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俊偉在旁看得手癢。他自詡練武天賦奇高,從未遇見過敵手,竟沒想到這孟炎洲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孟國公真會教兒子,把兒子教的這麼莽撞憨直,即便他暗藏了一身絕世武藝,旁人誰又會去注意?至少他與孟炎洲相交多年就從未曾關注過,因為對方的魯莽和衝動不是裝出來的。如此,孟炎洲雖然無法將國公府發揚光大,可也不至於受人欺負。手腕真是高桿啊!
礙於身份還不能曝光,閆俊偉只能在旁乾看,心裡盤算著等他公開了身份,定要與孟炎洲認真較量一回。
待孟炎洲收了刀勢,閆俊偉忍不住拍手叫好,走上去接過他的刀左看右看。隨即,兩人又踱步到兵器架旁,對著上面各式各樣的兵器熱烈討論起來。
周武帝勾脣,向閆俊偉打了個手勢,朝桑榆的院落走去。院子因無人居住顯得十分寂靜,兩名侍衛守在院門口,神情戒備。周武帝停步,轉身繞到後墻,腳尖在墻垣上輕點,三兩下就悄無聲息的躍了進去。
清冽的梅花香氣撲鼻而來,與碧霄宮的氣味十分相似,他怔楞,忽然間就有了一種心弦被狠狠扣動的感覺。循著直覺穿過走廊,繞過書房,走到一間閨房前,他站立許久才輕輕推開房門。
房間十分乾淨,看得出每天都有人打掃,一張軟榻擺放在窗邊,與碧霄宮的格局一般無二,雕花大床鋪著鬆軟的被褥,色彩極為明麗,緋色的薄紗床幔被偶爾路過的一絲寒風撩起,在空中輕輕擺動,仿佛在無聲的邀請。房間裡飄蕩著主人殘留下來的花香味,給清冷的空氣增加了一點溫暖的餘韻。
周武帝深深吸一口氣,心臟一下一下用力的扣動。就是這個味道,自醒來後想念了無數遍的味道。他面容不自覺繃緊,仿佛在極力隱忍著什麼,一步一步朝雕花大床走去。掀開床幔,裡面並沒有他朝思暮想的人,晦暗的眼底頓現一絲清明,一絲失落,他躺倒在榻上,緩緩合上了眼瞼。偏頭,熟悉的香味更加濃鬱,他睜開眼,看見枕頭旁被主人遺落的一個香囊,微微笑了,用力將之捏進掌心放到鼻端,再次安心的合上眼。
沒有桑榆的擁抱,沒有桑榆的馨香,沒有桑榆的體溫,他已經連續數日未曾睡過一個好覺了。這讓他想起了剛變成狗,還未遇見桑榆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恐慌中度過,每一次閤眼都拼命祈禱著能回到自己的身體,每一次睜眼又要面對巨大的失落。狗吠聲,貓叫聲,滿鼻的腥臊,難以下咽的狗食,他每夜每夜合不上眼,每日每日在崩潰的邊緣徘徊。如果不是遇見了桑榆,他必定會瘋掉,更何談面對接下來的一系列打擊和背叛。
第一次吃上人類的食物,第一次將身上的污穢擦去,第一次被柔聲細語的安撫。在碧霄宮,他終於睡了一個好覺,平生最香甜的一個好覺。那種無與倫比的的安全感被深深刻入了骨髓,令他難以忘懷。
腦海中不斷描摹著桑榆的一顰一笑,周武帝沉沉睡去。兩刻鐘後,一陣咳嗽聲將他驚醒。
「皇上,我以為你去去就回,沒想到你竟然睡著了。怎麼樣,睡的香嗎?」閆俊偉挑眉,盯著他手中捏著的香囊,心裡玩味的暗忖:聞著德妃的味兒才能睡著嗎?這莫不是變狗後遺症吧?
「睡得很好,什麼時辰了。」周武帝自然的將香囊收進懷裡,漆黑的眼眸十分清明,全無剛睡醒的惺忪。
「快申時了,國公夫人去了永安侯府,眼下在回來的路上。她極不喜歡我與孟炎洲廝混,可不會給咱們好臉色,咱們還是馬上告辭吧。」閆俊偉推門出去,熟門熟路的繞到後墻。
「那走吧,下次朕再帶桑榆回來省親。」周武帝撫平衣襟和衣擺的褶皺,聽聞墻後無人,腳尖輕點就躍了過去。
閆俊偉嘴角抽了抽,緊跟其後。兩人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前來尋找他們的孟炎洲,以迷路為藉口將這傻大個兒敷衍了過去,旋即匆匆告辭。
回到宅院,院子裡的鶯鶯燕燕一窩蜂的涌出來迎接,把閆俊偉團團圍住左拉右扯,倒把周武帝晾在了一旁。鼻端充斥著各種刺鼻的脂粉味,身上好不容易沾染的桑榆的氣味有被衝散的危險,周武帝的臉色十分陰沉。女人太多了果真是麻煩!以前不覺,而今有了桑榆他才知道,心腔被一個人占滿是多麼令人滿足的一件事,再也無法容納別人。
「你們這幫賤蹄子,放開東磊!」小桃紅風風火火的殺到,看似毫無章法的往裡擠,實則極有技巧的將這些女人排開,救統領於水火。
「小桃紅!」閆俊偉眼淚汪汪,一把抱住小桃紅狠狠親了一口,在她的護航下安全帶著周武帝突出重圍,回到自己的院子。
「來人,朕要沐浴更衣。」周武帝撣拭衣擺,眉頭狠狠皺起。身上屬於桑榆的香味已經被污染了,令他感到極為不快。好在懷裡的香囊安然無恙。他摸了摸胸口,陰鬱的臉色稍微緩解。
將香囊塞進被褥,他將滿身的脂粉味洗去,穿著一身白色褻衣,大馬金刀的坐在軟榻上。小桃紅拿著一條白色布巾想要給他攪幹頭髮,聞見小桃紅身上濃重的脂粉味,他皺起了眉頭,沉聲道,「你下去,換個人來,要男的。」
小桃紅有些莫名,可也不敢多問,出門正準備喚人就撞上了閆俊偉。
「我來吧,你下去。」閆俊偉接過布巾,揮手將她遣退。
見是閆俊偉,周武帝臉色有些不虞,沉聲問道,「你洗過澡了嗎?」
「洗過了,你聞聞。」閆俊偉嬉笑,將手臂伸到他面前。
沒有任何異味,周武帝閉眼,靠倒在軟榻上,任由他給自己攪幹頭髮。盯著上司俊美的臉龐,視線在他高挺的鼻子上徘徊了片刻,閆俊偉篤定的暗忖:對氣味這麼敏感這麼執著,果然是變狗的後遺症吧!
「孟國公有沒有消息。」渾厚低沉的嗓音打斷了閆俊偉天馬行空的思緒。
「今天在泥水灘深處找到了兩匹死掉的戰馬,還沒發現孟國公和韓昌平的蹤跡。蠻人和謝正豪那裡也一無所獲。」閆俊偉低聲回稟。
「再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活要見人……」他頓了頓,睜開雙眼,用嘶啞的嗓音將最後一句話補充完整,「死要見屍。」
無論如何,他也要給桑榆一個交待。但願事情不要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一想到桑榆有可能會恨自己,他就覺得恐懼。
「是。」閆俊偉慎重應諾。
「授予帥印的聖旨快要抵達邊關了吧?謝正豪那裡準備的如何了?」定了定神,周武帝敲擊桌面,沉聲詢問。
「殺手已經潛伏到他身邊去了,大戰開始前必定能得手。」對自己的屬下,閆俊偉十分有信心。
「嗯。」周武帝點頭,「誘沈慧茹和那替身出宮的事準備的如何了?」
「趙老封君和吳氏已經被我們的人說動了,今兒一大早已遞了摺子上去,今日國公夫人去了永安侯府,聽聞消息後回去也寫了摺子,幾名妃位上的母家都有意動,包括沈家。明日應該就能得到確切消息。」閆俊偉放下布巾,給周武帝斟了一盞茶遞到手邊。
「桑榆也要省親?!」周武帝握住茶杯的手猝然收緊,目光如炬的朝閆俊偉看去。
閆俊偉連忙保證,「國公府相距太師府甚遠,一定不會牽累到德妃娘娘,臣會加派人手護住娘娘一行。」
「不得有失!」周武帝面無表情的放下茶盞,半晌後才一字一句強調。
「臣遵旨。」閆俊偉恭聲應諾,絲毫不敢怠慢。
「她今天如何了?」男人渾厚的嗓音變得十分低啞,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娘娘已經有好幾日未曾閤眼了。」閆俊偉輕聲回道。
「你怎知她幾日未睡?你的人偷覷她安寢?」周武帝猛然轉頭朝閆俊偉看去,漆黑眼眸中的風暴令人心驚肉跳。
「臣不敢!」閆俊偉連忙否認,「只是娘娘容色實在太差,眼下的黑青快趕上皇上你了。」他意有所指的朝周武帝黑青的眼眶看去。這位也是個夜夜失眠的主兒。
「孟國公音信全無,身邊又沒有阿寶的陪伴,她肯定睡不著。」周武帝喟嘆,心中不知該難過還是高興。自己的女人掛念著自己,可掛念的又不是自己。
「她還在尋找阿寶嗎?」撫了撫眼下的黑青,他啞聲問道。
「找了三日娘娘便不許宮人再找了。她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阿寶指不定貪玩跑出宮去了,又或是被哪個宮人偷偷養起來了。」
「她其實已經猜到了,阿寶死了。可她還是要給自己留一個念想。」周武帝微笑,眼裡籠罩著一層霧靄,「她就是這樣,總能找到辦法讓自己好過一點。」
「娘娘是很堅強很樂觀的人。」閆俊偉對此很佩服。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還能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德妃娘娘的毅力十分驚人。不愧是孟國公的女兒!
「好了,下去吧,朕想休息了。」周武帝閉了閉眼,揮手道。待閆俊偉躬身退出房間,拉上房門,他才緩步走到床邊,掀開被褥。被子裡早已被香囊熏染,滿滿都是桑榆特有的香味。周武帝啟脣微笑,手裡捏著香囊,終於能夠勉強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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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沈慧茹手裡正捏著永安侯府的摺子,晚清一邊給她捶肩一邊輕蔑的說道,「那宸妃自以為得寵,今日還纏著皇上親自陪她回去省親呢。」
「皇上親自相陪?就憑她?」沈慧茹嗤笑,扔掉了奏摺。
入宮三年以上,位份在妃以上的嬪妃是有資格回家省親的,但由皇上親自相陪,這是獨屬於皇后的殊榮,且一生僅此一次。她入宮時曾多少次憧憬過自己鳳袍加身,與皇上攜手歸寧的情景,她想要讓全大周的子民都知道,她才是皇上真正愛的人,那後位只有她才有資格登上。然而這個夢想卻在三年的等待中被消磨的一乾二淨。
想到這裡,沈慧茹忽而低笑起來,拿起摺子飛快批了『恩准』兩字。省親是嗎?那就讓全大周的子民都看看,誰才是真正的鳳凰於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