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璇瞧著姐姐臉上變幻的神色,再次問道:「姐姐,你有沒有跟她說?除了二夫人,有沒有跟旁人說過?」
「我是跟二夫人提了,可是——」謝珺猛然站起身來,搖著頭喃喃道:「二夫人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璇璇,昨天在謝池邊上,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並不少,未必就是她,她從小就照顧著咱們,怎麼可能給夫人通風報信,叫夫人去殺你?」
「除了她,還能是誰?」謝璇想到二夫人那滿臉堆笑、慈眉善目的模樣時,便覺脊背發寒。
上一世謝澹變得癡呆,謝澤意外身亡,恆國公府的位子最終落在了二房的謝鴻手裡,這只是巧合嗎?而且據她前世在靖寧侯府中聽到的議論,當年羅氏能跟父親謝縝勾搭在一起,其中似乎也有二夫人的身影。
這些事情謝璇甚至不敢細想——
謝鴻雖是出自二房,卻是府裡的長子,二夫人會不會因此生出野心?當年謝縝跟羅氏攪在一處氣得陶氏和離出走,不止毀了謝府跟陶府的關係,還叫恆國公府成了外人恥笑的話柄。如果陶氏氣怒之下出了岔子,沒生下孩子呢?如果當年老太爺更生氣、更狠心一點,是不是就可能上奏廢了謝縝的世子之位,轉而立老二謝紆為世子?
但凡在當年的事情裡加一些推測,謝璇便覺得膽寒。
那個二夫人岳氏,平時對誰都是笑瞇瞇的,和藹可親,甚至還能體恤下人們的疾苦,在府裡很有賢惠的名聲。謝珺和謝璇小時候也多承她照料,尤其是謝珺,在陶氏剛離開的那段時間裡,是靠著岳氏的照料才能挺過來,她的心裡,對岳氏恐怕是極親近的吧?
人的感情太過複雜,哪怕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也未必能摸透另一人的心思。
謝璇合上眼睛,覺得疲倦,「這些事情父親那裡自然會去探問,我們先不說了。姐姐,你不想知道她過得怎樣嗎?」
「不想。」謝珺冷然打斷,看著謝璇的時候有負氣也有關懷,在她榻邊坐下,避開所有叫人不愉快的話題,道:「你折騰了一整個日夜,先歇一歇,我在你旁邊守著。」
謝璇便鑽進被窩,又伸出手來跟謝珺握著,「姐姐也上來吧?這裡有書可以打發時間。」
「好。」謝珺也不叫丫鬟們伺候,自己除掉鞋襪,同謝璇並肩躺著。她並沒有拿起書來看,只是闔目養神,臉色卻是變幻著,怕是在慢慢琢磨這整件事情。
過了好半天,謝璇睡意朦朧的時候,忽然察覺謝珺的手指漸漸縮起來,像是要握拳強忍的模樣。她詫異的睜開眼睛,自下而望,看到謝珺緊閉著的眼睫下有淚花,漸漸的淚花積累多了,化作淚珠滾落。
「姐姐?」謝璇捏了捏她的手。
謝珺沒有睜眼,略略發啞的聲音有些壓抑,「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她,璇璇,你永遠體會不到,眼睜睜的看著親生母親拋棄你,是多痛苦的事情。我恨她,不管她有沒有苦衷,我都恨她,永遠恨她!」
壓抑著的怨恨自唇齒間擠出來,伴著淚珠一起落在謝璇的耳畔。
謝璇歎了口氣,側過身將謝珺的手捧在掌心,「我明白了,姐姐。」
——那時候的她只是個襁褓裡的嬰兒,對陶氏沒有任何的感情,所以後來即便知道了身世,會怨陶氏,卻也不會有多刻骨、多強烈。可謝珺不同,五歲之前,她是在陶氏膝下承歡的公府千金,她的心裡有多愛陶氏、多依賴陶氏,恐怕只有謝珺知道。也所以,當陶氏狠心離開的時候,已漸漸懂事的謝珺才會恨她。
曾經深深愛著一個人,當期待落空、溫情不再的時候,愛便會化作怨恨。
如同她臨死時對韓玠的怨與恨。
更何況,謝珺是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拋棄自己。
謝璇的心漸漸揪成了一團,有些歉疚,「是我沒考慮周全,姐姐別傷心了。」
「沒事。」謝珺睜開眼睛,眼中猶有淚水霧氣,唇邊卻扯起了笑意,「我都十五歲了,這十年,不還是好好的長大了麼。快睡吧,等爹爹回來,還有事要做呢。」
謝璇再度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芳洲她們怕打攪她睡覺,也沒敢掌燈,這會兒屋裡黑漆漆的,沒有半點動靜。
伸手摸了摸旁邊,空空蕩蕩的,顯然謝珺已經離開。
謝璇撐起身子,喚道:「芳洲?」
「姑娘醒啦?木葉快掌燈。」芳洲的聲音就在榻邊,謝璇藉著漏入屋中昏暗微弱的月光一瞧,就見芳洲屈腿坐在榻邊的箱籠跟前,正翻身爬起。
外頭木葉拿著燈燭過來,將燭台上參差錯落的十幾盞燈燭點燃,整個屋裡便漸漸明亮起來。
謝璇任由芳洲幫她套了衣服鞋襪,問道:「姐姐呢?」
「天擦黑的時候老爺回來,帶著大姑娘去外頭了,我聽人說是去了老太爺那裡,現在還沒回來。」芳洲拿著石蘭端來的水遞到謝璇手裡,服侍她漱口完了,又道:「老爺吩咐不許打攪姑娘,說姑娘醒了就先在屋裡呆著,他會處理那些事情。」
謝璇聞言,便也不去追問,泡了一壺茶到中庭的梨樹下坐著。
將近子時,謝縝才帶了謝珺回來,見謝璇還在院裡等著,便帶著姐妹倆到了屋裡。
謝縝的臉色有些發白,神魂不定似的,屏退了丫鬟們,叫姐妹倆在凳子上坐著,他歎了口氣,「今日的事情是我疏忽,老太爺那裡請了家法,今兒夜深了不便折騰,明兒把北角上的院子騰出來,帶她過去關上幾個月。」
「什麼家法?」謝璇有些好奇。
「就是四十板子,由婆子們來動手,用在當家夫人身上,是很重很重的了。」謝珺握著妹妹的手,像是體念謝縝似的,起身道:「父親若是累了,先回去歇息吧?今晚我陪著璇璇睡下,順便說說今晚的經過。」
謝縝疲憊的歎了口氣,點一點頭,對著謝璇欲言又止,終究是出去了。
姐妹兩個便叫來丫鬟們服侍著洗漱。一起躺在床榻上的時候,謝璇才睡起來沒多久,精神奕奕,謝珺則是心裡裝了很多事情,沒什麼睏意,正好靠著軟枕並頭說話。
謝珺將今晚老太爺處罰羅氏的經過詳細說了,歎道:「沒想到她居心如此惡毒,要不是韓玉玠恰好去了那裡碰上,真真是不敢想像。父親今兒又被老太爺責罰了一通,連著舊賬一起算,心裡恐怕不好受。他也跟老太爺保證了,往後會對你和澹兒更上心,不叫夫人猖狂。」
「那夫人有沒有說是誰通風報信的?」
「說是個丫鬟,是她派了跟著咱們的。」謝珺在老太爺那裡費神,這會兒也沒心思跟謝璇接著之前的爭論,輕輕巧巧的提過去,又道:「我實在是沒想到,夫人竟會這樣惡毒,就算你去了玄妙觀,她……又怎能殺你!」
謝璇其實也覺得疑惑,問道:「她沒說麼?」
「沒說,老太爺當著我的面也沒逼問,不知道後面會不會查,先罰夫人到北邊思過幾個月。」謝珺後怕的將妹妹攬在懷裡,「你先前說的時候粗略簡單,我還只是心驚,剛才聽韓玉玠說了當時的場景,才是越想越可怕。要不是他恰巧路過,我真不知道……」
「玉玠哥哥?他剛才也在?」
謝珺點頭,「他對你也算是有心,一直待到入夜,把事情說清楚了才走的。我想他從昨天到今晚應該也沒合眼,卻硬是撐著。璇璇,其實他待你很好,真的。」
謝璇咬了咬唇,輕輕點頭。
在一起的時候是很好啊,前世她獨自在觀中的時候,也是韓玠時常來看她。成婚後兩個人難得在一起幾天,他確實待她很好很好,體貼溫存之外常會做些趣事,繾綣糾纏的時候,叫她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可那只是蜻蜓點水般的美好而已,如同空中的煙火,綻放的時候璀璨奪目,過後卻是更長、更深的沉寂。她嫁給他四年,一千多個日夜,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卻不足兩個月。他遠在邊關的時候,她只能獨守空房,承受韓夫人的有意刁難,獨自熬過許多個孤單的日夜。
那樣的思念與煎熬、期待與失望,謝璇沒有勇氣去承受第二次。
他心裡裝著的是家國天下,便該去他的天空裡翱翔。而她,只想找個能朝夕相伴的人,攜手走過每一個春夏、共渡每一個難關。
心緒忽然低落了下來,謝璇靠在謝珺的肩膀上,「夜深了,咱們睡吧。」
羅氏被關起來之後,謝玥那裡哭著鬧了好幾回,最終卻沒半點作用,反被謝縝斥責了一頓,吩咐媽媽們好好看管著她讀書寫字,謝玥沒鬧出個結果,便安生了許多。
謝璇這裡一直在醞釀,想找個合適的時候,想辦法從羅氏嘴裡套話,叫謝珺看清二夫人的真面目。還沒找到時機呢,謝縝卻找上門來了。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是來跟女兒探問關於陶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