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哪個世子能與殷姑娘扯上乾系?七姑娘心頭咯噔一跳,“五姐姐說的可是江陰侯府上那位?”
薑柔高昂起下巴,輕點了點頭。這副模樣,顯然覺得能被世子送回來,是份了不得的榮耀。七姑娘一旁看著,唯有心底暗暗歎氣。薑柔這性子,還果真被她給料中了。
這人心裡頭,怕是存了要顯擺的意思。只是事情出了偏差,沒想到會被人惡語中傷。
她要如何給薑柔提個醒兒,既不會傷了她顏面,又不會牽扯上前朝的大事兒?總不能直愣愣告訴她:咱薑家背後靠著的大樹,與江陰侯府不是一路人。這不明擺著說,國公府世子對太子不怎的看好?這樣的話,隻可意會。誰說誰腦袋落地。
七姑娘左右一掂量,還得從她性子上著手。於是屏退左後,叫人外頭守在,附耳過去,低聲與她嘀咕。
五姑娘起初見她靠過來,很是不以為意。還以為又是大爺薑楠碎碎念那一套,勸她謹言慎行,戒驕戒躁。哪知竟得了個天大的好消息,一時間驚得瞠目結舌,看著她許久,怔怔然,說不出話來。
“進……進京?入宮備選?”這樣子,竟是激動得話裡都帶上了顫音兒。可見心頭如何歡喜。
“噓。”一指壓在她唇上,七姑娘不由蹙眉。“小點兒聲。詔令還在路上呢,這會兒要被旁人聽去,憑白給自個兒招禍。”
“對,對,七妹妹說得極是。這事兒是那位瞧中了……”“你”字兒到了嘴邊,險些欣喜若狂之下,脫口而出。生生給憋了回去,拐了彎兒將話給圓了回來。“瞧中了咱家裡,才額外開恩,提早給了信兒。既如此,心裡有數,總比旁人多幾分成算。”便也跟著收了聲兒。
越想越喜慶,竟興奮得坐不住,在屋裡耍著帕子來往踱步。這樣子,倒與她年歲很相襯。畢竟才十一歲的姑娘,平日再能擺譜,遇了這樣的大事兒,難免失了分寸。
七姑娘隻覺人與人真是不同。同樣是薑家的姑娘,這消息傳到她耳朵裡,莫名就厭煩,覺得天都要塌了,滿心都是悲戚。換了薑柔,人喜滋滋,歡喜得不得了。
“姐姐就這樣盼著入宮?”
“這還用問?”薑柔猛然回身,驚愕看著她。“妹妹莫非不歡喜?”看她神色淡淡,果真瞧不出喜色,連忙趕過來握著她手,言辭懇切規勸道,“這當口你可千萬別犯糊塗。進宮有什麽不好?普天之下還有什麽地方能比宮裡富貴?再說了,宮女也罷,女官也罷,年歲到了,放出宮就是頂頂得意人。把主子伺候得高興了,指門滿意的婚事,不比一輩子待在泰隆郡那地方強?這麽一想,做主子的心腹宮女,又比女官更能盼到一門好親事。”
五姑娘絮絮叨叨,話裡話外就一個意思:京裡富貴、體面、才俊多。
話不投機,她也沒打算多待。七姑娘起身整理一番衣裙,眼看著是要告辭。人各有志,她與薑柔哪個也逃不開入京的命。既是薑柔覺著好,多說無益。隻除了一事。
“今日這事兒,姐姐還是想想怎麽善了的好。詔書上說了,女學裡所有姑娘都得進京。同一屆秀女,大夥兒都卯足了勁兒向上爬。這有上去的,自然就有被踩在腳底下,給人當墊背的。其中道道,姐姐該比我清楚才是。誰若是品性上出了差錯……”
點到即止。半掀起門簾,揮手叫上在廳裡看熱鬧的春英綠芙。一邊回頭帶著關切,像是替她打抱不平。“日後姐姐還需多加留意才好。別叫人得了可趁之機,往姐姐身上可勁兒潑髒水。”
言罷跨出去,方才退出去那幾位並未離開,正湊在廳裡推花牌。賈姑娘輸了銀子,心痛數著銅板兒。瞧她看過來,笑著邀她一塊兒。
“七姑娘也來麽?聽綠芙這丫頭說,你推花牌如何了得。你來了我二人一家,打得這幾個不謙虛的七零八落。”手往台面上一指,將贏錢的幾個統統劃進去。眾人看她輸了錢拉幫手,紛紛笑起來。
“這次便不來了。時辰不早,姑姑看得緊,得早些回去。下回得空再過來好好兒玩玩兒。”笑著婉拒了,點點頭,帶著春英綠芙告辭出了門。
目送七姑娘一行出了院子,簡雲扶著五姑娘回屋,心頭總覺哪裡不對。
“小姐,七姑娘最後那話,是不是有些太直白了?那位在府上,說話可不是這麽個調調。”簡雲都能發覺七姑娘今兒個不同尋常,五姑娘豈會沒有察覺?
薑媛是什麽樣兒的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平日溫溫吞吞,不犯她手上,她是府上最聽話,最和善的姑娘。做事從來不顯山不露水。像今日這般,姐妹間私房話立門口上說,掀起簾子還不忘回頭囑咐。她兩人出門在外,哪個也不是蠢人。關系融洽了,也沒到惺惺相惜,仗義到替對方出氣的地步。
廳裡那幾個存的什麽心,她豈會不清楚。七妹妹這話,絕非單單隻為她出頭。
五姑娘走到門邊,扶著門,透過連珠帳子,偷偷向外頭端看。看著廳裡幾人喜笑顏開,慢慢便皺起眉頭。沉吟片刻,想起她那句“善了”的話,翻來覆去的琢磨。還能如何善了?事到如今,話已經傳出去,便只能仗勢欺人了。
——仗女學裡的規矩,仗江陰侯府的名望。
“辛枝,去取披風來。隨我去曾姑姑房裡請罪。”
這事兒上頭,她得謝過七妹妹。若沒有她走這一趟,她還真沒想過要自去領罰。這事兒若真就這麽放過去,爛在各人心裡頭,便算是默認了的。日後翻出來一說,百口莫辯。還不如鬧大了,總有人出來評個理。
只是日後行事,真得要注意囉。規矩上錯不得,一時得意,哪裡比得上一輩子前程。
回去路上,綠芙不明白為何自家姑娘比來時輕快許多。春英卻隱隱能砸吧出味兒來。五姑娘送出門那會兒,眼裡帶著思索。剛見著時臉上的傲氣忿忿卻是沒了影兒。
“小姐,這事兒是不是就過了?”都是郡守府的姑娘,比起外人,春英自然盼著府上兩位姑娘好的。
“過了。五姐姐是聰明人,自然過得去這道坎兒。”
七姑娘望著廊下漸漸消散的雨幕,眸子裡亮晶晶。
這才多大的地兒,總有人為著這樣或那樣的緣由,無事生非。這些都還只是沒長成的小姑娘,心眼兒壞不到哪兒去。無非是出於嫉妒或是睚眥大小的過節,心裡賭氣,尋著空子叫人不痛快罷了。
比起宮裡那些要命的勾心鬥角,真是皮毛的把戲。
想起入宮,再想起世子一番鼓舞,七姑娘握一握袖口下掩著的拳頭。為著不讓自個兒在后宮裡受罪,決心回去便努力上進,拚命也得掙出個侍書女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