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前院的莊氏,自甄寶璐屋裡出來,也是一臉煩躁的樣子:「好端端的,怎麼就她那裡走水了?咱們府上一直都是太太平平的,她一來就出事兒了。今兒還是咱們承朗的大喜之日,多晦氣啊。」
這會兒徐老太太不在,莊氏才敢說這種話。可徐錦心卻是陪在她的身邊的,當下便道:「娘,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又想著方才那甄寶璐羸弱蒼白的小臉,徐錦心這個當表姐的,也是心疼的。
莊氏不在多說。昔日她對兩個閨女也是極疼愛的,要不然那徐繡心也不會養成那種嬌縱的性子,這會兒她低頭看了看徐錦心的肚子,蹙眉說道:「你瞧你,嫁過去也有些時日了,怎麼肚子還沒半點動靜?今兒你看到那甄寶瓊了。你看看她,瞧著性子挺嬌柔的一個人,就是比你聰明,曉得早些生個哥兒才是正經事。你可不知道,那忠勇侯府待她這個兒媳有多好。」
徐錦心是不願提及這個話題的。
她嫁的是禮部尚書林家嫡長子,剛嫁過去那會兒也是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的,可徐錦心肚子遲遲沒有動靜,那夫家的態度自然變了。徐錦心沒底氣,那丈夫要納妾,她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一時徐錦心也沒吭聲兒了,只容色淡淡道:「我去看看繡心。」
莊氏抱怨了一句。想著那徐氏兩個女兒,都嫁得這般好,她自然存著攀比之心,那甄寶瓊一嫁過去便有孕了,那甄寶璐雖然年紀小,卻也是有些能耐的,竟這般容易的將王氏給扳倒了,手裡掌管府中中饋。而她這倆閨女,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莊氏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調整好心態,便準備再次入席了。
卻說莊氏入了席,那本該在此敬酒的新郎倌兒卻是不見人影。莊氏叫人尋來了徐承朗的貼身小廝雙瑞,問道:「大公子呢?」
雙瑞支支吾吾,有些不敢說,而後懼于莊氏的威嚴,才說道:「大公子他……他去了西廂房那邊。」
這下莊氏當真是哭笑不得了。
他平日裡對那甄寶璐念念不忘也就算了,時常去了西廂房拾掇,可這會兒那兒都燒成灰燼了,又有什麼好看的?莊氏道:「你趕緊去把他叫回來!這成什麼樣子!」
見雙瑞領命過去了,又不大放心,起身說道,「成了,我還是親自過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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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七歲的小男娃,就這麼站在自己娘親的面前,一雙眼眸細細打量她,雖然已經知曉了,卻還是忍不住冷著身再問了一遍:「娘,方才那人是誰?娘不能和兒子說說嗎?」
尚哥兒年紀小,卻生得異常聰慧穩重,也是徐氏最引以為傲的。這些年她善待甄寶瓊,見著甄寶瓊優秀出色,無人不是誇讚,她聽著也是與有榮焉的,畢竟這是她教出來的閨女。可說來說去,那甄寶瓊總歸不是她親生的,那欣喜之情遠不及看到長子如此聰慧。
徐氏白著臉,一眼不發。
嚴嬤嬤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忙說道:「不過是個受過咱們夫人恩惠的小廝罷了,如今遇到了難處,便又想找咱們夫人幫忙。夫人素來心生,所以……」
「閉嘴!」尚哥兒厲聲道。
嚴嬤嬤聽了也是一驚。這位年紀小小的公子,竟有這般的威嚴。她也是知道這四公子的性子的,雖然不愛說話,卻也不會亂發脾氣。嚴嬤嬤立馬閉嘴,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尚哥兒卻是冷冷看著面前的徐氏,說道:「娘當兒子是傻子嗎?方才娘同那人的話,兒子聽得清清楚楚。您為什麼要給他那麼多銀子,娘可是做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尚哥兒從來都是敬著這位娘親的,在她面前乖巧懂事,何時用這種語氣和她說過話。
徐氏雙眸含淚望著尚哥兒,抬手便要去摸他的臉。
尚哥兒往後退了一步,讓徐氏的手撲了個空。他眼神厭惡的看著她,說道:「您別碰我。」
「尚哥兒……」徐氏叫了他一聲,見他轉身就走,這才無力的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尚哥兒。」
馮嬤嬤忙去扶徐氏,說道:「夫人……」她猶豫了一番,安撫道,「四公子興許還不知道。就算……就算他真的知道了,您也是他的娘親,他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徐氏搖了搖頭,滿臉是淚的說道:「不會的。他是去告訴他爹爹了。」
尚哥兒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一路跌跌撞撞,素來穩重的小男娃,這會兒卻是連著撞到了好幾個丫鬟。
而正在屋內休息的甄寶璐,醒來時沒看到薛讓,本就有些失落,待看到這個弟弟一臉色蒼白的跑過來時,才令她嚇了一大跳。
甄寶璐看著定定站在她五步之遠的弟弟,見他的神情有些不大對勁,翕了翕唇道:「尚哥兒?」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尚哥兒,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動不動的,甄寶璐心下擔憂,索性掀開錦被,赤著腳就下了地。
她彎下身子看他,擔心道:「怎麼了?」
尚哥兒靜靜看著甄寶璐,黑葡萄般清澈的大眼睛,如今有些濕漉漉的。他輕輕喊了一聲:「二姐。」
甄寶璐應道:「嗯。」
尚哥兒走近了些,張開雙手抱住了她,將頭埋到她的懷裡:「二姐……對不起。」
甄寶璐有些愣住。
平日裡榮哥兒受委屈的時候,最喜歡這般抱著她,在她懷裡委屈抱怨。可是他是個轉眼就忘的,什麼天大的委屈,她抱抱就沒事了。但是尚哥兒不一樣。他和榮哥兒雖然一般大小,卻是從小就要強,她幾乎沒見他哭過。
她怔了好半晌,才抬手將他的身子抱住,輕輕在他背上拍了幾下,說道:「說什麼呢,咱們是親姐弟,你和二姐說對不起做什麼?」若是榮哥兒,她估計會猜他是不是不小心弄壞了她的東西,可尚哥兒,她就猜不到了。她側過頭,親了親他的臉,安撫道,「還是誰欺負你了?」
尚哥兒一雙手臂牢牢的抱著這個二姐,輕輕搖了搖頭。
薛讓進來的時候,便看到妻子就這麼赤著腳站在地上,懷裡抱著這個仿佛受了委屈的小男娃。
薛讓旋即蹙眉,看著屋裡伺候的丫鬟,聲音凜冽道:「你們就是這麼伺候主子的?」
丫鬟聽了,嚇得雙腿打顫,直接跪了下來。
下一刻,便見薛讓將尚哥兒拉了出來,將妻子打橫抱起,直接抱到了榻上。他見妻子要說話,結實有力的手臂用力壓了壓錦被,眉宇冰冷道:「你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可曾想過我?甄寶璐,你下回再敢這麼下地試試?」
甄寶璐欲說話的嘴登時便閉上了。
在她印象裡,這是薛讓頭一回用這麼重的語氣和她說話。不過她知道,今兒他大概是有些嚇到了。
尚哥兒忙道:「是我不對。」
薛讓沒有理他,按住妻子的身子便讓她躺好。因他的表情太嚇人,甄寶璐也是安安靜靜,不敢再說一個字。做完這些事,薛讓才回頭看自己這位小舅子,見他眼眶微微泛紅,表情也沒有半分動容,一字一句道,「不要什麼事情都來找你二姐,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甄寶璐自然不知道這話的意思,只覺得她這弟弟雖然心性成熟,做事也像大人,可說到底只不過是個七歲的小男娃。
尚哥兒緊緊握著雙手,難得的乖巧:「我知道了。」他看了一眼榻上的甄寶璐,說道,「二姐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了。」
看著尚哥兒小小的身影走出了臥房,甄寶璐才著急了起來,對著薛讓道:「大表哥!」說著便喃喃道,「尚哥兒素來和我不親,今兒難得露出小孩子性子,你這麼一下,下回她哪肯再親近我?」
換做往常,薛讓早就服軟了,而目下他卻是看著她,語氣淡淡說道:「若真這般沒良心,你又有什麼好稀罕的?」
甄寶璐翕了翕唇欲辯解,待對上薛讓漆黑狹長的眸子,頓時就啞口無言了。她的確是這般性子,可尚哥兒他不一樣。甄寶璐存著前世對倆弟弟的虧欠,所以在旁人的面前,姿態再高,再不屑一顧,在他們面前,她總是將自己的姿態放地很低很低。
她眼眶泛紅,薛讓看著,終究是心軟。
他連人帶被子抱進了懷裡,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許久,才緩緩說道:「阿璐,有些事情,你可能覺得沒什麼,覺得不委屈。他們是你的親人,就算對你不好,做錯了什麼事情,你也會輕易的原諒他們……可是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