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見得幾樣包裹著蒲葉,纏了麻線的市井吃食,眼裡慢慢就盛出些笑意。
春英扶她起身,歡喜說道,“奴婢就知曉,小姐起來一準兒要找二爺帶回的零嘴兒。”又指著未拆開的糕點,一樣樣說給她聽。“二爺身邊福順送來的。這是寬窄巷子的桂花糕,這是彤記香餅。還有您最愛泡的菊花香片,饞了許久的豆腐卷兒。”
“總算二哥哥有心。”被綠芙伺候著簡單梳洗,也不等崔媽媽一樣樣裝了瓷碟兒。從攤開的蒲葉上,伸手掰了塊兒豆腐卷兒,送到嘴邊只顧偷吃。
“您這時候想起二爺的好來。莫見了人,又與他對上。”好笑遞上帕子,看她淨了手,崔媽媽對自家姑娘跟二爺見面情形,再熟悉不過。
兄妹兩人都是太太所出,感情極好,幾日不見便會惦念。可真要見了面,又是針尖對麥芒,處處不相讓。難得的,換了正經事上頭,二爺眼睛一掃,七姑娘還得乖乖聽話。這情形,著實好笑。
“不與他慪氣,這就去尋二哥哥說話!”就著春英打起的門簾,薑瑗帶著人往薑昱四方齋裡串門子。
還沒進獨院兒,便聽裡面五姑娘黃鶯似的笑聲傳來,一聲聲“二哥哥”叫得又軟又輕。
“小姐,五姑娘也是在的。”春英皺起眉頭,眼裡透著無奈。怎地五姑娘每次都搶在自家小姐前頭,不去大爺院裡坐著,反倒纏上二爺。
爺們兒都是才回府,坐了半日馬車,竟是連給人歇口氣的功夫也不留的。
“五姐姐在,想來定是拉了大哥過來。”了然叫人進去通傳,薑瑗對薑柔如此做派,早習以為常。
兄友弟恭,姊妹間和睦,討爹爹歡心,交好有望入仕的薑昱,於她有益,自是樂此不疲。
“七妹妹來了。”十四歲的薑楠五官端正,眉目舒朗。國字臉,寬闊的額頭,據說跟已故的紀氏長得很像。
笑容和善,性情忠厚。聽人通傳,本還與薑柔說著話,這會兒已是轉頭朝她看來。
“幾日不見,大哥哥看著精神極好。”私下裡兄妹相處頗為隨意,薑瑗揀了薑昱身旁錦凳坐下,看著身旁老氣橫秋的少年,靠近了比劃一下,頓時泄氣。
“二哥哥又長了身量。”便是坐著也看得出來。
明明隻比她長了一歲,偏偏她墊起腳尖,也才堪堪夠到他鼻梁。
斜眼睨她,喚人端上碟香瓜子兒,推到她跟前。“自是與你賴在園子裡養膘不同。”
薑昱略顯消瘦的面龐上,一雙眸子乾淨透亮,斜飛入鬢的眉毛又細又長。乍一看去,整個人透著銳氣,又有股文士的清雅。此刻笑話她,亦是氣定神閑。
噗嗤一聲輕笑,薑柔捂嘴兒,盯著薑瑗圓潤飽滿的面龐,真真又白又嫩,有著兩分少女的稚氣,難怪薑昱如此打趣她。
不滿撇嘴,薑瑗拾起瓜子兒遞嘴裡一嗑,淡淡回應。“二哥哥俊臉,更白淨了。”知他最忌諱“白面書生”,她偏就拿話跟他叫板。
薑瑗一直盼著有個慈愛的兄長,可自從薑昱學會了說話,從沒叫她如願過!
幼時這熊孩子拽著她東奔西跑,難為薑瑗軟軟的身子,腿腳還沒長利索,跟在他身後沒少磕著碰著。
等到兩人再大些,薑昱無師自通,樣樣搶著親自“照顧”她。拿了飯杓與她喂飯,糊得薑瑗滿臉都是,氣得小姑娘眼淚汪汪,嘴裡包著米飯,哭喊都發不出聲來。
待得薑昱入學開蒙,性情急轉,極動至極靜,害得薑瑗沒能適應,已吃足了苦頭。
每日午後,薑瑗都得乖乖坐著,被他關在四方齋小書房裡,手裡捧著卷比她臉盤還大的《集賢集》。她念一個,他寫一個。要是念得錯了,二爺薑昱會很不高興用鼻子哼哼。
那段日子薑瑗過得很捏了把辛酸淚。大周朝文字小篆居多,其次狂草。四歲半的薑昱學起來尚且吃力,難為她丁點兒大還沒斷奶,已陪著二爺刻苦攻書。最可惡,那人還嫌棄他拖累他進度!
如此兄長,薑瑗長到現在,能隻嘴上跟他嗆聲,已然不易。
最叫她痛心,旁人眼中,這便是天生的兄妹投緣。郡守大人和許氏看著歡喜,又見薑瑗小小年紀,跟著薑昱竟也能勉強不被他落下,很是誇讚了薑瑗,更多卻是鼓勵薑昱,讓還是個半大小子的二爺,從此明白了肩上重擔。
於是在這般友愛的氛圍下長成,薑昱日漸嚴厲,薑瑗比誰都體會得深切,何謂“長兄如父”!
薑昱這些年積威甚重,正經事上薑瑗少有與他頂撞。唯一能扳回些場面,只剩嘴皮子功夫上,與他不相伯仲。
看他二人四目相對,暗中較勁,薑楠好笑替各人斟上熱茶,挑了個在座都感興趣的話題。“明日府上延請的貴客,七妹妹可知來人身份?”
“太太沒說。”回頭捧起茶碗吃上一口,傾身笑眯眯問薑昱,“二哥哥可知曉?”
薑昱抬手將她指尖捏著的茶蓋奪下來,慣例的訓人,“規矩都白學了?”直到看她乖乖縮脖子端正坐姿,這才琢磨片刻,與她說了實話。
“來人與府上有些淵源。門第卻是高不可攀。”
薑楠本打算挑起話頭,兄妹幾人湊湊熱鬧。沒想到薑昱竟認真起來。
薑瑗也沒料到自己隨口一問,薑昱還真能答得上來。該是她爹已急著招了兩人說話。
這事上邊兒,薑瑗隻覺無奈。即便她再受郡守大人疼愛,終究越不過“女子不涉外事”這條祖宗規矩。因而府上凡有大事,郡守大人都只會叫嫡出的大爺二爺當面告知。府上幾個姑娘,連著太太許氏,隻管安安穩穩過日子就成。
“來者何人?為何說跟府上還有些關系?”沒等薑瑗開口,薑柔已按耐不住,好奇看向薑楠。
與府上人人誇讚的七姑娘不同。薑柔第一天開口喚許氏太太,便知曉自個兒再不是二房不可取代的嫡出姑娘。
紀氏去得早,她出生不滿周歲便沒了生母。若非紀氏留在薑楠身邊的張媽媽不時提起先太太的好,她怕是早已被許氏養得熟了,忘記生恩。
張媽媽被送去莊子前,孤零零躺在床上,拉著她手。四十歲的婦人滿臉褶皺,頭髮花白。紅腫著眼睛,隻一遍遍關切,要她提防太太,為大爺和自個兒多做打算。
薑柔記在心裡,對一切可能成為她往後助力的,都極為看重,不願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