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宣平帝十七歲,已經褪去了少年的稚嫩,漸漸有了屬於天子的威嚴和沉穩。
六月初,宣平帝和梁皇后行了圓房禮,正式成為夫妻。
帝後恩愛,感情和睦,每日一同用膳,挽著手一同去給裴太后請安。
裴太后看在眼裡,頗為欣慰,私下對程錦容笑道:“看小六和皇后蜜裡調油的樣子,哀家心裡也很高興。隻盼著皇后早日有喜,生下子嗣。”
宣平帝的身體經過這兩年多的調養,頗有起色。不過,和常人相比,猶有不及。
宣平帝也承襲了先帝的勤政,每日上朝半日,另外半日批閱奏折,不時召重臣進宮議事。晚上子時方才入睡。
天氣驟冷驟熱季節交替之時,宣平帝總要病上一場。
宣平帝的龍體情形,沒有人比程錦容更清楚。
聽到裴太后的話,程錦容微笑著應道:“我為皇后娘娘開了調養身體的藥方,也在為皇上調養龍體。想來,三年兩載,就該有好消息了。”
裴太后聽懂了程錦容話語中的暗示。
新婚夫妻正是情熱黏糊的時候,幾個月之內有喜,不算稀奇。現在,程錦容同時開藥方為帝後調養身體,還得要三年兩載才可能有喜……
裴太后暗歎一聲,壓低聲音道:“錦容,辛苦你了。”
程錦容輕聲安撫:“太后娘娘且放寬心。皇上今年才十七歲,皇后娘娘也正值韶華妙齡。來日方長,子嗣之事,急不得也不必著急。”
裴太后打起精神,笑著點了點頭:“你說的是。是哀家操之過急了。”頓了頓,扯開話題:“對了,杜提點現在如何了?”
杜提點在兩年前患了卒中後,就出宮回府養病。程錦容一開始每隔三日去杜府一回,待到後來,每隔五日去為杜提點施針一次。
“提點大人如今被人扶著下床榻,也能被攙扶著走上一段路。”提起杜提點,程錦容眉頭舒展,眼中滿是笑意:“以卒中之人來說,杜提點恢復得很不錯。”
裴太后聽了也覺欣慰:“如此就好。杜提點做了二十余年太醫,既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患了卒中,不能再當差,好好養病吧!”
……
這一日晚上,程錦容再次出宮去了杜府。
須發皆白的杜提點,在兩個小廝的攙扶下顫巍巍地在屋子裡轉悠。聽到腳步聲,杜提點慢慢轉頭,衝程錦容笑了一笑。
動作緩慢,連表情也比往日遲緩得多。
不過,這已經算是恢復得很好了。有一些卒中的病患,只能躺在床榻上,連手都動彈不得。
程錦容笑盈盈地走上前,扶住杜提點的胳膊:“師父,我扶著你走一走。”
杜提點緩緩嗯了一聲,在弟子的攙扶下慢慢走了片刻。很快,額上便冒了細汗。程錦容耐心地扶著杜提點坐在椅子上,先伺候杜提點喝些溫水,然後診脈施針。
這一忙活,就是半個時辰。
杜提點的語速也慢了許多:“錦容,我有話和你說。”
程錦容心中猜到了幾分:“師父想正式告老回鄉了麽?”
杜提點點點頭。
這兩年,他一直在杜府養病。提點一職,也一直由他繼續擔著。眾人都看出來了,皇上是有意為之,是要將提點的官職留給程錦容。
如今,他也該將這個官位騰出來了。
“錦容,為師要離開京城了。”杜提點慢慢說道:“以後,你在宮中當差,要多加小心。太后娘娘和皇上都待你極好。不過,伴君如伴虎,萬萬不可恃寵生驕。”
古往今來,寵臣大多沒什麽好下場。皆因人容易得意忘形,一旦不慎觸怒天子或太后,或是皇后,便會惹來禍端。
程錦容看著滿目關切憐惜的杜提點,心中湧過陣陣暖流。她握住杜提點的手,低聲道:“師父隻管安心告老回鄉吧!我說話行事會小心的。”
杜提點嗯了一聲,張口吩咐小廝拿筆墨來。
程錦容代為執筆,為杜提點寫了告老的奏折。寫完後,程錦容又輕聲讀了一遍給杜提點聽。杜提點聽在耳中,目中露出唏噓。
他的大半輩子,都在宮中度過。現在,終於到了永遠離開的時候。
杜提點又低聲道:“杜家有兒郎在太醫院官署當差,阿鵑也做了女醫官。日後,煩請你一並照顧他們了。”
程錦容二話不說便應了下來。
……
杜提點上了告老的奏折,宣平帝很快準了奏折,又厚賞了杜提點。
天子身邊的內侍丁公公奉旨去了杜府,恭敬地說道:“提點大人,咱家奉旨前來,皇上賞了提點大人千兩白銀。”
對身家豐厚的杜提點來說,一千兩銀子不算多,卻象征著天子的恩賞和告老致仕的體面。
接下來幾日,有許多交好的同僚故舊登門。杜府著實熱鬧了一陣子。
等到杜提點離開京城的那一日,一眾子侄隨行送他回鄉,還有隨行的侍衛丫鬟小廝等等,數十輛馬車出了城門。
程錦容親自來相送,一直出了城門十余裡。
杜提點連連催促她回去:“行了,你回宮去吧!為師好胳膊好腿的,還能再活二十年。”
程錦容鼻間泛酸, 口中卻笑道:“日後我一定每個月都給師父寫信。”
杜提點的祖籍還在山西。來回一趟要奔波一個多月,前去探望著實不易。再者,程錦容忙著當差,無暇分身,杜提點的身體這般模樣,還不知能再活幾年。
今日師徒一別,或許再無相見之日了。
杜提點忍著心裡的酸楚,笑著說道:“好,別忘了給我寫信。還有,杜家的針灸之術,我隻傳給了你。你日後要收徒,就從杜家兒郎裡挑一個。”
這就是玩笑話了。
杜提點將畢生所學都寫進了醫書裡,已經放進了太醫院官署,人人能看能學。
程錦容莞爾一笑:“好,我都聽師父的。”
千裡送行,終須一別。
程錦容目送杜提點的馬車遠去,在原地駐足了許久,才轉身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