋這兩個信息,就說明他肯定難逃一死。
只是黃單一時想不通,劉全武的病情嚴重,純碎就是吊著一口氣,能不能撐完這個年都不好說,對方可以不用管的,為什麼還要冒險讓他斷了那口氣?
要麼是怕夜長夢多,要麼就是報復,因為恨意跟仇怨,連一口氣都不想給他。
黃單的腦子裡存著有關劉全武的所有信息,現在人死了,他也不好清除,亂糟糟的堆放著。
聶文遠從衛生間出來,毛衣袖子捲到小臂,手裡還拿著拖把,他把小外甥留在地板上的濕鞋印都拖擦乾淨。
黃單望著男人高大寬厚的背影,「全武叔叔出事了。」
聶文遠拖地的動作停下來,他把拖把放在一邊,面色從容的開口,「手機給舅舅。」
黃單看男人那麼平靜,處事不驚不亂,波瀾不起,他的心也安定下來,爬到床尾把手機遞給男人,「現在醫院肯定一團亂,舅舅,我們回去吧。」
聶文遠看一眼窗外。
黃單尋著男人的視線看去,外面被暴風雪侵佔,開車太不安全了,雪不停是回不去的,他靠回床頭,所謂的事趕事,就是現在的狀況。
聶文遠站在窗戶那裡接打電話,他的嗓音始終都很沉穩,聽著讓人覺得他很冷漠,理智凌駕一切。
黃單去桌上拿了茶葉罐打開,從裡面抓了把碧螺春丟杯子裡,打開瓶塞子倒進去大半杯熱水,隨即就有一大股熱氣撲上來,把他的眉眼打濕,他深呼吸,捧著杯子坐在皮沙發上想事情。
現在黃單把來這個世界開始到現在的所有線索都抖出來了,開始一系列的假設。
假設王明跟陳小柔是情人關係,他們情到濃時,在彼此身上刻下了相愛的印記,那麼為了陳小柔在文工團裡的發展,他們的關係必須要保密,不能被人發覺。
畢竟陳小柔的性子擺在那裡,她是一隻驕傲的白天鵝,走的是純潔無暇的人生,志向就是要跳上全國最大的舞台,甚至跳到國外去,兒女情長絕不可能成為束縛她的夢想。
假設周薇薇沒瘋,或者說她之前是瘋著的,現在好了,那是不是說,她在秘密的為自己策劃復仇?
也有可能是聶秀琴無意間從周薇薇那裡聽到了什麼,知曉了真相,復仇計畫跟她有關。
順著上面的假設往下走,劉全武的死是復仇的第一步,那他在周薇薇被qj,應該來說是lj的整件事裡扮演的就不是旁觀者的身份,否則沒有那麼大的仇恨。
不是旁觀者,那會是什麼?讓她遇害的中間人?又或許是……參與者?
就算以上三個假設都成立,那陳飛陳小柔兄妹倆又是怎麼被牽扯進來的?黃單很清楚的記得,他在周薇薇面前提起時,對方的反應有多大。
更何況文藝匯演那天,周薇薇沖上舞台把陳小柔的臉給抓破了,明顯就是知道陳小柔最看重什麼,一擊致命。
還有就是,即便周薇薇或者她媽在復仇,為什麼不利用聶文遠的身份地位?由他出面解決會很容易。
除非是牽扯到了大人物,不僅僅是單純的一場強暴性行為,在那背後還跟名利權勢掛鉤,她們不想把聶文遠拽進來,那太危險。
假設到此為止,黃單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麼人和事,他心不在焉的把杯子往嘴邊送。
一口滾熱的水進嘴裡,黃單的思緒霎那間回籠,他被燙的「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痛苦地吐掉那口熱水,一張臉漲紅,舌頭伸在外面,額頭直冒冷汗。
聶文遠單方面掐掉通話,扔了手機就一個闊步走過來,伸手拿開小外甥手裡搖晃的水杯,轉過頭捏住他的下巴,「張嘴,讓舅舅看看。」
黃單後仰著頭,他把嘴巴張大,舌頭通紅,上面的小紅點全鼓了起來,裡面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聶文遠摸掉小外甥眼角的淚水,拿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擦幾下,他嘆氣,「舅舅只是打兩個電話,你就把自己燙傷了。」
黃單的口腔裡又疼又麻,滿臉都是眼淚,他的舌頭不聽使喚,說不出話來。
「坐沙發上別動,等舅舅回來。」
聶文遠端著那杯開水去雪地裡,用積雪把杯身埋了大半,他站在原地,等杯子裡的水溫降下去就拿回來,加進去蜂蜜攪拌均勻,端給眼淚汪汪的小外甥,「喝一口到嘴裡含一會兒。」
黃單照做,他鼓著腮幫子,眼睛裡濕漉漉的,臉上掛著淚痕。
聶文遠的背脊本來是挺直的,不知不覺就彎了下去,越來越彎,他反應過來時,已經快要親到小外甥。
黃單跟沒事人似的繼續含蜂蜜水,他的額頭一軟,轉瞬就消失了,耳邊是男人的聲音,「這兩天吃東西注意點,別亂吃。」
聶文遠拿帕子給小外甥擦臉,「小於是舅舅見過的最嬌氣的孩子。」
黃單眨了眨眼睛,一滴淚水滑過臉頰。
聶文遠把那滴淚抹掉,將小外甥額前的發絲撥開,拇指的指腹蹭一下他眉心的硃砂痣,「舅舅其實喜歡能吃苦的孩子,不過,小於這樣挺好的,可以繼續保持下去。」
黃單的嘴裡有蜂蜜水,說不了話,他把水嚥下去,想說自己能吃苦,就是怕疼,這兩句話雖然很矛盾,可在他這裡是成立的。
大半杯蜂蜜水見底,黃單的舌尖上還是起了泡,不多,就一個,換成別人不算事兒,到他頭上就沒那麼輕鬆,舌尖碰一下牙齒都能疼的吸氣。
聶文遠打了個電話,叫人明早送燙傷膏跟維生素B過來,他把床被鋪一下,「上來睡覺。」
黃單踢掉拖鞋爬進去,一直挪到最裡面,留了很大一塊位置。
聶文遠佔據了那塊位置,他沒有關掉床頭燈,而是靠在床頭,從眼鏡盒裡拿出一副金絲邊眼鏡戴上,就著那點燈光看報紙,嘴邊還叼了根菸。
黃單用腳把那頭的被子往裡面招了招,頭蹭著柔軟的枕頭,昏昏入睡。
聶文遠把報紙翻過來繼續看,視線落在那上面,一隻手伸到被子上,給小外甥壓壓被角。
黃單突然一個激靈,他把枕頭往上放,半撐起身子說,「舅舅,你的人告訴你了吧,今天只有我一個外人去過全武叔叔的病房。」
聶文遠的眼皮沒抬,「嗯。」
黃單覺得冷,就縮回了被窩裡,「我需要怎麼做,才能為自己洗清嫌疑?」
聶文遠說,「把被子蓋好,閉上眼睛睡覺。」
黃單,「……」
聶文遠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舅舅沒有懷疑過你。」
黃單說,「那舅舅有懷疑的對象嗎?可以說給我聽的,我幫你分析。」
聶文遠哦了聲,「小於還會分析?」
黃單將他一軍,「不如舅舅試我一試?」
聶文遠將報紙合上,摘了眼鏡放回盒子裡面,他側過身,看見小外甥的眼睛裡有光,是個機靈的小傢伙,也內斂,成熟,這都是以前不存在的。
見男人沒動靜,黃單挪近點,把手腳都放上去,語氣裡有著笑意,「怎麼樣?要不要試一下?嗯?」
聶文遠不語。
黃單得寸進尺,手把男人的腰抱住,「舅舅。」
聶文遠突然關了床頭燈,黑暗襲來,遮擋了他面上的表情,嗓音一如平常的平穩,「睡覺。」
知道男人不會配合,黃單還是有點小遺憾,他維持著親暱依賴的姿勢說,「舅舅晚安。」
聶文遠,「嗯。」
沒過一會兒,黃單打了個哈欠說,「舅舅,我的嘴巴燙傷了,禁菸酒。」
這話說的很突兀,他也沒管男人聽沒聽懂,有沒有反應,自己說完就側身面朝著牆壁睡了過去。
房裡的煙味沒有瀰漫多久,聶文遠用手指捻滅了煙下床,他不是要幹什麼大事,只是上衛生間刷牙,刷完一遍哈口氣確定有沒有煙味,發現還有一點,就皺著眉頭又刷了一遍。
算上抽菸前的那次,聶主任今晚前後刷了三遍牙,躺回床上的時候,嘴裡全是薄荷味兒。
這還沒完,天亮時聶主任睡醒了,他想做一件事,在做之前就又去刷了第四遍,似乎是怕感染,口腔需要先消毒。
黃單早上起來,發現嘴裡有淡淡的薄荷味,他去衛生間擠牙膏,隨意伸出舌頭對著鏡子看,發現舌尖上的泡好像小了好多。
「陸先生,口水不是很毒的東西嗎?」
系統,「以毒攻毒。」
黃單擠牙膏的動作一頓,他微睜眼,「有道理。」
不小心把牙膏擠出來一大坨,黃單拿著牙刷扭頭喊,「舅舅。」
聶文遠推門進來,外套沒穿,身上只穿了件毛衣,是過生日那天聶秀琴拿過來的那件,顏色深重,耐髒,顯瘦,襯的他更加嚴肅。
本來就是個沒情趣的人,悶悶的,這顏色的毛衣一穿,平白無故的多了幾分凌厲,看起來很嚴苛,古板,固執,這也就算了,裡面配的還是白襯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結合起來,很土。
虧得人長的出色,五官襯得上精緻,身姿挺拔,氣質端正,硬是把土氣轉換成了男人味。
聶文遠看小外甥牙刷上那一大坨快掉下來的牙膏,就什麼都明白了,他把毛衣袖子一卷,拿了杯子裡的另一個藍色牙刷,蹭了一半牙膏在上面。
黃單正要刷牙,忽然就說了一句,「舅舅,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早上起來的時候,感覺嘴裡有味兒。」
他指指牙膏,「跟這個味兒一樣,難道我昨晚夢遊刷牙了?」
聶文遠低頭刷牙,他的眼簾半垂著,睫毛黑黑長長的,還濃密,遮住了眼底的東西,「你睡前刷過牙,所以嘴裡會有殘留。」
黃單心說,那保留的還真夠久的,哈口氣散出來的薄荷味兒都那麼清晰,一點不渾濁,要不是天亮的時候親過,那才怪,他看一眼鏡子裡的男人,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舅甥倆並肩站在水池前刷牙,把牙膏沫子吐的水池裡都是。
黃單刷好了就抬著兩隻手,等男人刷完了洗臉。
聶文遠把臉盆放在水池上,他擰開水龍頭放水,又拽了毛巾丟盆裡,等水放的差不多了,水溫也合適,就讓小外甥先洗。
黃單一愣,過去撈起盆裡的熱毛巾蓋在臉上,他舒服的搓了搓,洗把臉就退到一邊。
聶文遠喊住小外甥,「別動。」
黃單乖乖的不動,男人的臉在他瞳孔裡放大,他睜著眼睛,料想對方不會在自己清醒的時候親下去。
原因有三,一是年代的問題,這時候同性戀在國外都非常要命,國內就更別說了,GAY吧跟電影是打著燈籠都見不到的,二是舅甥的關係,哪怕不是親的,也這麼叫了很多年,不說親戚朋友,就是T城人,流言蜚語要是掀起來了,一個不慎就能毀掉兩個人,一個大家庭。
至於三,舅舅是覺得小外甥太小了,懵懵懂懂的年紀,自認為對方嘴裡說的「喜歡」跟「愛」都不是他理解的那種,他擔心會把人嚇到,留下什麼心理陰影,甚至偷偷逃跑,現在只能慢慢來,一點點的靠近,試探。
這條路太難走,大家長做事很有規劃,勢必要先開路,遇到小石頭就踢,踢不動了就搬,他走一步鋪一步,全鋪好了才讓小朋友踩上來。
黃單這麼想著,果不然,柔軟微涼的觸感沒有,只是有一根手指碰到他的眼角,弄下來一根眼睫毛。
聶文遠剛彎腰洗臉,就聽到馬桶那裡響起水聲。
黃單上完廁所去洗手,慢悠悠的掃一眼還彎著腰背,把臉埋在盆裡的男人,「舅舅,臉再洗下去,皮就要掉了。」
聶文遠抬起頭,水珠成線般順著剛毅的面龐滾落,他把毛巾一擠,給小外甥擦擦手,「早餐在鍋裡。」
黃單沒說什麼就出去了。
聶文遠在衛生間裡待了半個多小時才出來,他到客廳的時候,餐桌上的小外甥正在端著粥喝,眉心輕擰著,有煩惱。
黃單的聲音模糊,「舅舅,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做完事情,就沒有給你裝粥,怕涼了。」
聶文遠去廚房拿碗裝粥,他在小外甥旁邊坐下來,就聽到小外甥問他,「舅舅,這是你自己的房子嗎?」
他喝口粥,「對。」
黃單把碗筷放下來,拿紙巾擦擦嘴,「金屋藏嬌?」
聶文遠的眼皮一抬,「小於這麼想?」
黃單說,「周圍全是山林,沒有其他房屋,也不見別人,整棟大房子裡只有我跟舅舅,我想到的就是那個成語,不對嗎?」
聶文遠的神色平淡,「小於,這個成語你用的不對。」
黃單說,「哦,這樣啊,看來我還要跟著舅舅多學習,多看書,爭取多點文化,做個文化人,不要亂用成語。」
聶文遠的下顎線條都繃緊了,眉頭也皺了起來。
黃單沒起身離開,就坐在椅子上看著男人,看他抿著薄唇,眉間出現深刻的陰影,身上的氣息出現異常,給人一種肅穆孤單的感覺。
咳了一聲,黃單出聲打破沉寂的氛圍,「我在臥室發現了□□,舅舅可以教我嗎?」
聶文遠說可以,「還疼?」
黃單說不怎麼疼了,「我喝粥吃菜的時候都很小心。」
聶文遠說,「舅舅看一下。」
黃單微張嘴把舌頭伸出來,他看著男人一本正經的湊近,身上有香皂味,洗臉洗頭洗澡都用,一共三塊,沒有什麼洗頭膏沐浴露,倒是很省。
聶文遠看了有好幾分鐘,「藥膏上午會送來,晚上之前就能好。」
黃單閉上嘴巴,嗓子都幹了,他看男人收拾碗筷,思緒一時間沒管住,跑遠了。
聶文遠發覺小外甥在走神,臉上掛著溫柔,他的瞳孔一縮,拿著碗的手緊了緊,眉頭死死皺在一起,「小於,告訴舅舅,你在想什麼?」
黃單立刻回神,「我在想舅舅。」
聶文遠轉身去廚房。
黃單摸摸鼻子,不信嗎?也是,的確沒什麼可信度,他不快不慢的走進去,幫著男人打下手。
聶文遠不用洗滌精,他用淘米水,菜盤子丟進去刷一刷,依附在上面的菜湯就全沒了,乾乾淨淨的。
黃單洗了兩雙筷子,其他的都是男人洗的,他站在旁邊問道,「舅舅,我媽有沒有給你打電話問我的情況?」
這話問的多餘,黃單是沒話找話,他總覺得男人在胡思亂想,能被自己的假想敵逼瘋。
聶文遠說沒有,他注意著小外甥的臉色,不見傷心難過。
黃單對著男人笑了一下,「我去臥室等你。」
那笑容很乾淨,卻很自然的帶著一抹誘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美妙的邀請,待會兒會有一場酣暢淋漓,火熱如夏的晨間運動,其實就是玩□□。
聶文遠半響才繼續擦檯面,他丟了抹布撐住檯子兩側,薄唇抿的緊緊的,幾分鐘後就洗了手上樓,把人跟□□一起帶下來。
大雪封門,聶文遠拿給小外甥一雙膠靴,倆人吱吱呀呀的踩著積雪進山。
黃單看到了兔子留下的腳印,他有些驚訝,這不亞於當初進山抓蛇,大自然的神奇他在現實世界沒有關注過,生活的太單一了。
聶文遠沒打兔子,打了只山雞,拎著一條腿下山。
黃單學會了使用□□,可他的槍法不准,還頻頻出錯,原因不在於他,是教他的人注意力不集中,老往別的地方想。
下山的路難走,聶文遠把小外甥背起來,「你需要鍛鍊。」
黃單一手拿著□□,一手拎著山雞,「那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聶文遠把小外甥往上托托,寬大的手掌穩穩托住他的屁股,「這次就算了,下次吧。」
黃單垂著頭,冰涼的臉蹭在男人的脖頸裡面,察覺他的身子僵了僵,轉瞬即逝,「舅舅,我們要在這裡住多久?」
聶文遠的腳步不停,步伐輕鬆,「這裡不好?」
黃單望望滿視野的皚皚白雪跟灌木,「適合躲避仇家。」
聶文遠的眉頭微動,掌心的柔軟讓他心猿意馬,沒忍住的抓了一下。
黃單裝作沒感覺。
上午有個中年男人過來,送了藥跟吃的,他見著黃單,露出很微妙的表情,有驚訝,難以置信,好奇,最後是小心翼翼。
黃單將中年男人的表情變化收進眼底,他沒有在意,手拿著筆在紙上畫畫,頭都沒抬一下。
聶文遠收拾了冰箱裡的東西走過來,只是一眼,他就知道畫上的人是他自己,「舅舅從來都不知道小於還會畫畫。」
黃單說,「我也不知道,今天剛發現的。」
聶文遠的眼眸微眯,那裡面有什麼掠過,又沉下去,「看來小於是個天才。」
黃單把那張畫拿起來,「舅舅,送你。」
聶文遠收進抽屜裡,跟那個寓意吉祥的玉鐲放在了一起。
雪又飄飄揚揚的從天而降,給花草樹木蓋上一層又一層的白被子,也不問問它們需不需要,很是自作多情。
黃單在這裡住了下來,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聶文遠,閉上眼前的前一刻看到的人也是他。
一天夜裡,黃單突然睜開眼睛。
被抓包的聶主任照舊很淡定,也很平靜,「怎麼醒了?」
黃單一時不知道怎麼接,他想說你之前親我的時候應該很輕柔,所以我是沒察覺,只能靠嘴裡的味兒來確定親沒親,但是你剛才親我那麼粗魯,不但伸舌頭,還咬上了,我醒不是很正常的嗎?
聶文遠把燈打開,「不舒服?」
黃單看到男人眼裡的擔憂和緊張,他揶揄的念頭頓時就沒有了,隨意找了個藉口,「想喝水。」
聶文遠沒起來。
黃單幾不可查的往男人身上一掃,被子下面的景象可想而知,大半夜的幹嘛虐待自己?他揉揉眉心,猶豫著是把被子掀開,或者是把手伸進去,給男人來個出其不意,還是順著話頭去倒水喝。
這麼一會兒功夫,聶文遠已經掀開被子下床了。
黃單呆愣住了,他感到驚詫,沒想到男人的自制力會這麼強。
聶文遠倒了水過來,「拿去。」
黃單把杯子接住,咕嚕咕嚕喝了幾口,嘴裡的煙味被沖淡了,隨著他的唾液一起嚥下去,他躺平,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如果黃單在這時候睜開眼睛,他就能看到神奇的一幕,自制力很強的人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追身欲海。
聶文遠放下杯子去了衛生間。
黃單沒再問過劉全武的事,問了也不會有多大的收穫。
劉全武出事後沒到一週,陳飛就出事了,他下班回去的路上,自行車剎車失靈,鼻樑骨折,一隻眼球挫傷,縫了將近二十針。
要不是陳飛騎車的技術很好,他從橋頭下來時發現剎車失靈,在短暫的恐慌之後就做出正確的舉動,雙手拚力抓住車頭過橋,否則他會直接從斜坡上摔下去,不死也殘。
大兒子剛上班就出事,聶友香一夜之間就老了好幾歲,她坐在病床旁邊說,「小飛,你快嚇死媽了。」
陳飛的臉腫著,挫傷的眼睛閉的很緊,這一摔,身上的傲骨都折了一截。
聶友香納悶,「自行車去去年才買的,一直沒什麼問題,早上出門前媽還給你檢查過,剎車怎麼會失靈呢?」
她的臉色一變,「是你單位的人幹的吧?他們是不是嫉妒你年輕,學歷高,一畢業就有那麼好的工作,所以才在背後給你使絆子?穿小鞋?」
「你說你也是,媽天天都問你在單位怎麼樣,你就說還行,要是你把實話告訴媽,那媽肯定上你的單位走一趟,哪裡還有這檔子事!」
陳飛心說好個屁,他不耐煩,「媽,能不能別說了?」
聶友香看看鼻樑上纏著紗布的大兒子,「行吧,你好好休息。」
陳飛問,「舅舅知道嗎?」
聶友香早打了,聶文遠人在外地,沒給多大的反應,看樣子也不會趕回來,她撒謊了,說還沒打電話。
陳飛的心裡跟明鏡似的,熟悉社會上的那一套,「給舅舅打個電話,他有事忙不回來沒關係,只要他打個招呼,醫院就會衝他的面子,在對著我的時候能更上心,病房的條件也會好很多。」
聶友香很贊同大兒子的這番話,不然她也不會第一時間就打了電話,可惜人性子就那樣,原則強,說一不二,大道理一籮筐,她聽著耳朵起繭子,「好,媽出去就打。」
陳飛想了想,「媽,小柔回來了嗎?」
他剛說完,陳小柔就推門進來了,「我聽到哥說我的名字,你們是不是在說我的壞話?」
「你打小就懂事,能有什麼壞話可說?」
聶友香拉開椅子站起來,「小柔,你陪著你哥,媽回家拿點東西再過來。」
病房裡安靜下來,陳小柔把皮手套摘下來,露出一雙細長的手,她把耳邊的碎髮往後撥,耳垂上的珍珠耳環泛著柔和的光澤,一看就不便宜。
陳飛看的眼角就抽,「我怎麼以前沒見過你戴這種耳環?」
陳小柔笑了笑說,「早就有了,我的耳環多著呢,戴不過來。」
陳飛多看了兩眼,話題轉到自行車剎車失靈的事上面,「不是你哥我命大,現在就是你說話,我被白布蓋著。」
陳小柔垂了垂眼,「哥,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陳飛問她,「那你打算怎麼辦?」
陳小柔的視線從他臉上挪到窗外,又挪回他的臉上,「是你想多了。」
陳飛說,「可是……」
陳小柔打斷他,「哥你別忘了,舅舅的人一直在醫院監視著,沒人能在他那裡耍手段。」
陳飛說,「劉全武死了,你覺得這裡面有沒有蹊蹺的地方?小柔,我覺得有,實話跟你說吧,我這些天總是心神不寧,感覺要出事,結果就出事了。」
陳小柔站起來,「他的死是他的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哥,你……你什麼意思?」
她吸一口氣,眼睛瞪的很大,「該不會他……」
陳飛說,「只是猜測。」
陳小柔坐回椅子上,手神經質的放在一塊兒捏了捏,「人已經死了,就不要管了,哥,你只是臉著地,鼻樑骨折,不是摔了腦子,別胡思亂想。」
陳飛嘆息,臉上多出一種東西,近似懊悔,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黃單是在兩天後才知道陳飛出了事,他問著站在鍋邊炒菜的男人,「舅舅,不回去嗎?」
聶文遠拿著鍋鏟把木須肉翻炒幾下,「就在這裡待著。」
黃單說,「我想回去看看我哥。」
聶文遠沒回頭,「小於,你不是醫生。」
黃單說,「全武叔叔走了,我哥又摔傷了,舅舅,年底的事一出接一出。」還沒完,這幾個字他沒說出口。
聶文遠把火關小,將木須肉裝進盤子裡,「土豆絲你來。」
一點預兆都沒有,黃單揉額頭,抿著嘴去換崗。
結果就是難吃的土豆絲全被聶文遠吃了,好吃的木須肉進了黃單的肚子。
烹飪要有三分天賦,三分興趣,剩下的四分是努力,黃單哪一樣都不行,最後一樣只能勉強算湊合。
聶友香幾次給聶文遠打電話,問他有沒有給院長打個招呼,一次都沒提小兒子的事,直到終於認清對方跟自己聊不下去,才把小兒子給搬出來。
「文遠啊,小於好些天都沒回家了,我去過酒吧,那裡的人說沒見過他,你知道他的情況嗎?」
聶文遠看一眼坐在桌前寫毛筆字的小外甥,「不知道。」
聶友香覺得這話題有的聊,就往下說,「你讓你的人查一查啊,他年紀小,是非好壞不分,我擔心他在外面跟人鬼混,再出個什麼事,要是他又去蹲牢改,我就得去地底下陪你姐夫了。」
聶文遠說,「我會查的。」
聶友香把話題往大兒子身上拉,「哎,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小於不回來,小飛在醫院躺著,他倆就沒一個省心的。」
小外甥伸了個懶腰,托著下巴欣賞自己的毛筆字,沉靜而又優雅,聶文遠看的入神,也沒聽電話裡的人在說什麼。
聶友香喂喂了好幾聲,青著臉把話筒掛了。
當天下午,家裡的座機打到聶文遠的手機上,吳奶奶蒼老的聲音裡全是關切,「文遠啊,我去看過小飛了,他住的病房環境很差,裡面還住著別人,不是咳嗽,就是干這幹那,吵的很,那能好好休息嗎?」
聶文遠靠著椅背,「吳媽,你如果覺得無聊,就去鄉下住一段時間,那裡的街坊四鄰都在,能陪你嘮嘮家常。」
吳奶奶立刻就唉聲嘆氣,「我老了,遭人嫌。」
聶文遠瞥見小外甥換上膠靴去門外,他起身,大步跟過去。
黃單說,「我去看看雪景。」
聶文遠在掛掉電話前,那聲音已經傳進手機裡面,好在吳奶奶聽力不怎麼好,要是聽見了,肯定會掛了電話就往聶友香那兒打。
二十一那天,聶文遠接了通電話出門。
黃單站在屋簷下面,頭頂掛著一排冰凌子,他的嘴裡冒著白氣,「舅舅,早點回來。」
聶文遠走到車門那裡又轉身回去,抬手摸摸小外甥的頭髮,「外面冷,回去吧。」
傍晚的時候,黃單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他一不留神,就把手邊的水杯給撞到了地上,當場四分五裂。
另一邊,聶文遠出了意外,那幾個保鏢都是一副刀懸在脖子上,等著領死的灰白表情。
聶文遠讓邊上的一個保鏢通知下去,讓所有的人都出動,盡快查找王明的行蹤,還叫人盯緊陳小柔。
他隨後就打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是打給小外甥的,說他臨時有事要處理,什麼時候回去還不知道,要看事情的完成情況。
那頭的黃單在清掃碎片,他把手機夾在耳朵跟肩膀中間,「舅舅,你在哪?」
聶文遠說在路上,「你在那裡住著,等舅舅回來。」
黃單說,「十天,你不回來,我就走下山。」
聶文遠單手摀住腹部,「小於,你聽話,別讓舅舅擔心。」
黃單說,「舅舅,我做不好飯,你不在,我也睡不好。」
聶文遠聽的心臟抽疼,那股疼痛一下子就把他腹部的傷給蓋住了,他低低的說,「十天,舅舅一定回去。」
掛斷後,聶文遠又打了一個電話,「給我把人照看好,他在,你們的命就在。」
從始到終,聶文遠的聲音裡都聽不出絲毫的虛弱,語速不快不慢,氣息都很沉穩,和往常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打電話的人腹部被刺了一刀,口子很深,此時血流不止,鮮血把衣褲染紅,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掉,他的腳邊已經出現了一灘血跡。
打完電話,聶文遠就失血過多,直挺挺的往前栽倒,被手下扶著,手忙腳亂的送去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