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曜也一並住在仁和宮,和元熙時常相見。兩人都是半大不小的年紀,性情相投,也沒什麽男女大妨,到一處就嘀嘀咕咕地說話,熟稔又親密。
程錦容看在眼裡,心裡頗覺欣慰。
梁皇后滿腹心事,對著別人不便多言,私下對著程錦容的時候,也沒那麽多顧慮,輕聲歎道:“熙兒都十一歲了,本宮一直沒再有孕。”
“沒人敢當著本宮的面說閑話,私底下風言風語卻是越來越多。便是梁家,也被人閑言碎語指指點點。”
“本宮祖父,不得不主動上奏折,奏請皇上選妃,以此來堵住眾人悠悠之口。”
“皇上親自召祖父進宮,對祖父說不會選妃進宮,后宮只有本宮一人。哪怕本宮一直無子,皇上也不會辜負我。”
說到這兒,梁皇后的目中閃出了水光,聲音也有些哽咽。
這樣的深情厚意,哪一個女子能不為之感動?
普通人家的男子,媳婦數年生不出兒子來,也是要納妾生子的。更遑論堂堂大楚天子?梁皇后一想起這些,便心潮澎湃激越,難以自持。深藏在心底的話也說出了口。
“這些話,我也隻對著你會說了。皇上如此待我,我寧肯背負著不賢善嫉的惡名,也絕不能讓眾人去疑心皇上。”
她寧肯讓眾人非議自己,也不願有人疑心天子龍體。
梁皇后將心窩裡的話都掏了出來,也不自稱本宮了,張口便是你我。
程錦容看著目中含淚情緒激動的梁皇后,心裡也有些沉重。
普通人沒兒子,倒也罷了。天子無子嗣,大楚沒有儲君,卻是眾目所矚的大事。
現在宣平帝還在盛年,臣子們都快按捺不住了。再過三年五載十年八年,等宣平帝年紀漸增慢慢老了,到時候,儲君之事該如何解決?
梁皇后用帕子擦了眼角,情緒也慢慢平靜下來:“立儲一事,我私下和皇上說過。要不然,就過繼衡哥兒,立他為太子。皇上似不願意,讓我別胡思亂想。”
程錦容沉默不語。
元衡縱有千好萬好,也是秦王血脈,身體裡流著裴婉清的血。隻這一點,宣平帝就絕不會立元衡為儲君。
個中隱情,宣平帝不會告訴梁皇后。
天底下知道這個秘密的,也隻寥寥幾人罷了。
程錦容對立儲之事一言不發,梁皇后也就住了口。改而說起了兒女之事。
程錦容陪著梁皇后閑話了許久,又道:“我還要在京城逗留半年左右。想為娘娘診脈,開些藥方為娘娘調理身體。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梁皇后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地應了下來:“其實,我早有此意,只是沒好意思張口罷了。”
杜太醫當然也很好。不過,在梁皇后心裡,無人醫術能及程錦容。
當年,也是程錦容為她調理身體兩年,才懷了身孕。如今她三十多歲了,這個年齡也不算老。說不定,還有機會再懷一胎。
程錦容看著滿臉希冀的梁皇后,不得不將醜話說在先:“我盡力一試,有沒有效委實不敢說。娘娘不要期望過高。”
希望越大,失望就會越大。
梁皇后不無自嘲地笑了一笑:“放心吧,我能撐得住。這些年,宮裡的太醫給我看了個遍,便是民間的偏方,我也試了不少。這些年,我經歷過太多次失望了。”
“你肯盡力一試,我心中已十分感激。”
說著,竟起身行了一禮。
程錦容忙扶住梁皇后:“娘娘這可真是折煞我了。”
梁皇后堅持行了一禮,
才站起身來,目光清明:“此事你我知道便可,母后和皇上那邊,你就別說了。”程錦容點點頭應下。
梁皇后不願張揚的心情可以理解。如果此事傳開,再遲遲懷不上身孕。那些尖酸刻薄的,背地裡不知要說多少風涼話。
……
梁皇后不說,程錦容也閉口不提。每次為梁皇后診脈開方,都是私下進行。
不過,梁皇后日日喝藥調理的事,到底瞞不過裴太后。
天子無嗣,也是裴太后的一塊心病。
只是,裴太后同樣清楚,這怪不得梁皇后。都是因宣平帝當年中毒傷了龍體,子嗣艱難。所以,這些年,裴太后從未出言指責過梁皇后。
“皇后也著實不易。”裴太后私下對程錦容感歎:“宮中瑣事,她樣樣打理得妥當。對哀家十分孝順, 宮中幾位太妃,都照顧得妥帖。皇上和熙姐兒的衣食起居,也都是她精心照料。”
“她一直沒再有身孕,不是她的緣故。惡名卻都由她擔下了。”
“你既是在宮中,為她開些藥方調理一二,有孕最好,無孕也罷。總之,哀家不會怪她。”
程錦容看了裴太后一眼,輕聲道:“我答應過皇后娘娘,調理身體之事,誰也不說。”
裴太后略一點頭:“你本來也沒說,是哀家自己猜出來的。放心,哀家也就私下和你說說,在皇后面前,哀家權當什麽也不知道。”
程錦容笑著嗯了一聲。
如此,又過數日。
宣平帝偶感風寒,令人請程錦容去診脈。
程錦容雖辭了太醫院院使的官職,天子宣召,自是要前去。
踏進保和殿的刹那,程錦容有些恍惚。仿佛數年的光陰從未有過,她還是天子太醫,匆匆前去為年少的天子看診。
兩個熟悉的少年身影,令程錦容回過神來。
賀朝賀陽各自穿著銀色軟甲,英俊不凡,神采奕奕。
見到親娘的身影,賀朝賀陽各自咧嘴一笑。
程錦容也抿唇笑了笑,走上前向天子行禮。宣平帝放下手中奏折,笑著說道:“容表姐不必多禮,快些平身。”
又令左右都退下,隻留下心腹丁公公。
一晃多年,丁公公也三十多歲了,白淨俊俏的臉孔倒是一絲皺紋都沒有。程錦容上前為天子診脈,丁公公早搬好了椅子。
程錦容坐下後,宣平帝伸出手腕。
這遙遠的熟悉的情景,令姐弟兩人同時會心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