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衫到了醫院,拍了個片,骨頭沒受傷。醫生給她做了矯正,貼了膏藥,還開了點別的藥,讓她回家好好休息,近期不要亂動脖子。
受傷有受傷的好處,比如……她可以休病假了。
她頂頭上司叫老王,是個離異帶娃的中年男人。老王聽說藍衫要請一個星期病假,他隔著手機怒吼,恨不得把她抓回去扔進煉丹爐化了。
藍衫被他吵得直皺眉,她把手機拿開一些,淡定答道,「行,那我明天就上班。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我現在貼著香、氣、撲、鼻的膏藥,脖子還支稜著,您要不怕客戶擔心咱們公司請的都是病秧子二愣子,我立馬回去給您鞍前馬後任勞任怨。」
老王又抱怨了幾句,只好答應了她的訴求。
一個星期之後,藍衫痊癒,光榮復崗。
同事和下屬見到她都很熱情,高興地打招呼,慰問。甭管是真情還是假意,藍衫照單全收,笑得嘴角的肌肉都僵了。
她先去人事部銷了假,人事專員小劉看到藍衫,笑道,「喲,藍姐,您可算來了。」
藍衫一樂,「怎麼,想我啦?」
「那必須的,」小劉是東北人,說話不自覺帶了家鄉口音,頗詼諧,「不光我想,全公司誰不想您呢。看看王總,您不來,他跟掉了胳膊似的。」
藍衫知道小劉在恭維她是王總的左膀右臂,她學著小劉的口音說道,「你別埋汰我了,我老笨了。」
小劉笑道,「您可過謙了。誰不知道,以您的才華,別說搞營銷了,就是搞傳銷,那也妥妥兒的。」
「以你的才華,你該去說相聲。」
跟小劉貧了一會兒,藍衫滾回了銷售部。她所在的公司是某品牌汽車4S店,規模中等。銷售部的一把手是老王,底下兩個主管,其中之一就是藍衫。兩個主管分別帶一個銷售團隊,非節假日時,一個團隊在展廳值班接待客戶,另一個團隊在外面搞客戶開發,兩個小組輪著值班。
這一周輪到藍衫她們組搞接待。藍衫來到展廳時,看到幾個銷售顧問正湊在前台聊天。她一周沒來,他們明顯鬆懈了不少。
藍衫讓他們回到工作崗位。
於是他們不聊天了,開始各自低著頭玩兒手機。
藍衫也不好管得太嚴厲,招埋怨。反正今天是工作日,現在還沒客戶呢。她泡了杯咖啡坐下來,摸了摸脖子,很靈活很好,又使勁兒聞了聞,不錯,一絲膏藥味都沒殘留。
過了一會兒,陸續有客戶上門。幾個銷售顧問便忙起來,熱情地招待,打聽他們的購買意向,領著人參觀,看車,等等。
賣車不像賣白菜。好幾十萬的交易,往往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成的。銷售顧問們送走了三波客戶,一單也沒有定下,只錄入了信息,回頭繼續跟蹤。
藍衫怕他們失落,跟他們逗了會兒悶子。
又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展廳裡的人聽到動靜抬頭看,都跟見鬼似的看著來人。
他身材高大,穿著民工們身上常見的劣質迷彩服,裸露在外的皮膚呈古銅色,一看就是經常勞動;鼻樑上架個大墨鏡,手裡夾根燒了一半的煙。
他衣服髒兮兮的,也不知在哪裡沾的白灰。
這樣一個人,走進了明亮乾淨的高檔汽車銷售展廳。
銷售顧問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打算動身迎接他。
干他們這行就是見人下菜碟。我們的車只賣給有錢人,你拿不出錢,我們就不會在你身上浪費資源。
一個新來的銷售顧問沒深淺,衝他說道,「哥們兒,我們這不賣拖拉機。」
他並不生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燦燦的整齊牙齒,「看看也不行嗎?」
藍衫瞪了一眼嘴賤的下屬。她走過去,朝他禮貌地笑了笑,看一眼他手中的煙,「這位先生,我們這裡是禁煙區,請您先把煙掐了。」
「不好意思。」他說著,順手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裡。
藍衫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請您這邊走,我們坐下來談。」
他有些意外,不過很快跟著藍衫走到接待區,藍衫問他喝什麼東西,他回答說茶,於是藍衫親自給他泡了杯茶。
展廳裡的人不解地看著他們。
藍衫渾然不覺,微笑著和他攀談。
這位先生姓吳,這次來是給他弟弟看車的。他弟這個人吧,有點悶,還執拗。
「非要自己搖號。」他抱怨道。
藍衫心中已經有了判斷。這話透露的信息是,就算不搖號,他也有別的門路。
要麼靠權,要麼靠錢。
藍衫不動聲色,又問,「那您弟弟有什麼相中的車型嗎?或者他有什麼偏好?」
「他呀,他喜歡低調,不愛招搖。」
藍衫笑,語氣輕快,「那您可選對了,我們這個品牌,就是典型的低調奢華有內涵。」
他把墨鏡摘下來,用墨鏡點了點她,眉目帶笑,「真上道兒,我喜歡。」
藍衫一看到他的臉,有些愣。這人還挺帥的。五官硬朗深邃,很陽剛,又不似一般陽剛男人的那種粗獷。
良好的職業素養使藍衫很快回過神,她給他推薦了一個性價比不錯的車型,「A4怎麼樣?我們這裡挺熱銷的一款。」
他卻問道,「美女,你不怕我是工地來的,買不起你的車?」
藍衫笑答,「瞧您這話說的。您就算是工地來的,那也是工地王子。」
他被逗樂了,「你挺有意思。」
藍衫心想,姐要是真把你當一般民工,這些年也就白混了。
眼睛不毒幹不了銷售。根據一個人的衣著打扮來判斷其社會地位也沒錯,但這不是金科玉律。真正能反應一個人身份的,是他的談吐和氣質。這人進門之後一點也不侷促,存在感和氣場都很強,可見並非久居人下;被人奚落之後沒有自慚形穢也沒有急躁地反駁,而是優遊不迫,可見其自信和從容;被要求掐煙時能夠道歉並且順從,可見其教養不錯……
總之,她不可能看走眼。
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之後說道,「我不看A系列的,你們這有R8嗎?」
即便已經知道此人不窮,但聽到這話,藍衫的心跳還是加快了一些。
新款R8光裸車就要二百多萬人民幣。
藍衫懷著敬畏的心情帶他去試車了。
試駕結果比較滿意,他想要白色的,這個顏色恰好有現貨。藍衫正想催促他今天就把合同敲定,沒想到他先一步說,「還不錯,就要這個吧,我今天給你訂金,過幾天來提車。」
……爽快!
藍衫帶著他去填資料,她看到他在聯繫電話那一欄裡寫了兩個手機號。
「一個是我的,一個是我弟的。」他解釋。
接下來就是簽合同,交訂金,各種流程走下來,藍衫領著下屬熱情歡送了他。
再回到展廳時,幾個下屬看向藍衫的眼神裡充滿了拜服。
***
直到下班回到家,藍衫心情還有些激動。她不是沒出過好車,但像今天這位土豪這麼乾脆、連價都不帶還的,還真是很少見。汽車銷售的提成是分梯度的。每一台車、每一個銷售員的讓利空間都不同,公司只規定了某台車最低可以承受的底價,具體的價格由銷售人員自己把握。超出底價的那一部分,她可以拿到百分之三十五的提成。再算上底價以下的提成,這筆錢相當可觀。而且,她這個月還能拿到額外的獎金……
越想越高興,她於是給小油菜打了個電話,想得瑟一下。
小油菜接起電話,不等她得瑟,當先叫道,「藍衫!我今天看到一個牲口!」
「是騾子是馬啊?你個沒見過世面的,至於興奮成這樣?」
「是人!我擦,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惡!人家十五歲上大學,上的還是國內最牛的大學,今年才二十五歲,已經是副教授啦!」
啊,原來是遇到一個精英怪,藍衫淡定回道,「牛人多得是……你怎麼認識他的?」
「我不認識他呀,我只看到他的資料。我們公司最近在策劃一個大項目,想請個高級顧問。我們領導很重視這件事,讓我們部門的大姐頭不管是求爺爺告奶奶還是出賣色相,總之一定要把他搞到手。你不知道,這牲口已經被我們競爭對手盯上了……」
藍衫覺得她有些誇張,「有那麼神嗎?」
「有,真的有!這牲口,你知道最邪惡的是什麼嗎?丫其實就是一教物理的,對我們這行純粹是玩票性質。媽蛋!人家玩票都能玩成這樣,還讓我們凡人怎麼混呀!」
藍衫也覺得這種事確實有點打臉,她安慰她,「你又不是搞研發的。」
「幸虧我不是搞研發的,你不知道我們研發部老大今天看那牲口的資料時,那個表情有多精彩,要不是有人在場,他一定會跪著看的!不過可惜了,資料上沒有照片,我們不能一睹大神的芳容。」
藍衫說道,「肯定長得不好看,人都逆天成這樣了,臉要是再好看,他還給別人留活路嗎?他肯定自己也沒活路啊,早就被室友投毒一百零八遍了。」
小油菜深以為然。
和小油菜聊了一會兒變態大神,藍衫跟她說了自己今天接的大單子。小油菜也很高興——又可以宰藍衫了!
剛掛了電話,就有人按門鈴,是藍衫叫的外賣到了。她講電話講得太激動,現在一點也不餓了,看了一眼飯菜,沒胃口,於是推到一邊不吃了。
當天晚上,藍衫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睡在了人民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