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單在兩撥人的跟蹤之下回家了。
大門是鎖著的,聶友香應該在醫院照看陳飛, 陳小柔人在去往某個地方的路上。
黃單身上沒鑰匙, 他剛在門口蹲下來, 就被隔壁的馬大伯喊進了屋,手上塞了個冒著熱氣的山芋。
馬大伯啪嗒抽著煙,「小於啊,你這些天上哪兒去了,家也不回,你媽醫院家兩頭跑,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黃單剝開山芋皮的動作一頓, 裝作不知道的問,「醫院?」
馬大伯哎一聲說, 「你哥騎車摔了, 說是摔的不輕, 鼻子都骨折了, 你媽跟我說是你哥單位的人幹的,她要去單位鬧, 我怕她被人給哄出來, 就跟她一塊兒去了。」
他的老臉一紅, 罵了句髒話, 「那些個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要通知警察,還上手推,也不看我們一大把歲數了,哎。」
「你媽搬出你舅舅, 他們才沒有通知警察,把我們給趕走了。」
黃單心說,都去鬧了,誰能給好臉色?他能想像原主媽去單位時的姿態,聶文遠聶主任的大姐,這身份給她長臉,氣勢會很囂張。
「我媽為什麼說是我哥單位的人幹的?」
馬大伯說,「早上你哥去上班前,你媽說她有檢查過車,沒問題的,你哥下班回來的路上發現自行車失靈,不是在單位被人做了手腳,還能是怎麼回事?」
黃單問道,「也許我哥修過自行車?」
馬大伯搖頭,說他問過了,沒有的事,「小於,這事怕是討不回說法了。」
他嘆口氣說,「要是你舅插手,倒是能查個水落石出,可你舅忙著呢,廠子裡的事肯定多,不會有時間的。」
黃單沒往下接,只是問,「我姐呢?」
馬大伯說,「大伯就見你姐回來過一次,還是在晚上,挺匆忙的,大伯喊她的時候,她還嚇了一跳。」
黃單問是什麼時候。
馬大伯說是昨晚,「你姐好像不怎麼不舒服,臉色很差,大伯聞著她身上有藥味,哎,你們三可別再出什麼事了,都好好的,你媽才能少操點心。」
黃單若有所思。
馬大伯催他,「把山芋吃了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黃單哦了聲,垂頭對著山芋吹一口吃一口,他跟馬大伯閒聊了一會兒,口袋裡的手機沒響過,不知道聶文遠的人有沒有跟上陳小柔。
另一邊,包間裡瀰漫著濃烈的酒味,桌上都是ZF官員,一個個喝的醉醺醺的,不是趴著,就是躺著,滿嘴酒話,很不雅。
聶文遠喝酒上臉,一杯下肚臉就紅了,很容易騙過不熟悉的人,但是經常混飯局的不會上當,他今晚被灌了不少酒,這會兒衣服扣子還好好的扣著,人也沒有東倒西歪,背脊挺的挺直,就是頭低了下去,眼皮也合著,氣息渾濁。
邱濤把酒杯扣在桌上,「老劉,我說的沒錯吧?文遠的酒量沒你好,我們這些人裡頭,你最厲害。」
劉局哈哈大笑,說小邱你是不知道,十幾年前小聶年輕氣盛,眼睛長頭頂了,一人能幹趴下一桌,包括我,說完就倒椅子上了。
邱濤喊了聲,「老劉?」
劉局打起呼嚕,肥胖的身子起伏很大。
邱濤看一眼桌上的其他人,他開門出去,叫走廊的人進來,把各自的主子扶回去。
不一會兒,包間裡就剩下聶文遠一人。
邱濤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拿起筷子夾個魚泡吃,他的聲音模糊,音量很低,近似是在自言自語,「文遠,你的人呢?全被你支哪兒去了?」
聶文遠說,「水。」
邱濤給他遞過去水杯,「怎麼樣?要是想吐,我就扶你去衛生間。」
聶文遠搖頭,他說話時嘴裡全是酒氣,「都走了?」
「是啊,那幾個人拉上我們組了個飯局,喝的都沒法走出去,老劉被扶走的時候人已經醉死了,今晚回去肯定要跪搓衣板,他家的母老虎是不會放過他的。」
邱濤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他放下筷子,拿了帕子擦擦嘴,就把帕子往桌上一丟,「還是我倆好,家裡沒人,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有一年我們一人被塞了個女的,上頭的人看著,我們沒法子,就把女的帶回了自己的房間,第二天早上我見到你,問你晚上過的怎麼樣,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說的嗎?」
聶文遠開口,「地板睡的渾身疼,涼水沖多了,拉肚子。」
邱濤笑起來,邊笑邊搖頭,「我就說你傻,逢場作戲都不會,當時我真的以為你會攤上事兒,往嚴重的地方想就是他們不帶你玩兒了,讓你從哪兒來滾哪兒去,沒想到你什麼事也沒有。」
他按了按眉心,「你能走到今天,還能在官場裡混著,跟每個人都維持著過得去的關係,沒有和誰正面交鋒,是老天爺的眷顧,但是人不能永遠那麼走運,文遠,有句話我一直想說,你我都是快四十歲的人了,不是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為人處事不能一成不變。」
聶文遠淡淡的說,「變了就一定好?」
「不一定,但是在原地踏步,只能被後面的人追上來,踩在腳底下,永無翻身之日。」
邱濤說,「你知道的,如今的局勢已經變了,時代也變了,我們這些年混出了頭,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不能摔回原地,只能順應著這種改變往上爬,沒得選擇。」
聶文遠說,「我做人做事,都有一個原則,變不了。」
邱濤打了個酒嗝,他站起來撐住桌子說,「不說了,再說就沒意思了,我送你回去吧。」
聶文遠拒絕道,「不用了,我在這裡坐會兒就行。」
邱濤喘口氣,儒雅的臉上浮現一抹醉態,「我陪你坐會兒。」
他拿出包煙,「來一根?」
聶文遠點頭。
邱濤把煙塞聶文遠嘴裡,湊過去給他點著,「上次這麼在一起抽菸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兩年前?還是五年前?」
聶文遠仰頭靠著椅背,嘴邊叼著煙,「記不清了。」
邱濤眯著眼睛抽一口煙說,「我也記不清了,以前的事太遠,不真實了都。」
他瞥一眼身旁的兄弟,「文遠,你永遠都是這樣,甭管喝多少酒都還這麼平靜,沒狼狽過,更沒耍過酒瘋,顯得跟你同桌的我們都很糟糕,跟酒鬼似的,有的人都不願意跟你喝酒。」
聶文遠吸口煙,不置可否。
邱濤笑了笑,「我早些年挺好奇的,現在更好奇了,不知道有沒有哪個人,哪個事能讓你方寸大亂,脫掉一身老學究的外皮?」
「你不知道,有時候你那個淡定,冷靜,不慌不忙,對什麼都可有可無的樣子,看著讓人來氣。」
聶文遠說,「我就是一普通人。」
邱濤吐出一個煙圈,「普通這個詞的意思大了去了,普通就意味著有弱點,有致命傷,會衝動,會犯蠢,很危險的。」
聶文遠聞言,側頭看過去。
邱濤被看的沒任何不自在,嘆息著說,「我們都不再年輕了,我就想啊,再過個十年就退出這個圈子,去鄉下挖個菜地種種菜,養養雞鴨,在那裡安享晚年。」
他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被煙霧遮蓋,語氣裡是追逐權勢名利的疲憊,也厭了阿諛奉承,提心吊膽,想吃上粗茶淡飯的意味就跟真的一樣。
聶文遠說,「安享晚年?」
「是啊,你也那麼希望吧?到時候就不管誰下台,誰上台了。」
邱濤拍拍他的肩膀,「文遠,我把你當兄弟,以前是,以後也是,這句話不會變。」
聶文遠的面上有煙霧繚繞,他端坐著,將一小撮菸灰彈在桌上,另一隻手放在腿上,食指微曲了起來,輕點了兩下。
那是一個極其漫不經心的動作,暴露出他此時的心不在焉,也同時表現出對邱濤那句話的態度。
邱濤把大衣拿了搭在胳膊上說,「我先走了。」
他到包間門口,手握住門把手時說,「對了,什麼時候有時間,帶上你的小外甥一起吃頓飯,我對那個小朋友挺有興趣的,要是你肯撒手不管,我可以替你管一管,看他能不能成可造之材,畢竟他很年輕,路還長,機會多的是。」
聶文遠把煙掐滅了丟酒杯裡面,他鬆開襯衣最上面的扣子,突起的喉結上下滾動,氣息不再平穩。
幾個瞬息過後,聶文遠拿出手機打電話,他單手撐住額頭,在電話想通後呼吸已經恢復如常,「喂,老爺子,是我,聶文遠,有個事想請您幫忙……」
接連打了幾個電話,客套話翻來覆去的說,聶文遠口乾舌燥,他的酒氣上湧,胃裡有些翻滾,後心滲出了一層薄汗,頓了頓就撥出最想撥的號碼。
電話響一聲就接通了,聶文遠聽著那頭的聲音,「聶文遠,你喝酒了?」
他從鼻子裡發出一個音,懶懶的,很有磁性,「嗯。」
喜歡小青年喊自己的名字,每次聽,心裡都很溫暖,像一陣春風拂過。
那是一種改變,是新的開始。
聶文遠扣扣桌面,他本是程家人,是聶家出於愧疚將他收養,他跟小青年過去雖然口頭上稱呼外甥舅舅,其實沒有什麼關係,不關心,無所謂,往後會有。
黃單在胡同裡接電話,一邊說話一邊留意四周,聲音壓的很低,「其他人都走了嗎?」
聶文遠說,「都走了,只有我一個人。」
黃單聽出男人挺可憐,也挺孤單的感覺,「有人在跟蹤,我不能去接你。」
聶文遠按了一下太陽穴,「我知道,小於,你是個懂事的乖孩子,很讓我意外。」
黃單聽著男人的呼吸,很近,他的耳朵燙燙的,「我姐的事有結果了嗎?」
聶文遠只說,「車停在窯廠外面。」
他喊小外甥的名字,「小於,你聽話,別出來了,就在那裡等著,我處理完事去接你。」
黃單答應了。
儘管他很想跟聶文遠一起去,但他知道那樣很不安全,他不能成為一個麻煩。
況且他單方面再想去,聶文遠不同意也沒轍。
黃單心裡清楚,聶文遠既然說來接他,肯定是能夠確保安全,他不擔心那撥人的事,現在就在想,陳小柔是不是去私會王明,如果是,他之前的猜測就得到了驗證。
馬大伯的喊聲傳來,黃單收攏了思緒進屋,繼續陪他嘮嗑。
十一點多,馬大伯的屋裡熄了燈,黃單沒跟他睡,自個在胡同裡來回走動,隔會兒就拿出手放到嘴邊哈哈氣。
「陸先生,你能告訴我,陳小柔去見的是誰嗎?」
系統,「黃宿主,這是你的任務。」
黃單在原地蹦跳,身上暖和了些,「我知道不勞而獲的想法是不對的,我就是心裡有點不安。」
系統,「耐心是成功的必備條件之一。」
黃單,「……」
他明白現在要等,可是等的時間很難熬,所以就會被本能牽制著,想擁有一個捷徑。
陸先生的原則性很強,雷打不動,他也不是會討好人的性子,嘴皮子一點都不利索,只能得到一句至理名言,也在意料之中。
黃單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陸先生,宿主每完成一個任務,應該都會給系統人員帶來相應的利益吧,你暫時接管我,那我帶來的利益算你的嗎?」
系統回答,「不算,算你原來的接待者。」
黃單愣了愣,他回想系統先生說過的話,沒有這一條信息,對方只說陸先生是大人物,鐵面無私,不講人情,「你手上的宿主很多,再帶個我,又沒有什麼好處,不會有怨言?」
系統,「這是工作,服從是第一要素。」
「黃宿主,陸某一視同仁,不存在任何厚此薄彼的行為。」
黃單覺得這個666陸先生一定很得公司的老闆賞識,態度認真端正,不把個人情緒帶進工作當中,這樣的員工,萬里挑一。
聶文遠來時,天上飄著小雪,黃單的頭上已經潮濕,他走到車子停靠的位置,剛要說話就打了個噴嚏。
駕駛座上的司機出來給黃單開車門,對他打了個招呼。
黃單應聲,彎腰坐進後座。
聶文遠闔起的眼皮撐開,側過頭時眉心出現川字,「凍到了?」
黃單嗯了聲,車沒開出去多遠,他又打噴嚏,「我沒有穿秋褲。」
聶文遠讓司機把車停在路邊,叫司機下車等。
司機不敢多看多問,連忙照做。
車裡安靜下來,聶文遠的一隻手放到小外甥的臉上,觸手一片冰涼,他的眉頭皺的更緊,「為什麼不穿?」
黃單拿臉蹭蹭男人粗糙溫暖的掌心,他把唇貼上去,說話時嘴裡冒著熱氣,「白天沒這麼冷,下雪了舅舅。」
聶文遠側過身,單手扣住了小外甥的後腦勺,把人撈到自己懷裡。
黃單的嘴巴被親了,他張開雙臂抱住男人寬厚的背部,吐出的氣息濕膩,時悠長時短促,唾液分泌出一些就被捲走,嘴裡多了淡淡的菸草味,混雜著更淡的酒氣。
聶文遠的拇指擦過小外甥的嘴角,抹去溢出的唾液,他退開些,額頭抵著小外甥,眼底宛如一個深黑色的漩渦,能把人給吸進去。
黃單一聲聲喘氣,面頰泛紅,「聶文遠。」
那聲喊其實不過是個名字,並不是某些親密的稱呼,卻聽著讓人心裡癢癢的,聶文遠抿掉唇上屬於小外甥的味道,「嗯,我在。」
黃單吞嚥一口唾沫,氣息還是亂的,「我的嘴巴好幹,你車裡有水嗎?」
聶文遠湊過去,一下一下碰著小外甥的嘴唇,舌尖撬開了探進去,輕輕掃動,不放過每一個角落,「好點了?」
黃單搖搖頭說沒好,「你這樣親我,更幹了。」
聶文遠蹭蹭小青年熱乎乎的臉頰,大掌捏住了,拇指曖昧的來回摩挲,「那小於想要我怎麼親你?」
黃單舔舔有點腫的嘴巴,「怎麼親都不行,我想喝水。」
聶文遠說,「只有酒水。」
黃單勉為其難,「在哪兒呢?我喝兩口。」
聶文遠說在我這裡。
黃單下一子就聽明白了,酒氣加口水等於酒水,他對這個說法感到無語。
被壓在皮椅靠背上親的時候,黃單的喉嚨裡癢癢的,還有點疼,他忍著沒哭,嗚嚥了幾聲,男人親的太深了,帶著強烈的獨佔欲,舌頭彷彿要往他的食道里鑽,想他把的五臟六腑給吸出來。
逼仄的空間裡有水聲響起,伴隨著粗而沉重的喘息,聽的讓人臉紅心跳。
黃單被放開時,嘴巴裡外都麻了,他有些缺氧,人靠著椅背吸氣呼氣,眼神迷離,眼睛裡有水霧。
聶文遠根本不敢看小青年此時的樣子,聽著耳邊的聲音就受不了,他的大腦,肢體都跟**脫軌,光看他的臉,是一貫的沉穩嚴肅,往下看才知道已經是箭在弦上,硬生生的卡住了。
黃單的嘴角抽了抽,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片刻後,黃單突然睜開眼睛,氣息已經恢復過來,「我姐人呢?事情怎麼樣了?她沒事吧?」
聶文遠說,「窯廠炸了。」
黃單的眼皮一跳,他沒急忙詢問,等著下文。
聶文遠說,「放心吧,你姐沒死,不過,她沒了一條腿,這輩子不能再跳舞了。」
他說這話時,面上沒有出現什麼難過的表情,語氣裡也不見絲毫的惋惜,好像說的是無關緊要的人。
黃單心想,別說是陳小柔沒了一條腿,就是兩條腿全斷了,恐怕這個男人都不會去關心,他莫名的打了個哆嗦,「我姐為什麼會去窯廠?」
聶文遠說,「她去見王明。」
黃單不意外,大概是早有猜測,「我姐跟王明認識?」
聶文遠說,「這件事說來話長。」
黃單一直不出聲,他認真的聽著,知道了陳小柔跟王明的過往,意外的是這裡面還有劉全武的參與。
王明喜歡多才多藝的女孩子,他尤其喜歡陳小柔,到了迷戀的程度。
陳小柔對暴發戶王明沒有好感,長的一般,歲數還大,滿身銅臭味,名聲很差,為了生意讓人家破人亡,搞大女人的肚子還不負責。
但是陳小柔架不住王明的糾纏,而且他出手又大方,人也體貼,對著陳小柔的時候,把她當公主對待,好的貴的全捧給她。
不出意料的,他們半年後發生了關係。
愛情跟夢想,陳小柔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更何況還不是愛情,頂多就是各取所需,她跟王明在一起,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不能讓第三者知道,她不想自己被人指指點點。
今年上半年,劉全武無意間發現了陳小柔跟王明的關係,他前後以威脅為由要了十萬左右,胃口越來越大。
就在幾個月前,劉全武欠下一筆賭債,要挾王明給他二十萬。
王明不給,劉全武就去找陳小柔。
陳小柔很害怕,她去王明那裡哭訴,說如果不給那筆錢,他們的事就會被劉全武傳出去,對方還會往外散播謠言,說她墮過胎,到那時她的匯演,夢想全毀了。
王明被陳小柔磨的煩了,就給了劉全武二十萬。
聶文遠的聲音停頓一下才說,「小於,我跟你說的這些,有一部分是你姐跟王明的談話內容,一部分是舅舅從派人查到的東西里面挖出來的,我不會把這件事跟你媽說,要說也是你姐自己說。」
黃單所聽的,跟他的猜測大同小異,他問道,「那全武叔叔的死是怎麼回事?」
聶文遠說,「關於這點,根據我目前掌握的信息來說,他是死在王明跟你姐姐的手上。」
他淡淡的說,「你姐惶恐不安,她怕夜長夢多,於是就指使王明殺人滅口。」
黃單捏了捏手指,男人所透露的,看似都合情合理,所有的事全可以解釋清楚,一條條的線在他腦子裡劃出來,每條線上都栓著幾件事。
陳小柔跟王明是情人,她那些昂貴的首飾是王明給她買的。
以陳小柔驕傲的性子,不會跟王明那種人認真,只是利用而已,因此她在被劉全武威脅時,首先想到的也是她自己的前程跟夢想……
黃單的雙眼忽然一睜。
不對!
黃單親自驗證過的,陳小柔陳飛兄妹倆,以及劉全武,他們都和周薇薇被害有關,幾人之間另有牽連,還有事沒查出來。
他思考了一會兒,決定提醒男人,「之前我跟你說過的,我表姐對我姐,我哥,還有全武叔叔都有很大的反應。」
「匯演那天,我姐的臉還被表姐抓破了,演出也被破壞了。」
聶文遠說,「你姐在做手術,等她從手術室出來,情緒恢復的差不多了,我會去跟她聊一聊的。」
黃單漏掉了一件很關鍵的事,他調整坐姿,轉過臉問道,「王明是不是死了?」
聶文遠說,「對,他死了。」
「窯廠爆炸的威力很大,他屍骨無存。」
這時候,車裡又一次陷入難言的安靜之中。
黃單很想問身旁的人,窯廠爆炸是一場意外事故,還是蓄意為之?他的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因為男人想說,剛才就已經告訴他了。
比起前者,黃單更傾向於後者,意外是會有,但不代表所有的遇害都可以算到意外頭上,可如果是後者,幕後之人會是誰?
黃單不說話,只是看著男人。
聶文遠點根菸吸上一口,「小於在想什麼?」
黃單垂下眼皮,「沒想什麼。」
司機背過身站在雪地裡,沒有命令不敢靠近,怕聽見什麼不該聽的。
聶文遠把煙夾開了,塞進小青年的嘴裡。
黃單不抽菸的,他用牙輕咬著煙蒂,沒有吸,也沒有拿掉。
聶文遠把手伸過去,將小青年咬著的煙叼回自己嘴邊,舌頭捲走上面的唾液。
黃單望著窗外的夜景,小雪花讓他的視野裡一片模糊,他整理著目前掌握的所有線索,任務是找到迫害周薇薇的對象。
人數大於二,這是陸先生破例給他的信息。
黃單又開始了假設,他把懷疑的陳飛陳小柔兄妹丟進去,再加上劉全武,正好是三個人,大於二。
任務目標也許不是直接施暴,參與設計的也算在內。
黃單目前只知道他們三個能夠刺激周薇薇,別的都不能確定,下次要不要試一試邱濤?他的眼睛眯了眯,心裡有了決定。
聶文遠把司機叫了回來。
司機把車開到冬夜的路上,他不時看一眼後視鏡,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覺得怪怪的。
不過司機可以肯定一點,主任的小外甥真的跟變了個人一樣。
車裡的三人都沒有說話,各有心思。
不知不覺的,車停了下來。
黃單下車一看,發現自己沒來過這裡,他的眼睫毛上沾了幾片小雪花,手一抹就全沒了,「舅舅,這是什麼地方?」
聶文遠關上車門,揮手讓司機離開,他低著嗓音,用只有小青年聽見的音量說,「小於跟我的家。」
司機沒聽見,他領了吩咐就走,這麼晚了,老婆孩子在家等著他呢,想一想都沒那麼累了。
屋前很快便只剩下黃單和聶文遠。
沒了旁人打擾,聶文遠的神態越發慵懶,步伐也是。
黃單跟著男人往前走,「這裡跟山裡的那棟房子一樣,很偏,也很靜,四周沒有人住。」
聶文遠放慢腳步等著小外甥,「你怕嗎?」
黃單說不怕,他握住男人的手,下一秒就被反握住了,包住他的手掌很熱,也很寬大,「吳奶奶睡了吧?」
聶文遠的腳步不停,「她不在,就我們兩個人。」
黃單微怔,他關心一件大事,「聶文遠,你會燒飯嗎?我不太會。」
聶文遠說喜歡吃的菜都會,「小於喜歡吃什麼,我可以做做看,問題應該不大。」
黃單說不用的,「你喜歡的,剛好我也喜歡。」
他說的是實打實的真話,但是這話落在旁人的耳朵裡,就是遷就。
聶文遠拿鑰匙的手一頓,他側頭,昏暗的光線之下,那目光很是深沉,也格外的灼熱,「小於不需要這樣。」
黃單露出「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的表情,他開始給男人分析,從第一次去對方那邊吃飯開始,一直說到昨天,「每次我吃的菜都是你面前的那幾盤,我那麼做,不是害羞,不是好奇,更不是好玩。」
聶文遠少有的被堵住話頭,面露啞然之色。
黃單想了想問道,「你說你會做那幾道菜,以前特地學的嗎?」
聶文遠說,「小於,如果我告訴你,那幾個菜我一個都沒學過,就像是與生俱來的,你信嗎?」
黃單愣了一下,「我信。」
這個話題裡揉進去了許多溫情跟纏綿,等到房子裡亮堂起來,那兩樣東西不但沒有消弱,反而更濃。
黃單隨意打量了一下他們的家,跟原來住過的房子相比,處處都透著溫馨跟精細,山裡的那棟都比不上,他看的出來,男人為這裡費了不少心思。
聶文遠脫下深灰色的羊毛大衣,「附近有我的人,很安全。」
黃單說,「你不怕他們會懷疑嗎?」
聶文遠的食指刮一下小外甥的臉,「小於,不要擔心,給我一點時間,時機成熟了,我們就離開這裡。」
黃單說,「好哦。」
聶文遠去酒櫃裡拿了瓶酒出來,「我今天高興,過來陪我喝一杯。」
黃單拿下脖子上的圍巾走過去,這麼一點路就打了兩個哈欠,他的頭有點暈,可能感冒了,「你晚上還沒喝夠?」
聶文遠說不一樣,「晚上的飯局是應酬,現在是享受。」
黃單端起酒杯輕晃幾下,低頭抿了一口紅酒,滿嘴醇香,再抬頭時發現男人在看自己,他挑眉,眼神詢問。
聶文遠的目光深諳,終究還是沒說什麼,只是把小外甥手裡的酒杯拿下來擱在桌上,隨後就彎下腰背湊近,汲取著他嘴裡的酒香。
一杯酒被兩個人喝了,分不清是誰喝的更多一些,到後面也沒再管酒,而是抱在一起親的難捨難分。
黃單的聲音裡有很重的鼻音,被親的嘴腫了才想起來,「我有點感冒了,會傳染給你。」
聶文遠一摸小外甥的額頭,面色就變了變,他去倒水,把人叫到面前,「喝了。」
黃單照做,喝了大半杯溫水,他坐到沙發上,被冷風吹了的原因,頭疼,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聶文遠拍拍他的臉,「別在這兒睡,去臥室。」
黃單半搭著眼皮張開手臂,「抱。」
聶文遠一個三十好幾的男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向來都是波瀾不起,卻硬是呆愣了半響,他揉額頭低笑,欲要彎腰去把小外甥抱起來,卻牽動了腹部的傷口,禁不住的悶哼。
黃單一個寂靜,立馬就站了起來,「沒事吧?」
聶文遠說沒事,他又要去抱小青年,對方躲開了。
黃單強撐著上樓,「你的傷沒好,不能抱我。」
聶文遠搖搖頭,他進臥室的時候,人已經躺床上了。
知道男人在給他脫衣服褲子,黃單沒動,由著他去。
聶文遠捲起毛衣袖子,邁開腳步去衛生間打盆水端過來,他把盆放在床頭櫃上,弄濕了毛巾,「轉過來,我給你擦臉。」
黃單把頭從左邊歪到右邊,正對著男人。
濕熱的毛巾蓋上來,他的鼻翼動了動,覺得很舒服,之後是手,每根手指頭都被擦的乾乾淨淨的。
聶文遠去換盆,用毯子把小外甥裹住撈起來放到腿上,手臂從後面伸到前面,握住他的兩隻腳放進盆裡,給他擦洗,「我這輩子就沒這麼伺候過誰。」
黃單突然就醒了,他仰頭看看男人,又閉上眼睛睡去。
收拾了一番過後,聶文遠坐在床邊,沉默著凝視他的小外甥,他伸手去摸,低頭去親,長長的嘆一口氣。
第二天上午,黃單的感冒好了,頭也不疼了,他跟聶文遠打過招呼,就去見了周薇薇。
周薇薇離開了醫院,住在自己的家裡,黃單到那兒時,聶秀琴正在大掃除,快過年了。
黃單一進門,聶秀琴就給他拿瓜子花生,還拿了一大把芋頭干,話是衝著房裡喊的,「薇薇,你看誰來了?」
周薇薇在捲毛線團,聽到喊聲也沒出來。
黃單走進房裡,「表姐。」
周薇薇看看進來的人就起身去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白色的小袋子,裝的都是花生糖,她全遞過去,「吃。」
黃單伸出兩隻手接,「謝謝表姐。」
周薇薇不說話也不動了,她繼續捲毛線團,過了會兒就不捲了,而是盯著黃單看,可能是她的眼珠子比常人要更黑,也大一點點,這麼盯著,有點滲人。
黃單不在意,他從袋子裡拿出一塊花生糖放進嘴裡,甜的他蹙了下眉心,還是大白兔好吃點。
房裡很靜。
黃單看著面前的女孩子,覺得她沒之前那麼消瘦了,氣色好了很多,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見到曙光的逃生者,「表姐,你認識邱濤嗎?」
周薇薇垂頭捲著毛線團,不見任何反應。
黃單蹙蹙眉頭,這個結果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女孩沒有異常表現,是不是就可以說明,邱濤跟整件事無關?真的只是他想多了?也想錯了?
時間流逝的很快,黃單回過神來,已經快到中午了。
周薇薇還在捲毛線團,黃單這才發現那毛線是深色的,和聶秀琴給聶文遠打的毛衣一個顏色。
外面突然傳來驚喊,隨後是椅子被碰倒的響動,聶秀琴急急忙忙跑進來,「小於,你姐出事了,小姨聽說你媽在醫院哭暈了過去,你趕緊去醫院!」
陳小柔的情緒失控,跟個瘋子一樣又哭又叫,她被打了鎮定劑。
黃單在醫院碰到原主家的親戚們,那撥人準備離開,邊走邊竊竊私語,說再這麼下去,小柔會步上她表妹的後塵。
他們還說到年底了,一個兩個的,怎麼都出事了,陳家犯太歲了吧?也有可能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不然不會這麼多災多難。
黃單沒進病房,在外面看了一眼,陳小柔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著,臉蒼白如紙。
後面冷不丁響起陳飛的聲音,「陳於,我想見舅舅,你幫我給他打一個電話。」
黃單轉身看向陳飛,「你自己可以打。」
陳飛呵呵笑道,「陳於啊陳於,你以為我沒打嗎?我打了,可是打不通,舅舅不接我的電話。」
黃單猜想陳飛要對聶文遠說什麼,他蹙了下眉心,就打了通電話給聶文遠。
聶文遠很快就過來了。
陳飛的視線在舅舅跟弟弟身上來回打量,倆人的站位隔的挺遠,關係似乎沒之前那麼近了,他在心裡笑笑,嘴上說,「舅舅,我有話想跟你說。」
不等聶文遠開口,黃單就識趣的走開了。
十來分鐘左後,一輛車開到黃單身邊,他看了眼駕駛座上的男人,對方面上不見什麼情緒波動。
黃單一路跟著他出醫院,坐上車回了住處。
直到進了書房,黃單才開口詢問,「我哥跟你說了什麼?」
聶文遠坐在椅子上,「去給我泡杯茶。」
黃單泡好茶過來,「燙。」
聶文遠吹吹漂浮的茶葉,輕抿一口茶在嘴裡,他舒出一口氣,拍一下腿,「小於,坐上來。」
黃單乖乖坐到男人腿上,也不催促,等著男人開口。
聶文遠闔了眼簾,手在小外甥兩側的腰上輕輕摩挲,「你哥想去國外。」
黃單騰地一下站起來,「什麼?」
聶文遠把人拉回去,這次拿手臂圈住了,「坐好。」
黃單說,「我坐好了,你接著說。」
聶文遠嗅著小外甥脖子裡的味道,「你哥手上捏了我的把柄。」
黃單把男人的臉推開些,跟他面對著面,方便看他面部的表情變化,「什麼把柄?」
聶文遠看著小青年。
黃單的臉色不太好看,「他是怎麼知道我們?」
聶文遠不快不慢的說,「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可能是我看小於的眼神沒收好,也有可能是另有他人透露給你哥的,小於,你哥這步棋走的挺像那麼回事。」
他那樣子,似乎並不慌亂,一切都還在掌控之中。
黃單的心也就沒那麼不安了,他問道,「那你會怎麼做?」
聶文遠揉了揉小外甥的耳朵,雲淡風輕的說,「他想去國外就讓他去,不過,想回來是不可能了。」
黃單蹙眉,「不是長久之計。」
他猛地問道,「我哥是不是還說了別的?」
聶文遠點頭,也沒隱瞞的意思,「對,條件是先送他去國外,之後才會說出來。」
黃單飛快的把這幾條信息塞進腦子裡,「我姐出事了,我媽傷心過度,家裡正需要我哥,他為什麼這麼急著要走?」
聶文遠好像對他的反應並不稀奇,親哥的事,都無所謂。
黃單陷入沉思,也沒管男人猜不猜疑,他問道,「是不是關於我表姐……」
聶文遠說,「好了,小於,我累了,要睡午覺。」
黃單抿嘴,他發現男人眼臉下面有青色,昨晚沒休息好,「那你睡吧,我去看看冰箱裡有沒有吃的。」
聶文遠圈住小外甥的手臂沒撤走。
黃單扒一下沒扒開,「你不是累了嗎?」
聶文遠不言語。
黃單感覺出來了答案,他想起來陸先生說菊花靈剛漲價,要一百一支,嚇的立刻就從男人腿上離開。
聶文遠把人拽回腿上,「跑什麼?我不是老虎,不會把小於吃了。」
黃單只是想想,渾身的骨頭就條件反射的疼起來,男人是第一次,不會有經驗跟技巧,只有本能,直來直去的,他會疼死,「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
顯然不能。
黃單這時候竟然還胡思亂想,他想的有點多,也有點遠,想起了鄉村的玉米地,天悶熱難耐,地上都是土疙瘩,有蟲子爬過,還有味道很濃,有些刺鼻的雅霜,滿滿一瓶。
「慢慢來,聶文遠,我們不能急。」
聶文遠把下巴擱在小青年的肩頭,炙熱的氣息往他脖子裡噴灑,用呢喃的口吻說,「小於最好了。」
「……」
黃單的耳朵被親,又癢又熱,他的氣息微亂,「聶文遠,我給你親好不好?」
聶文遠說不好,「我只想要小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