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
七姑娘悄然齜了齜牙。
分明是凶蠻的性子,到了他跟前,千依百順。比狗腿子還諂媚。
她立在門前,垂手拎著包袱。怔然看他。
此刻這人疊腿兒坐著,側身彎了腰。修長的手指撫弄著阿狸。那貓咪毛色豐美,他手指大半陷在阿狸圍脖似的毛發底下,輕輕撓它。因了躬身,膝上的袍服向上帶起,露出他腳下青緞白底的朝靴來。
這還是她頭一回,見他在外,面上有這般舒緩的神色。
知她到來,他一抬眼,眼裡有霎時精亮。拍拍阿狸腦袋,緩緩坐起。端看她片刻,抬手招她近前。
“很襯你。”
她含蓄笑笑,得他一句誇獎不容易。本也是他相贈,自是能入他的眼。小手自然送到他攤開的掌心,垂眸瞅瞅阿狸,撅了撅嘴兒。
他不由好笑,小丫頭這般輕易不與人結怨的性子,倒與隻貓鬥上了氣。腳尖撥一撥,便見底下那賴著不動的,抖一抖貓耳朵,仰頭衝她“喵——”,懶洋洋招呼一聲。全然不比待他的殷勤。
“您一直將它養在府上?”衝她不耐煩?當他跟前,她仗勢,墩身下去,眼裡含著親和的笑,手上卻雜亂無章,揉捏它腦袋。
敢炸毛,當心他嫌棄你。七姑娘心裡小算盤打得劈裡啪啦響。
很是邪乎,自來對她張牙舞爪的家夥,這一回竟忍氣吞聲,蜷縮著身子,全當不搭理。她正納悶兒呢,便被頂上那人提了胳膊,帶了她起身。
“之前將它交由管旭照看。如今,領了它回阿瑗那處,你看如何?”他在認真詢問她。她能從他眼裡瞧出,這人是希望她點頭應下的。可若然她不樂意,他也不會勉強她。
她蹙眉,有些疑惑。“它還真討您歡心不成?欺軟怕硬,媚主,渾身壞毛病。”她坦言指責。
他喉頭微不可察震顫起來,發出些悶笑。意味深長睇她一眼。
“與它投緣。”當日若然沒它招惹她,他早拂袖回京,定不會對她上心。
它與他投緣,而它牽扯出她,她與他亦是投緣。
一語道破,剛還心裡泛酸呢,眼見的,她嘴角牽起兩個酒窩來。亮閃閃的眸子,直登登望著他。不欲他知曉,只因他一句話,她心裡便敲鑼打鼓,歡騰得快要鬧翻了天。他待阿狸非同一般的耐性,原是因了小賊貓沾她的光麽?
她心裡竊喜,佯裝為難,面上有些犯愁。
“真要領了它回去,家裡卻無人懂得如何喂養。”說著,還真就記起一樁糟心事兒。“聽說養貓都避不了異味兒……”前世她導師家的小女兒,便養了隻短耳貓。那貓騷味兒滿屋子彌漫開來,熏得她難受。
她頻頻埋頭瞅它,實則已動了心。他看中的,她也會嘗試著接納。
他眼裡有幽光流轉。了然她態度轉變如此之快,所為何來。拍拍她手背,溫聲寬慰。
“管旭亦是尋人飼養,將那人一並給你便是。不喜那味兒,宅子寬敞得很,無需養在你屋裡。另行與它挑揀一間。”
她這才沒了顧慮,長長舒一口氣,欣然應下。眼角瞥見膩在他身上撒嬌的阿狸,七姑娘琢磨著,待得給它挪了窩,不管這人在不在跟前,她的地盤兒,自是她做主的,還能怵了一隻貓咪不成?
拎了它交給侍人,之後自會另有安頓。他起身,牽了她往回走。方才見她對花圃似有興致,回想她在閬苑那會兒,得空便去院子裡給葡萄藤澆水。他便揀了條稍微繞得遠些的石子兒路,帶她近處遊覽一番。
隻事情與他料想稍有不同。她雖也瞪著眼珠子,看得目不暇接,迭聲讚歎,可眼底卻並無當日那般打心眼兒裡透出的歡快。
他眼裡有沉吟,過了許久,沉聲問她,“可是這花草,美則美矣,卻不合你心意?”
她目光停在不遠處。卻是花圃當中,蹲著個戴鬥笠的身影。是個上年歲的花匠,面上續的胡須有些個斑白。正執了藥鏟,小心翼翼,給一株開花的蘭草培土。
她看得仔細,驟然聽他問話,這才回了神。腦子裡過一遍,有些個不好意思開口。便搖晃他與她交握的手掌,遮掩似的,前前後後擺動起來。
“這倒也不是。還在家裡那會兒,太太便笑言,隻道我就是個俗人。養花弄草這般精細活兒,該是伺候不了,也沒那份耐性。若然能換些個命賤的,好養活的種,入土後只需每日裡澆水,偶爾施肥。花兒開得品相好不好,不打緊。最緊要,謝了花,得結出水靈靈的蔬果來。像這般,我還能憋著一股勁兒,上手搗鼓一回。”
她絮絮念叨,許是瞧見那鮮嫩鮮嫩的蔬果,擺了盤,帶著些清亮的水珠,擱她眼皮子底下,叫人垂涎欲滴。瑩白的小臉上,眉眼彎彎,笑著描摹她期盼中的安樂日子。語調漸漸飛揚起來,願意說出來與他一道分享。
他靜默聆聽。大手裹著她小手,目色也跟著變得溫軟。
兩人身形漸去。七姑娘不知,她剛才打量那老者,隱隱覷了她好幾眼,這才拾起藥鏟,接著忙活往陶盆裡填土。
出了春秋齋,他緩緩松了她手。這人眼裡意思,她都能領會。外邊兒人多口雜,保不準就有府上哪位主子的耳目在。他是以從史的身份領她進門,隻得這般,她方能行得正坐得直,不畏人言。
依舊是他當先而行,她綴在一步開外,止不住疑惑。“這西苑就住了您一人?”怎麽靜成這樣。她偷偷接一句。
他從容邁著步子,身形修長。日頭照進來,遊廊裡大半亮堂堂。耀眼的光灑在裙裾上,煨得人暖烘烘。她不耐熱,使小聰明,緊隨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恰恰好,避在他昂藏身影投下的陰影裡,再不覺得悶熱。
她以前常聽人說,嫁個好男人,能為女人一輩子遮風擋雨。
如今她有他,他與她的庇護,遠不止如此。
他不知她心頭所想,卻總是留了分心神。聽著她在他身後,細碎的腳步聲。
“東苑隻住老太君,父親及一乾內眷。小輩俱是安置在西苑,這時辰尚早,他幾個該是去了東苑請安。”半回轉身,竟帶了些揶揄。“府上諸人,當下鬧不清楚,尚不打緊。來日迎你進門,日後見天的碰面,總能熟絡起來。”
分明是他不容她回絕,帶了她進府。如今卻說得好似她恨嫁,非得急著見他家裡人。她紅著臉,不接他話。
一路順順當當離了府,登上馬車,這才往城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