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濛濛的,不知什麼時辰,蕭瑾瑜被入骨的疼痛喚醒,睫毛微顫,試了幾次才勉強睜開眼睛,視線還一片模糊就急著找那個總會守在他床邊的人。
「楚楚……」
「王爺。」
吳江沉沉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蕭瑾瑜吃力地側過頭來,才看見吳江垂頭跪在床邊,想起昏過去之前楚楚那聲驚叫,心裡倏地一沉。
「楚楚呢……」
眼看著蕭瑾瑜一下子變了臉色,吳江忙道,「王爺放心,娘娘煎藥去了!」
蕭瑾瑜心裡一鬆,整副身子疼痛愈烈,從臟腑到骨節都疼得像無數把鈍刀子來回割著似的,差點兒重新昏過去,緊攥著身下的床單忍了好一陣,把床單都抓破了,讓吳江看到的也不過是張眉心微蹙嘴唇輕抿的面孔。
疼痛之餘,蕭瑾瑜感激得很,除了感激吳江及時護住楚楚,蕭瑾瑜甚至感激那個差點兒掐死他的李如生,謝他傷的不是自己心愛之人……
歇了半晌,蕭瑾瑜才輕輕道,「辛苦你了……起來吧……」
吳江緊繃嘴唇,結結實實地給蕭瑾瑜磕了個頭,「卑職就想當面給王爺認個錯,這就抓王小花一塊兒領罰去……我倆都是當將軍的,該抽三百鞭子。」
吳江站起來扭頭就走。
「回來……」
蕭瑾瑜的聲音平靜虛弱,吳江卻像是被施了咒似的,一下子定在原地。
「不急……」蕭瑾瑜淡淡地道,「先攢攢……幫我辦件事。」
吳江原地轉過身來,對蕭瑾瑜頷首道,「是。」
「到三思閣把公孫雋的案卷取來……」
「是。」
「順便看看府裡可有閒人……詳查李如生。」
「是。」
「留心尾巴……」
「王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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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江走後,蕭瑾瑜就在接連的疼痛中迷迷糊糊睡過去了,沉沉的睡夢中感覺到那只熟悉的小手握在他疼得知覺麻木的手上,不顧濃濃的睡意,迫不及待地睜了眼,「楚楚……」
楚楚慌忙抹掉掛在腮幫子上的淚珠,「王爺,你還疼嗎?」
煎藥回來見他疼得滿頭是汗,怕他穿著汗濕的衣服睡覺著涼,想給他換身乾衣服,剛掀開被子就看見他緊抓著床單的手,鼻子一酸就禁不住掉下淚來。
「不疼……」蕭瑾瑜想給她擦擦眼淚,手腕剛抬離床單就牽痛了半邊身子的骨節,力氣一鬆,虛軟地落了回去,到底還是只能心疼地看著,「別哭……」
楚楚使勁兒抹乾淨淚痕,眨眨水濛濛的睫毛,「我沒哭,就是小蟲子飛進眼睛裡去啦。」
蕭瑾瑜看著那雙發紅微腫的眼睛,他比她還清楚這雙眼睛,這雙眼睛要哭不下一個時辰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蕭瑾瑜淺歎,「誰讓你的眼睛這麼好看,蟲子都喜歡……」
楚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水汪汪的眼睛裡頓時漾開一片笑意,像極了沾著雨水盛放的桃花,鮮活明媚得讓蕭瑾瑜心裡一亮。
「真好看……」
楚楚抿著嘴直笑,低頭小心地幫他解開汗濕之後黏在身上的衣服,「王爺,你疼迷糊了吧。」
蕭瑾瑜笑意未消,就輕輕蹙起眉頭,「傷到哪兒了嗎……」
「沒有,他剛推我一下,大哥就把我接住啦。」
「好……」
衣襟一開,襯著蕭瑾瑜雪白的胸膛,頸上那幾抹已成淤紅的掐痕變得格外刺眼,還有幾個半月形的血口子,看得楚楚眼淚直打轉兒。蕭瑾瑜身子弱,平日裡不小心磕碰一下就有瘀傷,淤青淤紫好些日子都下不去,這幾道扎眼的印子還不知道要掛到什麼時候。
「薛太師說,他要再多掐一小會兒……幸虧小花將軍一刀把他給殺了,要我說,就一刀太便宜他,得十刀八刀……一百刀也不夠!得剁成碎末末!」
「楚楚……」
楚楚抽抽鼻子,硬把眼淚憋了回去,微撅起小嘴,「不過……也怪小花將軍,他要是先把那個瘋子拽到一邊再殺就好了……那瘋子死了以後還不撒手,指甲都掐到你肉裡去了,小花將軍氣得要把他的手砍下來,大哥不讓,拽了半天才拽開,還沾了你一身的血,害的你屍毒都犯了……還好我把爺爺給的方子背過了。」
蕭瑾瑜輕皺眉頭,「王將軍在房裡嗎……」
楚楚搖搖頭,小心翼翼地把他濕透的上衣剝了下來,「我出去給你煎藥的時候他正好也出門,眼睛瞪得跟燒餅一樣,臉黑得跟硯台一樣,可嚇人了。」
「知道去哪兒了嗎?」
楚楚一邊搖頭,一邊又利落地幫他脫下褻褲。
蕭瑾瑜眉心緊成了一個結,「楚楚……去幫我把他找來……」
「等會兒餵你吃過藥就去。」
蕭瑾瑜搖頭,「就現在……晚了要出事了。」
「哦……好!」
******
楚楚給他裹好被子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蕭瑾瑜合眼靜靜躺了一陣,才聽清窗外淅瀝瀝的雨聲。
這時候下雨,難怪骨節裡疼成這樣……
那丫頭這麼匆匆跑出去,不知道拿沒拿傘……
她雖然身體不弱,可近日沒少勞累……
萬一在貢院裡著涼生病了……
萬一病得厲害,薛汝成沒法子……
萬一一時沒有必須的藥……
萬一……
蕭瑾瑜正胡思亂想到躺都躺不安穩的時候,楚楚「登登登」地跑了進來,手裡那把油紙傘沒來得及擱就奔進裡屋來,看見全身乾乾爽爽,臉蛋跑得紅撲撲的楚楚,蕭瑾瑜揪緊的一顆心才鬆了下來。
「王爺!真出事了!」
「不急,慢慢說……」
楚楚把傘丟下,湊到蕭瑾瑜床邊,秀氣的眉頭擰起一個淺淺的結,「王爺,小花將軍去找秦大娘秦大爺了!」
蕭瑾瑜默歎,他擔心的就是這個……「他去問送官服的事了,是不是……」
楚楚連連點頭,「小花將軍大吼大叫了好長時間,下人房的人全聽見了,還聽見他把秦大娘罵哭了……秦大爺跟他吵了一架,小花將軍一發火就揪著秦大娘秦大爺就去看李如生的屍體了!」
蕭瑾瑜微微點頭,「還在停屍的柴房嗎……」
楚楚抿著嘴唇點點頭,「王爺……秦大娘沒了。」
蕭瑾瑜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楚楚咬著一角嘴唇,眼睛裡水光閃閃的,「秦大爺秦大娘剛進去的時候都不敢看屍體,小花將軍就卡著屍體的脖子拎起來放到他們眼前逼他們看,秦大娘一眼看見李如生後腰上的那個黑痣,抱著就喊兒子……結果一口氣沒上來,就,就沒了……」
蕭瑾瑜微愕,「現在呢?」
「秦大爺要跟小花將軍拚命,正好有幾個貢院的大人路過,把秦大爺給拉走了。」
「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小花將軍一氣就走了,我追他沒追上,就趕緊回來了!」
蕭瑾瑜淺蹙眉心,微微點頭,「做得好……」
「王爺,怎麼辦呀?」
「別急……」
蕭瑾瑜後半句還沒說出來,窗戶倏地一開,一道熟悉的白影落了進來。
楚楚像看到神仙下凡一樣,眼睛一亮,「景大哥!」
蕭瑾瑜默默歎氣,果然,府裡的閒人永遠只有這麼一個……
「楚楚……去柴房整理一下秦大娘的屍體吧。」
「好!」
「別忘了傘……」
「哎!」
看著楚楚跑出去,景翊腆著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走到床邊,盤腿坐到床下,從懷裡取出一疊紙頁雙手呈到蕭瑾瑜臉前,「王爺,要不是我在禮部當過半年差,哪那麼容易偷……偷偷找人借出來啊!」
蕭瑾瑜閉起眼來,「放床頭上……」
景翊把紙頁往他枕邊一放,掃見他慘不忍睹的頸子,眉毛一挑,「王爺,動手啦?」
蕭瑾瑜皺皺眉頭,睜開眼睛,「……?」
景翊往蕭瑾瑜脖子上指了指,一臉同情,「娘娘撓的?」
蕭瑾瑜額頭一黑,毫不留情地扔給他一個白眼。
景翊笑得意味深長,「這事兒我有經驗,哄哄就好,哄哄就好……」
蕭瑾瑜一眼瞪過去,景翊立馬換上一張公事公辦的臉,「王爺,這種事兒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你執掌天下刑獄之事,更要內外兼顧,表裡如一,方能服眾……再說了,咱們娘娘是通情達理好脾氣的人,你高興的事兒她肯定也替你高興,不如全說開了,免得造成誤會,弄得你裡外不是人,威嚴掃地就不好了。」
蕭瑾瑜被他說得一陣雲裡霧裡,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發疼,「說人話……」
景翊語重心長地道,「王爺,不是我要插手你的家務事……但是人家姑娘家帶著兒子都找到貢院門口了,你再這麼藏著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蕭瑾瑜不但沒明白,反而更暈了,「什麼姑娘……兒子?」
景翊搖頭歎氣,「王爺,這其實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你得擺正心態……讓一個柔弱女子帶著個七八歲的兒子在貢院門口把你翻過來倒過去地罵,影響更不好啊……」
「罵我?」
景翊攤攤手,瞅著蕭瑾瑜可憐兮兮的頸子,「要不是薛太師在外面擋著,這會兒撓你的恐怕就不只一個娘娘了。」
「那女子……什麼人?」
景翊一雙狐狸眼睜得溜圓,滿臉崇拜地看著蕭瑾瑜,「王爺,兒子都那麼大了……你還不知道他娘是什麼人啊?」
蕭瑾瑜這會兒才把景翊這堆雲牽霧繞的話串起來,臉色瞬間漆黑一片,額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往外鼓。
眼看著蕭瑾瑜風雲變色,景翊一骨碌爬起來找到最近的牆角抱頭一蹲,「我我我……我就是隨口一說,認不認當然還得由王爺親自裁決!」
蕭瑾瑜深深呼吸,如今這副身子完全不適合跟這個人較真,「我問你……那女子罵我什麼?」
「我就聽見幾句……無良,狠心,該千刀萬剮,讓她孤兒寡母怎麼活什麼的……她說的不是我說的!」
「那個男孩呢……」
「喊爹啊,喊著要爹,喊得那個淒涼啊……」
「那女子還說什麼?」
「說……倒是沒說什麼別的,不過抬來一口棺材,看來是想不成功……就讓你成仁了。」景翊說著抬起頭來,一臉同情地望著蕭瑾瑜,「王爺,你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招蜂引蝶還招這種暴脾氣的……」
「景翊……!」
「在!」
「出去……」
「是!」
「滾出去。」
「王爺……」
「滾出去的時候別讓人看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