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珺當然驚訝。
她印象中妹妹一向是乖巧柔弱的,別說是跟人談交易了,就是跟不認識的人多說幾句話,都能害羞半天。可看她跟清虛真人往來,半點都不像是十歲的小姑娘,更何況聽方纔所言,羅氏確實買通了清虛真人做手腳,謝璇並不是亂說的。她甚至連羅氏出了多少銀子都清楚!
更讓謝珺驚訝的是謝璇後來的行為——
她竟然想攪黃跟靖寧侯府的婚事?那六千銀子又是哪裡來的?
滿腹狐疑藏在肚子裡,謝珺拉著謝璇便進了內室,「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給我說清楚,怎麼連舅母都幫著你了?」
「舅母多聰慧良善的人啊,聽說夫人想害我,自然要幫忙了。」謝璇嘻嘻笑著,攀在姐姐的肩頭,「可是怎麼辦,我那六千兩銀子花出去,剩下的四千還沒著落呢。回頭我找奶娘要銀子,姐姐可要幫著我呀。」
「銀子只是小事,我給你都行。」謝珺快急死了,「你說韓玠妨妻是怎麼回事?他這個人你我都清楚,自小就對你很好,將來你進了靖寧侯府自然也能順暢些,你花一萬兩銀子出去,到底在折騰什麼?」
謝璇規規矩矩的站在姐姐跟前,認真道:「我要退婚,絕對不能嫁給韓玠。」
「你怎麼……」
「姐姐!」謝璇打斷她,「你慢慢聽我說。那回落水之後我就和以前不同了是不是?敢跟謝玥廝打,敢跟老夫人和夫人強嘴,跟以前完全不同是不是?」
謝珺點頭,「我心裡也覺得奇怪,尤其是你這兩天瘋瘋癲癲的,愈發叫人擔心。」
「我確實和以前不同了,那天跌進謝池的水裡,我幾乎到鬼門關走了一趟。」謝璇認認真真的,半點都不是說笑的樣子,「我做了個噩夢,一個非常非常可怕的噩夢,姐姐,不管你信不信,我絕對不能嫁給韓玠,絕對不能讓夫人得逞。」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想著的是前世的支離破碎,含恨而終。
謝珺瞧著妹妹,那雙眼睛裡有她不熟悉的悲傷和憤恨,這樣的謝璇,確實與以前完全不同。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覺得奇怪,可又覺得心疼,忍不住把妹妹抱進懷裡,「姐姐知道了。那個噩夢……能告訴我麼?」
謝璇搖了搖頭,將眼角的濕潤蹭在謝珺的衣裳上,抬頭時已無淚痕。
「姐姐,如果這次不能退掉跟玉玠哥哥的婚事,往後我還會想法子,一次不成就兩次、三次、四次,多難都要退掉這門婚事,我下了決心的。」她抬起頭,帶著點渴求,「姐姐,你肯不肯幫我?」
謝珺呆呆的看著妹妹,一時無言。
她一直很羨慕妹妹的這樁婚事,兩家是世交,都知根知底的,韓玠又不是個紈褲子弟,著實是良配,比她那不知根底的夫家強了很多。可是現在,妹妹要退掉這樁婚事?這是謝韓兩家的長者定下的,哪就那麼容易了?
可是妹妹的眼神裡分明都是懇求,小小的人兒,原本該是千尊萬貴的在府裡嬌養著,如今卻要費心籌謀、與人周旋,謝珺又是驚詫又是心疼。
好半天,她才點了點頭,「這婚事關係著你的將來,璇璇,想清楚了麼?」
「想清楚了。姐姐,咱們沒有娘親,爹爹也是那副樣子,沒人幫咱們打算,就只能自己來謀劃。放心,這事兒我想得比什麼都清楚。」
那樣堅定而沉著的語氣,叫謝珺一時間有種錯覺,彷彿謝璇比她更懂事、看得更通透。剛才謝璇那種悲傷又憤恨的眼神浮現,謝珺非常確信,妹妹確實跟以前不一樣了,而且比以前更沉穩會謀算了。
那麼她要這樣做,或許真的有原因?
謝珺安靜了許久,最後幽幽的歎了口氣,「我就你這一個妹妹,我不幫你,還有誰幫你呢?」
「那姐姐就是答應啦!」謝璇喜上眉梢,撲進謝珺懷裡,「到時候姐姐說幾句話,也能幫我很大忙的,一萬兩銀子花出去,可不能打了水漂!」
湊上去在謝珺耳邊嘀咕了好一陣子,才千叮萬囑道:「姐姐別忘啦!」
五月二十三的那天,清虛真人如約而至。
謝府的內院裡,女眷們幾乎聚了個齊全。
深宅大院的,女眷們出門的機會並不多,雖然清虛真人常在京城貴門之間往來,但到謝府中卻是第一次。御封真人的名頭很能唬人,況又是老夫人親自下令請來的,是以從羅氏、岳氏、隋氏到姨娘姑娘們,都趕來瞧熱鬧。
清虛真人依舊是仙風道骨,高挑的身子上道袍輕擺,拂塵隨風揚起的時候,確如仙姑臨凡。
謝老夫人熱情的將她引到內宅裡說話,請教了許多道法之論,按著羅氏的安排,閒談之間說起府上近來之事,幫著羅氏和謝老夫人解了幾個難題,一時間叫眾人十分信服,深覺此人修為高深,確實不負傳言。
羅氏瞧著差不多了,便沖老夫人請示一眼,謝老夫人便道:「聽聞真人修為高明,擅解疑難之事,我府上的孫女兒最近中了邪似的,總說些胡話。真人難得來一趟,能否紆尊降貴,幫著瞧瞧?」
「老夫人客氣。」清虛真人微微欠身,美貌與修為並存,語氣叫人如沐春風。
謝老夫人當即將謝璇帶了過來,十歲的女孩兒家常打扮,只是眼神空茫,見著清虛真人的時候也是愣了好半天才打招呼,慢吞吞的樣子看著像個傻姑娘。
「這位就是老夫人所說的那位了?」清虛真人步下座位,將謝璇認真打量了半天,臉色漸漸的嚴肅起來。
旁邊羅氏見狀,便道:「真人瞧著怎樣?這孩子近來十分不順,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看姑娘這模樣,近來怕是遭過小災吧?如今眼神混沌、神識不明……」她轉頭看向謝老夫人,道袍輕旋之間擺動拂塵,語氣卻是肅然的,「恕貧道直言,這位姑娘命途不順,天生福薄,最經不得妨礙,如今年紀尚幼,怕是不宜與人太過親近。」說著瞑然沉思,不時看謝璇幾眼。
旁邊羅氏聽了正中下懷,要不是顧忌著自己的身份,怕是就想把謝璇一出生,陶氏就和離的事情硬扯過來佐證了。
後頭謝老夫人也有點懸心,「妨礙」之類的言辭最叫她害怕,忙道:「真人能不能說得明白些?」
「與人親近,無非父母兄弟,可觀府中之氣象,這方面並無妨礙。姑娘訂過親麼?」
這個轉折讓羅氏有些詫異,卻還是道:「五歲的時候跟靖寧侯府的二公子訂了親,還有玉玨信物,她一直都戴著呢。」
清虛真人便猛然轉身看向謝璇,「玉玨呢?能否給我看看?」
「玉玨……」謝璇猶豫著抬頭,惴惴道:「碎了。那天我掉到水池裡,玉玨從脖子上掉下來,在水裡碎掉了。」
清虛真人目光一緊,沉吟道:「玉玨在水中碎了?玉器最是有靈性,我手上幾件法器也是以玉製成,玉質本來堅硬,靖寧侯府的東西更該是玉中上品,怎會在水中碎掉?這塊玉姑娘戴了幾年,恐怕是有所兆示。」她轉而看向謝老夫人,「若貧道算得沒錯,姑娘跟靖寧侯府那位公子恐怕命格不合,如今姑娘年紀漸長,才會屢受災禍。」
這個說法與羅氏的約定大相逕庭,羅氏詫異著就想打斷,清虛真人卻不容她插嘴,「依貧道之見,婚姻之事中命格不合是大忌,不止姑娘受妨,若是不加阻止,怕是連其父母、老夫人都要受牽累。」
這個問題可就嚴重了,謝老夫人霍然坐直了身子,「真人此話怎講?」
忽悠人那是清虛真人的本事,她本性其實聰明,於道家經典學習得熟透,拿來跟這些不通道法的老婆子們賣弄,簡直輕而易舉。一番高深莫測的言論說下來,驚得謝老夫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乖乖,謝璇受妨還不要緊,若是她老婆子也跟著受牽累,那可真就是作孽!
當下命人把謝縝叫過來,要退了跟韓家的婚約。
謝縝一頭霧水,立馬搖頭道:「這是父親跟韓老侯爺定下來的,豈是說退就退?」
「這不與你相干,去把國公爺請來。」謝老夫人鐵了心。
等恆國公被請過來,謝老夫人又請清虛真人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立催著要退婚,並拿出了許多的證據。譬如在水池裡碎掉的玉玨,譬如謝璇近來的反常和潑辣,這兩回都說是謝玥推了謝璇入水,恐怕謝玥也是因為跟妹妹走得近,被迷了心智才會這樣做呢!
恆國公多少也是迷信的,雖然跟靖寧侯府的老侯爺交情甚篤,然靖寧侯府幾代將門殺人無數,會有妨妻這樣的事情,還真是說不準。
正在沉吟著難以抉擇的時候,謝珺站了起來,煞白著一張臉,低聲道:「所以那些噩夢……真的是有緣故的?」
恆國公不由將目光投過去,「什麼噩夢?」
「夢見璇璇被人害死了,夢見咱們府上分崩離析,夢見韓玠他……掐著璇璇的脖子……還有澹兒,她跟璇璇一起……」謝珺向來都是沉穩端莊之態,如今強壓驚恐說這些神神叨叨的話,彷彿驚恐之至,恆國公聽了,不由面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