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後, 安茹兒便派人將唐嫵送回了喜桐院。
安茹兒回想著唐嫵今日說的話, 不禁輕笑出聲。還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過了今夜,她就算不知廉恥, 也都和郢王府再無瓜葛了。
甚至,她還要感謝唐嫵那副吹彈可破的身子,只是被承安伯揉搓了幾下, 身上的痕跡, 就弄得像是第一夜進了帳營的軍-妓一般。
即便她被程煜救了, 她那一身似歡-愛過的痕跡,又如何說的清呢?
只要殿下能看到她那副模樣, 清白與否, 顯然不重要了......
殿下或許會在這院子裡養小,圖個新鮮, 亦或者鬼迷心竅, 但他絕不會讓王府留下一個污點。
這就好比一張字帖寫的再好,若被人灑了墨汁上去, 難道還能掛在牆上嗎?
她相信, 這是天下男人的通性。
再者說了,當年承安伯的長姐順貴妃隨先帝入墓之前, 曾哭的梨花帶雨地向先帝求過一個口諭,那口諭,就是用來保承安伯的命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 承安伯在京城做了那麼多荒唐事,還有人會去為他粉飾太平的原因。
只要他不是叛國,承安伯府的門匾誰能輕易摘下來?
憑一個差點失了清白的妾室嗎?
真是笑話。
並且此事一旦被捅破了,在京城傳的滿城風雨事小,損了皇家的顏面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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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王攜將士班師回朝,自然是得先到宮裡頭去述職。
雖說還未到論功行賞的時候,但嘉宣帝仍親自設了酒宴,招待了一眾將士。
此戰雖是險勝,但總歸是守住了中戌關,為朝廷解決了一大隱患。所以嘉宣帝當場就給幾個新兵封了官,賞了田地。
得了犒賞自是讓人喜不自勝,將士們也都紛紛借著酒勁,熱血沸騰地說起了當日是如何逼退了最後的敵軍......
這一來二去的,一直到了亥時,郢王才抽身回了王府。
飲了些酒,再讓這風一吹,到底是感覺到了一絲暈醉。他本是打算直接回歲安堂的,可途經書 房,瞧見了喜桐院三個大字,便是不由自主地改了去向。
進了大門,他以為她會如平常那樣留一盞燈,可等他走近一看,內室卻不見一絲光亮。
郢王低頭問落英:「夫人可是歇下了?」
一聽這話,落英不禁抿起唇,皺起眉。
夫人現在那副樣子......讓她實在不知該如何作答,便只好遮遮掩掩道:「歇......歇下了......」
這時,裡面突然傳出了杯盞掉落的響聲。
郢王神色微動,還未來得及多想,手就已經先一步推開了她的房門。
屋內幽暗地有些看不清,只能隱約瞧見她像是跌坐在床旁邊。
他走上前去,薄唇輕啟:「也沒歇下,怎麼沒點燈?」
郢王低頭看她,房間很黑,只有少許的月光照進來,一頭烏髮傾瀉在她身上,有些亂,若是再仔細看,還能見到她的肩膀也隱隱在抖......
他俯下身去,如平常那樣一把攬過了她的身子。
香氣入鼻,他便忍不住湊過去吻她,剛欲斥責她為何見他回來都不出聲,就看到她唇上滿是灼目的血痕。
水光瀲灩的眼珠裡也都充滿了淚水。
怎麼這副模樣......
郢王立即起身親自點了燈。
燈光亮起,只見她跪坐在地上,手腕腳腕皆是青紫,就連那尖尖的下頷也都是紅痕,脖頸處甚至還有被人勒過的痕跡......
這樣的傷口,顯然不是什麼妾室犯錯被罰的。
他沉悶地呼吸了一聲,眉頭緊鎖,低聲開口道:「誰幹的。」
他臉部細微的抽搐落在了她的眼裡,她知道,他這是發怒了。
唐嫵有時覺得自己真真是可悲,到頭來,她終將得把顧九娘教她的本事,用到他頭上。
不然她能怎麼辦?
他是戰場上的英姿勃發的將軍,是京城裡地位崇高的郢王,原先她尚且有幾分姿色能討他歡心,可照她的處境......若是得不到他的憐惜,她便是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
「殿下。」唐嫵輕聲喚了一聲。
見他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她便小聲哽咽道:「嫵兒的命,好似真如當年那個道士說的,福薄,命也薄。」
郢王的眉皺的越發深了,他顯然沒料到,她突然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接著,唐嫵的淚水就大滴大滴地砸在地面上。
她這般樣子,郢王自然是懂了。
畢竟這世上能有幾件事,是只能讓女子絕望的落淚,卻不肯替自己爭辯一句的?
她眼看著他那雙迷人又深邃的眼睛,逐漸變得狠戾,猩紅。
他眸中透出來的寒光,就像是出鞘的一柄利劍,已無聲無息地架在了她的頸上......
九娘曾告訴過她,作為妾室,有些小打小鬧的毛病不打緊,唯獨要緊的,就是要守好了自己的身子。
前年院子裡曾有個姑娘,被徐刺史家的一個庶子贖了回去,可不知怎麼的,那姑娘竟爬到了正房嫡子的榻上。
結果,這妾室被那庶子活活打死了。
想到這,唐嫵便忍不住呼吸一窒。
今時今刻,她再不能走錯任何一步。
見時機已到,唐嫵便迎著他的目光,慢慢地褪下了全部的衣衫。
現下已是冬日,即便有地龍,平日裡都是要蓋著兩床被子睡覺,她全身不著一物地跪在床榻上,就是瑟瑟發抖,都沒敢捂著前胸。
她細白的手臂平攤開來,就像是曾在君夢苑驗身時一樣。
唐嫵知道,解釋一萬句,都不如這般來的有效。手腕與腳踝上都能佈滿青紫,那她這身子其餘的地方又怎能光潔如白玉?
這是直接證明她清白的唯一一個辦法。
唐嫵又再次咬住了還未結痂的嘴唇,怯生生道:「殿下,會要了妾身的命嗎?」
聽到這話,郢王整個人不由得怔住。
上輩子他已然見慣了皇宮內院裡那不見血的廝殺。
換句話說,女人對他用的伎倆,大多都是沒用的。
他用兩輩子的時間見證了世上太多的大喜或大悲,甚至半隻腳也踏過了一次閻王殿,他一直篤定,這一世,除了他本該背負的責任,應是再沒有什麼可以打動他。
但她這副模樣,到底是刺著了他的心。
郢王想,這也許就是佛家講究的因果輪回吧。
他不信任何女人,所以他的女人也不相信他。
郢王忽地伸出手,將她整個身子都攬入懷裡,他扯過一床被子,不由分說地給她蓋了一個嚴實。接著,他便埋頭吻住了她,細細密密的吻由下往上,終是停在她的眼角,好像要試圖將她流過的淚水全部掠走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倏然在她耳畔悄聲道:「都是我的錯。」
唐嫵對上他有些頹唐的目光,徹底愣住,好半響都不敢再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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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更天的時候,於楨突然扣押了皎月堂所有在今日出行的女使,開始逐一盤問。
陸嬤嬤慌慌張張地推開門,衝安茹兒道:「王妃不好了,剛剛於統將咱們院子裡今日出行的女使全都帶走了。」
安茹兒頓時起了身子,厲聲道:「你說什麼?」
「於統領說是殿下有事要盤問......老奴也不敢攔著。可瞧那個態度,怕是殿下要為喜桐院那位做主了.......」陸嬤嬤道。
一句話,就叫安茹兒紅了眼眶。
她不禁有些崩潰道:「嬤嬤,是不是不論我怎樣努力,他都不會瞧我一眼!難不成就因為我當年的一時糊塗嗎?可我也付出代價了,我被罰去那貧寒之地整整三年!京城裡人人都在恥笑我自不量力!我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日......他難道忘了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郢王妃嗎?」
陸嬤嬤又道:「王妃一回來,殿下就將管家的權利交上來了,這也足以證明殿下的心意。」
安茹兒嘲弄地笑了一聲,「心意?我嫁給他快四個年頭了,可至今都沒能圓房,這種話我能同誰說?母親催我趕緊生下嫡子穩固地位,可是他從不來皎月堂,我拿什麼生下嫡子?!我拿什麼生!!」說著,安茹兒「轟」地一聲,將桌上的茶碗全都掀到了地上。
「他往院子放了這麼一個狐媚子,試問京城裡誰家的主母能忍!我都還沒親自動手,他就第一個疑上了我,當著眾人的面來打我的臉,嬤嬤,你知道嗎,我現在就後悔,怎麼沒讓她直接死在武安侯府裡!」
陸嬤嬤一把抱住了快要徹底崩潰的安茹兒,苦口婆心道:「王妃再不要說這些話了,您是郢王妃,這是永遠都不會變的......永遠都不會變的......」
等安茹兒發洩完了,屋裡一切歸於寧靜,再看著這碎了一地的茶碗,她不禁愣愣地笑了兩聲。
縱使她有一千個不滿,一萬個不滿,那又如何?
明日一早,她還是得帶上溫柔賢良的面具,去程國公府,將程煜請來為賤人證明清白。
真真是可笑。
......
等審訊完了幾個女使,郢王便什麼都明白了。
於楨見到了郢王親手寫的奏摺,不禁瞠目結舌道:「殿下真的是要查承安伯府嗎?若是要從銀錢虧空查起,只怕有些宗親也會受到牽連.....」
郢王落下筆,不容置辯道:「查,有一個便查一個,有十個便查十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