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來的,還有九真都尉府的一名副將。這個副將姓劉,生得彪悍粗壯,皮膚黝黑,一看就知是一個久經戰場的武將。
裴璋身為裴氏一族的族長,代族人向劉副將拱手行禮:“裴璋代族人,見過劉副將。”
劉副將已經從李統領口中知道了裴璋的來歷,哪裡肯受這一禮,忙拱手還禮:“裴校尉多禮了。”
裴校尉三個字一入耳,裴璋心中泛起一片苦澀,低聲說道:“皇上已經下旨,奪了我的校尉一職。我是罪臣之子,如何敢當裴校尉之稱。”
劉副將從善如流,立刻改口,喊了一聲裴公子。
永安侯大名赫赫,永安侯嫡子裴璋同樣聲名遠播。雖然裴家遭了大難,永安侯已經死了。可宮中還有裴皇后,更有太子殿下在,裴家或許還有東山再起之日。
吳都尉不便親自露面,特意派了心腹劉副將前來,私下早已叮囑過了。對裴家上下一定要客客氣氣,絕不可刁難為難。
劉副將這般客氣禮遇,當然是衝著裴皇后和太子殿下。裴璋心知肚明,並未說穿,和劉副將寒暄了數句。
劉副將很快道明來意:“朝中罪臣流放至嶺南的,有過先例。吳都尉說了,既然有例可循,就按慣例,圈一塊地給裴家人。”
“裴家人可自行建造房屋,耕種打獵皆可。每年有四個月的服役,到時候,自會有人通知裴公子。”
所謂服役,多是被征召去修溝渠或是建城牆之類的重活。一年中有四個月要服役,不可謂不重了。
當然,同樣是服役,其中的講究就多了。若有人惡意刁難,服役過重,被折磨至死也是常事。如果有人肯抬一抬貴手,派些輕省的差事,日子就好過多了。
除了這個四個月之外,還有八個月,裴家人可以靠種田打獵之類的養活自己。行商是不可能了。
事實上,所謂圈一塊地,和畫地為牢差不多。從此以後,裴家人就得在圈出的那塊土地裡生活,絕不可擅自離開。
裴璋正色應下。
到底是初次見面,不便交心多說。
劉副將交代幾句後,拿來九真郡的地圖,指著其中一處對裴璋說道:“這裡就是裴家人以後的落足之處。從這裡出發,走上小半日,天黑之前便能趕到。”
“九真郡多山,適宜居住的平地不多。這裡就是一片平地,可以建一個村子。附近有兩座山頭,居住著土人部族。土人部族都將山頭看成自己的地盤。你們以後若是想打獵,倒是要小心一些,不要跑進了人家的地盤,惹出麻煩來。”
裴璋感激的拱手道謝:“多謝劉副將提醒。”
裴玨再一次羞愧地低下頭。
……
劉副將留下兩個領路的親兵,便先回了軍營。
裴家人在一個時辰裡收拾了帳篷,再次啟程。這一回要去的,將是他們未來數十年要住的地方。
裴家人在路上奔波幾個月,吃盡了苦頭。現在所求的,就是有容身之處。現在一同奔赴未來的居處,眾人心裡竟都湧起了類似喜悅的心情。
這份喜悅,在走了半日見到那一大片一眼幾乎看不到頭的荒地後,頓時化為淒涼。
這還不如住在山坳裡哪!
那兩個親兵,低聲說道:“裴公子,這一大片荒地,約有一百傾地。可以先圈出一片,蓋些簡易的房子。”
“其余的空地,可以慢慢開墾做良田。這裡有一條河,灌溉飲水都方便。”
“兩座山頭都在二十裡之外,山林的野獸也跑不到這兒來。”
有地有河,附近還有山林。
只要人勤快些,日子就能過下去。裴璋對這裡倒是十分滿意,忙謝過兩位領路的親兵。又令裴玨拿了些銀子送給他們。
天很快黑了下來,裴家人繼續生火做飯,安營休息。在房子蓋好之前,他們得一直住在帳篷裡。
裴璋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走過去,安撫眾人失落的心情。直至半夜,才獨自回自己的帳篷睡下。
天剛亮,裴璋就起身了。
裴玨起得更早,裴璋穿好衣服時,他已經端著早飯進來了:“大哥,這是我給你做的面條。”
不但有面條,還有兩個雞蛋。
裴璋一愣,看向裴玨。
裴玨咧嘴一笑:“今天是大哥的生辰,大哥該不是忘了吧!”
裴璋啞然。
他真的忘了。
這幾個月來,他的世界天翻地覆。他竭力苦撐,哪裡還顧得上什麽生辰。
“大哥今年二十歲。今天,是大哥二十歲生辰。本是行加冠禮的日子。可惜現在……”
裴玨說著說著,鼻子忽然一酸:“算了,不說這些也罷。我沒什麽可送給大哥的,就親自做了一碗面給大哥,聊表心意。”
裴玨從未下過廚,為了做這碗面,四更天就起身。向一個裴氏女眷請教如何揉面擀麵條,花了一個時辰,才做出了這麽一碗面條。
裴璋鼻間也有些泛酸,面上卻露出了久違的笑意:“二弟,多謝你了。”
然後,雙手接過碗,慢慢將碗裡的面吃進口中。
面條不夠筋道,煮的久了,鹽放得有些多。
可這是裴璋一生中吃過最美味的面。
兄弟如手足。往日他和庶出的裴玨感情平平,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壞。這幾個月來,兄弟兩人卻成了彼此的溫暖和依靠。
父親母親都死了,如今,裴家一堆老弱婦孺,就靠他們兄弟一起撐著了。
“我沒下過廚,做的不好吃,大哥多多擔待。”裴玨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少年郎的單純。可見這一場磨難,並未磨去他的心性。
裴璋看著裴玨的笑臉,心情驟然好了起來,笑著說道:“今日就算了。以後再做這樣的面端來,我先揍你一頓再說。”
裴玨咧嘴笑了起來。
“走吧!今天我們就要開始建我們的裴家村了。”裴璋掀開帳篷,走了出去。裴玨緊隨其後。
明亮的晨曦,灑落在兄弟兩人的身上。兩人同樣精神奕奕,滿面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