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一動,疼痛牽扯著我的心臟,讓我神智有幾分迷糊,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墨青懷裡倒去,直至額頭抵住他的胸膛,眩暈感方才消失了些許。
而對於墨青來說,我身上仿似有烙鐵將他燙到了一般,讓他有些微微顫抖,扶著我手臂的手掌,似在極力遏制著情緒。
我咬牙,死死壓住喉嚨裡的血液:「洛明軒還活著。」
他稍一沉默,聲色冰冷的開口:「活不久。」
墨青的手圈過我的身體,溫熱掌心貼在我後背,我只覺他掌心有一股力道傳來,轉瞬震碎了我心口之上的伏魔咒,那擒住心口的疼痛立即消失。隨之而來的還有特屬於他的力量,溫熱,綿厚,填補了我空蕩蕩的內息。
我額頭抵在他寬厚的胸膛上,忍不住往他頸窩處偏了偏,給自己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墨青身體微微一僵,流入我體內的氣息陡然一頓,可隨即便又放鬆下來。
以前從不敢想像,我有一天竟會在廝殺戰場上去依賴另一人……
忽然間,我察覺到我落在洛明軒心上的封印倏爾一遠。
我陡然回神,不行,我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方纔那一通纏鬥只怕已耗去了一大半,現在不是在此處占墨青小便宜的時候!
我咬了咬牙,手撐住墨青的胸膛將他推開:「不能讓他跑了,追。」
「你留在這裡。」墨青收回了手,起身欲走,我卻抓住了他:「我好不容易從地府爬回來,可不是回來玩的。」
他唇角一抿,卻是沒再阻止,只將身側萬鈞劍摘下,遞給了我,如同送了我一隻路邊的野花。
我一愣,怔然的仰頭望他。腦海竟不適時宜的想起了我上芷嫣身的某個晚上,那天我對他說,路招搖要回來找他報仇,而他卻道,若是路招搖回來,門主之位,拱手相讓。
那時他說得輕描淡寫,我聽得漫不經心,卻沒想,他竟然真能有這樣的決心……
萬鈞劍意味著什麼他不會不知道,不然當年我也不會把這一條命搭在這把劍上了。
「萬鈞劍認主。」我道,「我用不了。」
「它可護你。」
只為護我?可我這僅餘半個時辰的性命,何足讓他如此相護……
墨青見我沒接,只將萬鈞劍提我配在腰間,五年前,我穿這身衣裳去劍塚取劍,當時沒取到,而今卻是陰差陽錯的將這劍佩上了,而這心境,卻到底再不如當時了。
真是令人……不得不感慨。
我壓下心頭情緒,閉上眼靜靜感受洛明軒逃去的方向,我一睜眼,握上墨青的手腕,瞬行之後,在一片茂林之間攔住了洛明軒,他抱著柳蘇若,臉上的血跡可怖,身後跟著的四個仙門掌門同樣狼狽。
見了我,洛明軒眸光一緊,再是想起瞬行術,可便在他行動的瞬間,天上地面同時閃過一道巨大的黑色法陣,洛明軒一身悶哼,是法力被憋會體內造成的疼痛。
我轉頭看了墨青一眼:「幹得漂亮。」這些仙門的傢伙,動不動就那法陣來壓咱們,真以為咱們不會來這招麼,「你對付那四個,洛明軒交給我。」
我話音剛落,那四個仙門掌門便似立即被一道地上鑽出的魔氣纏住,魔氣灌入他們口鼻之中,讓他們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胡亂比劃著,儼然一副入魔的神情。
我看得怔愣,愕然於墨青動作之快。
在他們的痛苦嘶喊中,墨青的聲音在我耳邊沉穩的響起:「他們已不足為患。」他轉頭看我,「剩下的,我與你一起面對。」
墨青……你真是,怎麼能在這種情況讓我感覺,我像是在被人寵著呢……
你這樣玩,讓我這個昔日門主的威風,往哪兒去耍?
見我不答他話,他似沉凝了片刻:「這四個掌門因與你相鬥,方力竭至此,放如此容易被我控制。」
嗯……原來是在心裡偷偷琢磨著給我鋪台階,讓我下呢……
我心頭忍不住一聲笑,不由想起那麼多年之前,我以為我已經忘了的那些細節。
在我救了墨青的那一路奔波之上,我給他得瑟我的武功身法,卻在不小心的摔了極難看的一跤,出了醜去。我覺著難堪,趴在地上不起來。
他便也是這樣,小小的一個人,蹲在我的身邊,幫我找盡了借口,說了不知道多少關於他自己的醜事,只為了不讓我難堪。
知我爭強,曉我好勝,便也竭盡全力的維護我那過分驕傲的心。
以前心大,從未覺得被人如此對待有甚稀奇,而今一品,方才知曉,當年的墨青是用了怎樣的力氣在溫柔待我。也至此,方才能體會一二,當那日我與他說,我要離開他,去找洛明軒的時候,他有多麼的難過絕望,他暗淡的目光又多麼……
令人心疼。
可我又轉念一想……瞪著洛明軒,將心頭的愧疚燒到了他的身上。
總之!都是他的錯!
而卻在這時,洛明軒倏爾揮動手中鳳鳴劍,但聞清音一起,大地微顫,我仰頭一望,但見不遠處鳳山山坳之間,有一聲響徹天地的清啼傳來。
那如太陽一般在山間徐徐而升的神鳥看得我滿目愕然。
曾經聽聞鳳山有鳳棲之,可這種神獸,從來都只是傳說,誰曾想,竟然還真的存在!
墨青亦是滿臉凝肅,我欲摘了身側萬鈞劍給他:「這鳥沒打過,不知道好不好揍,你還是先把劍拿回……」墨青壓住我的手,可沒聽他開口,洛明軒便在那方輕聲一笑。
可這一聲笑卻讓他笑出一口血來。他壓住嘴角的血,想來是召出這神鳳,已耗光了他所有的力量:「路招搖,你不過是想來找我報你親人的仇罷了。」
我抬眸望他。
「你若真要報仇,不若去找這鳳凰。」他也直勾勾的盯著我,「被魔王封印所傷之後,我傷勢一直未曾恢復,當年來救你的那老人,便也是被我召出的這神鳳,燒了個乾淨。」
我手背上的青筋驀地暴起,我握住萬鈞劍劍柄,只覺喉頭一股腥氣翻湧,不顧萬鈞劍上的排斥感,我拔劍出鞘,攜萬鈞之勢,向洛明軒斬去。
他必須死。
墨青身影在我身側一晃,可頭頂的灼熱呼嘯而過,神鳳週身的烈焰未曾貼地,便將整片茂林化為了一片鮮紅的火海。
烈焰似我心頭怒火翻騰,萬鈞劍與鳳鳴劍廝殺在一起,鏗鏘之聲,致使週遭烈焰被一股至強的氣流霎時吹滅,可待天上神鳳再來,火焰便又灼灼燃燒而起,連大地,也被炙烤出了乾裂之聲。
可便是這一時飛過之後,神鳳立時沖天而起,不再落下,墨青也在身邊消失了蹤影,我知曉,他一定是幫我引開神鳳去了。
洛明軒傷重,根本不足以傷到我,可對我而言唯一的難體是,如何再將劍刺進他的心房!
我一劍劈砍向他的心房,萬鈞劍的劍氣使他胸膛上護體仙印微微裂出一個縫隙。柳蘇若也被他丟在了一旁。
而與此同時,我也遭到了來自萬鈞劍的牴觸,它週身傳來的力道,震得我虎口發麻,幾乎握不住劍柄,可我不能在這兒放掉它,再有一擊,只再一擊,我便能砍碎他的護體仙印!
我咬緊牙關,死死握住萬鈞劍:「你乖一點。」我告訴它,「你乖一點,說不定以後我還可以做你女主人。」
我不知道萬鈞劍會不會聽見這種話,也不知道它若是能聽懂這種話會是什麼反應,我只待方纔那一擊的抵抗過去之後,再次雙手將它握緊,瞬行送洛明軒而去。
一劈一砍,劍刃垂直從他心口前斬下,洛明軒一聲悶哼,被劍氣殺得猛地向後倒去,在這同一瞬間,他的護體仙印也應聲而破!
我大喜之際,萬鈞劍猛地爆出劇烈的反抗,震裂我的虎口,令我手腕一陣發麻,我握不住它,索性將它丟掉了去,而今洛明軒已經是強弩之末,哪怕沒有萬鈞劍,只要憑著蠻力,把他哪把天法鳳鳴劍,拐進他的胸膛,再加點我的魔血,要封印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我飛身撲上前去,與他做最後的纏鬥。
我握住一手將他左手狠狠摁在地上,另一隻手欲搶奪他的鳳鳴劍,拼盡所有的力量,將他的手腕彎折,使他自己的劍去刺入他的心房。
洛明軒也以最後的殘餘力量與我做著角鬥。
忽然之間,我覺得心頭一慌,心臟跳動停了一瞬,我很清楚這種感受,這是每次我在芷嫣身體裡,即將離魂時的感受。
可不行……
我怎麼能失敗在最後的這一點上。
然而心臟的脫力感讓我與洛明軒保持現在的僵持狀態已經竭盡全力,我根本無法讓劍刃刺進他的胸膛!
我不甘心……我……
我餘光一閃,但見身側趴在地上的柳蘇若猛地爬了起來,握著她僅餘的雌劍,拼盡她所有的力氣,撲向我的後背。
我現在壓在洛明軒的身上,我倏爾心生一計,待得她一劍紮下之際,我將身體裡的所有力量盡數放掉。
如一個沒修煉過的凡人一樣,任由她的劍直接刺穿我的身體,直至劍刃沒入洛明軒的心口。
我的血液順著她的劍刃落到洛明軒的心口之中,但見洛明軒臉色倏爾變得慘白,我低聲吟誦封印咒語。
聽到我的聲音,柳蘇若倏爾如同瘋了一般,也忘了拔劍,直接摀住了耳朵,大喊:「不!不!你住口!不要!」
她記得,洛明軒更是記得,當年在他們的婚禮之上,我便是吟唱了這段咒文之後,讓洛明軒永遠的沉睡了下去。每一字,每一句,每一個停頓,皆是讓洛明軒身體更加僵硬一分,直至最後,他雙眼完全閉上。呼吸變成沉睡一般的微弱。
「啊!」柳蘇若在我身後淒聲尖叫,「啊!」
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除了尖叫,仿似再不知道別的言語。
而我則帶著她的雄劍,任由她的劍刃在將我穿了個透心涼,我坐在洛明軒身上,轉頭望著柳蘇若:「好了,鬧劇結束了。」
是她親手,殺了他。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洛明軒繼續他的沉睡,柳蘇若繼續她的瘋狂,只是天空之上,雲端之中,猛地一個烈焰暴烈,伴隨著一聲淒厲鳳鳴,天色一片血紅,也不知是被烈焰灼燒,還是被鳳血染紅。
我仰望著天,隨即看著一人帶著血與火從天而降,柳蘇若刺耳的尖叫在我身側消失,她的氣息被天上砸落的火焰抹滅,身死此處。
我從洛明軒的身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向墨青走去。
一身黑紅華服,襯著漫天落火,我這個樣子,約莫很像傳說中的厲鬼吧,要不然,何至於強大到能空手炸鳳凰的墨青,都懼怕到這種地步。
滿目血絲,滿臉蒼白。
「墨青。」我喚他的名字,伸出手去,撫上他的臉,與他告狀,「你那萬鈞劍,真他娘的不聽話。」我捏住他的下巴,穿過我胸膛的劍刃抵住了他的胸膛,「不像你……」
我將他的下巴捏住,拉了下來,隨即吻了上去。
咬住他顫抖冰涼的唇瓣。
不像你……
對我那麼好,那麼的好,好到,讓我離開時,心比此刻被刺透了,還要疼。
「我時間到了。」我放開他,後退了一步,「你別哭啊。」
你別哭啊,我已經死過了,你別那麼難過了……
心頭霎時一個落空,我再無力操控自己的身體,魂魄離體,猛地向後仰倒而去,我只見得墨青穿過我的魂魄,去拉那個空蕩蕩的倒下的身軀。
「路招搖!」
他又這般喚我的名字了。驚慌、無助、不知所措,像個孩子。可他一喚,那個身體卻像被打碎了一樣,與天上落下的火焰一樣,化作點點血光,「彭」的一聲,消失,飄上天際,不知散去何方。
「路招搖!你回來!」
我轉頭看他,想去觸碰他的身體,可緊接著,我的腦袋便也是猛地一黑,神識消失,所有的一切,仿似都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