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這一日。
康熙爺對太子爺發火了。
原因是太子爺收了安徽巡撫送的賀禮。
康熙爺言辭激烈,在早朝上罵的太子狗血噴頭。
「朕竟沒看出來,你堂堂一國太子!為此蠅頭小利,便棄江山社稷於不顧!與此貪官污吏沆瀣一氣!你想做什麼?如今你還是太子呢!你就敢這樣,以後你做了皇帝,豈不是要敗壞祖宗基業?置黎明百姓於不顧!?」
康熙爺極其痛心,指著跪在他腳下的太子:「你真是叫朕失望極了!」
太子爺跪在那裡,一身杏黃色的太子服制筆直,他低著頭,手緊緊的攥著。
此時此刻,無言以對,無法辯駁:「兒臣知錯。」
這四個字,說出來不會輕鬆,只能將他太子的尊嚴壓在腳底下踩……
「你知錯,你若是知錯,便不會有此事發生了!你滾下去!朕不想看你!」康熙爺哼了一聲甩手。
太子爺便不再解釋,起身:「兒臣告退,皇阿瑪息怒。」
當著皇子們,當著文武百官,太子爺面色冷峻的從他們面前走過。
一步一步下了台階。
太子爺本不與群臣站在一處。雖然他也只能站著。
可是都是站在康熙爺下首,卻是台階上頭,天然高人一等。
那是他作為太子爺的尊貴和不同。他是半君……
可是眼下,他一步一步走下來,像是終於和其餘皇子,臣子一樣了。
可又不一樣。因為他一步一步,走下來走到了大理石地板上,一步一步,走過盤龍柱,走出了乾清宮。
彼時,清晨的太陽正好冒頭,他逆著光,出了乾清宮,一步一步的走遠了。
所有人看著他,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似乎,太子爺就這樣走了,在這個早晨,就這樣消失在紫禁城裡……
「安徽巡撫,革職查辦!這樣不思報國,只會賄賂的臣子,朕用不起!」康熙爺餘怒未消。
眾人忙收回心神,低頭不語。
沒有人敢為太子爺爭辯,即便是索額圖,即便是堅定的跟著太子爺的人。
「索額圖!朕的太子交給你,你教導他多年,竟叫他如此不懂事!他是儲君,豈能如此將財物看在眼裡?失了分寸,亂了規矩!你也有罪!」康熙爺依舊不依不饒。
索額圖豈敢多話,忙跪下:「臣有罪。」
「你當然有罪!你爵位降為三等,回去思過吧!」康熙爺哼了一聲:「太子收受賄賂,不知分寸,也思過吧!」
索額圖想說話,可最終都嚥下去了:「臣多謝皇上聖恩。是臣的過錯,皇上還請保重龍體。」
康熙爺冷哼了一聲,終於心順了:「退朝吧!」
眾人皆是鬆口氣,各自散了。
太子爺和索額圖一黨的困境來的太突然,太迅速。
即便是多年的政敵們,都沒有幸災樂禍的心思了。
他們都是人精子,今兒索相一黨倒霉的這麼直接,這麼猝不及防。
誰知道明兒他們是不是這樣的?
這安徽巡撫,是赫舍里氏的人,他也不是今年才給太子爺送禮。
三節兩壽年年如此,怎麼就今年被抓住了?
說他貪污,誰敢辯駁?
誰敢說他清白?
何況……欲加之罪,就是清白,也是不清白了……
大家清楚的認識到,皇上對太子爺不滿的很。
這事,也不是從現在開始不滿的,是一早……一早就有了不滿了,如今,可真是越發不滿了啊。
出了乾清宮,四爺抬眼,看了看並不熾烈的太陽。
他不能否認,太子爺被打擊的時候,他心裡是雀躍的。
他……不是個好弟弟。
「老四?」直郡王見四爺抬眼看天,拍了他一下。
「大哥。」四爺低頭笑了笑。
「嗯,今兒這事,你怎麼看?」直郡王問。
「安徽巡撫既然貪污,是該辦了的。」四爺避重就輕。
直郡王看了他一會,笑了笑:「正是如此,那大哥就先走了。」
四爺點頭,拱手示意他先走。
直郡王一路走出去,騎著馬回府的路上,一直都在迷惘。
他那所謂的前世知道的事,都是沒用的。
用不上。
這一輩子,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唯獨身份沒有變化。
太子爺不可能就此被廢,因為這些事都是小事。可是這樣下去,不出五年,就該有無數件大事了。
皇阿瑪的腿,是真的不好了。
他現在如何維持尚不可知,可……直郡王知道,他的腿只會越來越不好。
前世,皇阿瑪在位六十年,這一世……是不可能的。
只怕是不出十年,這皇位就要換人了。
直郡王拷問自己,自己想不想做皇帝?
得出的結果,竟然是不怎麼想。
他勒住馬,站在人聲鼎沸的街頭。
這會子正是一般百姓出來做生意的時候,正是街上熱鬧的時候……
上一世,他被幽禁,就會經常在府裡北面的牆後頭,聽著遠處街上的喧鬧……
如今,他真實的站在這裡。
是的,他不想了,也許是上輩子最後的幽禁叫他害怕。也許是失去了平意叫他難過……
對,平意。
平意不是個做皇后的人。她身子不好,性子也不成。
直郡王在當街,騎著馬苦笑。
他搖搖頭,抬眼看天,又低頭看地,苦笑不已。
他的太監有些驚嚇:「爺?」
「嗯,你們家爺,哄自己玩兒呢。」直郡王笑了笑,才收起臉上的表情,慢慢的叫馬兒走了起來,回府去了。
快別騙自己了。
不就是……嚇破了膽子麼?
萬一再失敗呢?那今生漫長的幽禁只會更久、更絕望。
也堅持不了幾年……
平意真的身子不好,要是與他一道幽禁,可如何能活著?
他的孩子們呢?一個個的如何好好活著?
不爭吧。扶著老四上去吧。到時候他只求老四,不要叫他的女兒撫蒙就是了。
上一世,就死於爭鬥。這一世,自己放棄吧。
皇阿瑪如何都好,太子爺如何都好。都放棄吧。
府裡,正院裡,大福晉正哄著兒子呢。
女兒在一邊看著弟弟,母子三個人都笑著,很是愜意。
直郡王看著,只覺得滿心的淒惶都填滿了。
平意在,孩子在,這日子,很好。不必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