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寶璐的肚子本就比一般孕婦大上許多,提早發動也是正常的。而那些個穩婆、奶娘之類的,早在上月就已經養在府中了,就等著甄寶璐生產。目下甄寶璐提早生產,四和居的丫鬟們驚訝之後,立刻將人扶了進去,而後各自去準備了。
老太太那邊,也有丫鬟過去稟告了。
前院老太太穿著誥命服,一派貴氣,等著接旨呢,待聽到這消息,也是驚訝道:「怎麼突然就要生了?」她心下著急,畢竟女人很孩子可是件危險的事兒,而且甄寶璐年紀小,又生得嬌小。
而那薛讓也剛回府。他一進門,見著老太太神色緊張,忙上前道,「祖母。」
薛讓原本有要事,因接旨才趕來的。
老太太看到薛讓,說道:「阿璐那邊,說是要生了。」
這話一落,薛讓神色一變,便闊步朝著四和居跑去。
老太太瞧著他這般衝動的樣子,忙吩咐身邊的林嬤嬤,道:「你趕緊跟上去,可不許他進產房。」
自古產房便是污穢之地,這道理男子都懂。只是老太太曉得,長孫和孫媳的感情好,懷了孩子都日日睡在一起,以他的性子,做出什麼闖入產房的事情,也是不足為奇的。
林嬤嬤旋即應下,匆匆趕過去了。
而這廂,甄寶璐肚子疼得厲害。比起這疼痛,平日裡那些壓根兒就算不得什麼。她躺在榻上,側過頭抓著身邊祝嬤嬤的手,喃喃道:「大表哥呢,大表哥回來了嗎?」
她有些害怕。她懷孩子的時候,從來沒有害怕過。感受到腹中孩子一日日長大,她心裡只有興奮和期待,可這個時候,她卻害怕了起來。女子生產,本就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而這老天素來是公平的,這輩子她過得這般幸福,就怕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什麼事。她才剛和薛讓成親不久,這一年也是聚少離多,他都沒好好陪過她。
祝嬤嬤也是見過女子生產的,倒是有經驗。她安撫道:「少夫人放心,這會兒大公子肯定回來了,待會兒大公子會在外面守著,您只管用力,將孩子生出來。頭一胎總是艱難些的,有老奴陪著您,不用怕,嗯?」
甄寶璐望著身側祝嬤嬤圓圓胖胖的臉,眼眶濕了濕。祝嬤嬤從小就照顧她,她的小脾氣小習慣,她娘親都不知道,可祝嬤嬤卻是全都知道的。甄寶璐忽然想起上輩子,那會兒她嬌縱跋扈,連親姐弟都不在意,又怎麼會在意一個下人?在她寄人籬下的時候,也唯有祝嬤嬤一直陪著她,一些她不愛聽的話,也是她一遍一遍耐著性子在她耳邊說的。
甄寶璐哽咽道:「好……」
她感受著那一波又一波的抽痛,聽著外面仿佛有薛讓的聲音。她知道薛讓的性子,這會兒怕是會進來,便同祝嬤嬤道:「你出去同他說,不要擔心,不要讓他進來。」
祝嬤嬤眼眶濕潤,這才覺得,她從小就照顧的小姑娘,總算是長大了。
祝嬤嬤道:「好,老奴這就出去。」
「……嗯。」甄寶璐心裡踏實了很多。兩輩子加起來,這回是她頭一回生孩子,起初難免有些慌張。出嫁前,她若是有什麼害怕的事兒,就去找爹爹;出嫁後,薛讓待她好,她就忍不住依賴他。可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日後還是一個母親,有些事情,必須她獨自來承擔的。
如甄寶璐所料,祝嬤嬤剛出去,就見薛讓闊步朝著屋內走來。她將其攔住,行禮道:「大公子,少夫人說了,叫您在外面等著,別進去。」
薛讓一怔。
他能聽到她的聲音,很痛苦。他揪著心,只想守在她的身邊,陪著她。目下見著祝嬤嬤,薛讓道:「真的……是阿璐的意思?」
祝嬤嬤點頭:「是少夫人的意思,大公子就依少夫人的,出去等著把。少夫人是頭一胎,一時半會兒怕是生不出來的,您別太著急,這接生的穩婆都是有經驗的……」她說著,便讓薛讓出去。
薛讓立在那裡,朝著屏風處張望。
他的眉宇蹙得緊緊的,猶豫了許久,這才走了出去。
想到了什麼,他回過頭,看著祝嬤嬤,道:「你告訴她,我就在外面陪著她,叫她別害怕。」
他最瞭解她的性子,瞧著挺囂張的,其實就是一個窩裡橫。遇著害怕的事兒,反應就和一般的小姑娘一樣。生孩子這等事情,她心下肯定也是慌亂害怕的。
薛讓緊緊握著拳,高大的身軀就這麼立在院中。他想著她嫁給自己之後過得日子,她雖然沒有怨言,可他卻知道,他做得遠不如想像的好。他也沒想過要她這麼早就經歷生產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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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謙這邊呢,聽到大嫂生產的消息,也忍不住擔憂了起來。
他雖然年少,卻也是看過醫術的,知道女子生產的的危險,當下就起身,對著蘭姨娘道:「姨娘,我過去看看大嫂。」
蘭姨娘的病能治癒,也是因為甄寶璐的緣故,若非她給她請了大夫,這會兒她還和以前一樣病怏怏的躺在榻上呢。
蘭姨娘看著薛謙,見這大半年的時間,這薛謙的變化非常的大,性子也開朗了許多。原是寡言沉默的小男孩,如今一面用功念書一面努力習武,已經有些男子氣概了。
蘭姨娘道:「少夫人生孩子,大公子自會守著,你平日同少夫人的關係好,可到底是男女有別,該把握分寸。你若是真心為她好,有時候也得注意一些。譬如現在,你就只管在這兒等著消息便是,別過去添麻煩了。」
薛謙雖然十三,可心性卻比一般的少年成熟些,當下聽著蘭姨娘這番直白的話,一時耳根子燙了燙。
他喃喃道:「我只是關心大嫂,並沒有別的意思。」
蘭姨娘見他素來穩重,這會兒難得緊張,心裡哪裡還猜不出是什麼?不過她也是同甄寶璐接觸過的,這位少夫人年輕美貌,也不過比薛謙長了兩歲,且她聰慧善良,像薛謙這等從小沒人疼愛的孩子,有個這樣的嫂嫂關心他,生出一些旁的感情來,自然是最正常不過的。
可這等不過是年少時的愛慕罷了,等日後長大了,經歷了真正的男女之情,回過頭來,自然都會想明白的。
而蘭姨娘也相信薛謙,這孩子,也不過是將這些心思藏在心裡罷了。
她道:「那就好,你就好好在這裡待著。」
薛謙擔憂不已,年輕稚氣的少年,就這般站在原地。他眉目清朗,朝著四和居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垂下眼,看著蘭姨娘道:「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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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寶璐卻是生了足足兩個時辰,還在產房內折騰著呢。
老太太也按捺不住趕了過來,瞧著這形勢不大妙,自然連喝水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
顧氏也陪在老太太的身邊,說道:「娘儘管放心,兒媳瞧著,阿璐這身子骨健康,先前那麼大的肚子,旁人都要人扶著,她呢,走起來甚是輕便,我看這回生孩子,也不會有問題的。」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巴不得甄寶璐出事的。
這半年來,起初是顧氏管著中饋之事,但是每回都要去四和居讓甄寶璐過目。後來呢,甄寶璐胎兒穩定,便又開始管事兒。顧氏心裡氣,卻也不敢如何,可有一回聽著府中下人背地裡議論她,說她進門都快二十年了,竟然還不如一個進門不到一年的小姑娘。
顧氏本就憋著氣,聽了這話,更是惱了那甄寶璐。加上後來有幾回,她出的錯被甄寶璐看出來,更是叫顧氏又羞又惱,越發的不喜歡甄寶璐了。
可甄寶璐懷著孩子,老太太金貴的不得了,闔府上下都將她當成菩薩供著,她也是不敢招惹她的。是以目下甄寶璐生孩子,一想到她這麼大的肚子,年紀又小,若是出了事兒,也是正常的。
先前薛讓那娘親,不也因生了薛讓掏空了身子,最後早早的香消玉殞了嗎?
所以這個時候,顧氏一聽甄寶璐那邊不大妙,心裡倒是有些開心的——畢竟若是甄寶璐出了什麼事兒,那對他們二房在安國公府的地位也是有好處的。
老太太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孫媳身子健康,生孩子沒問題的。可到底還是忍不住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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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讓站在院子裡,一動不動,待又過了半個時辰,他聽著產房內的聲音越來越小,甚至沒動靜了。這才按捺不住,當著老太太的面兒,就直接沖了進去。
甄寶璐渾身都是汗,俏臉蒼白嬌弱,這會兒正張嘴喝著祝嬤嬤喂得參湯,待看到薛讓就這麼沖進來了,才驚訝道:「大、大表哥?」有一瞬,她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怎麼進來了?
不是讓他別進來嗎?
祝嬤嬤也大聲道:「大公子您怎麼進來了?您這不是胡鬧嗎?」說著便趕緊要薛讓出去。
可薛讓哪裡肯?
他看著妻子虛弱的臉,走到她的榻邊,這才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
「阿璐。」
甄寶璐也是無奈,望著他的眉臉,說道:「大表哥,你……你不要擔心,趕緊出去吧。」她喃喃道,「你在這裡,我會分心的。」
薛讓也知自己此舉太過不妥,可他就想進來看看她。這會兒見著她這副樣子,他更是不願意出去了。只是他素來聽她的話,曉得她說得對,便抬手撫了撫她的臉,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甄寶璐忍不住笑了笑,一時仿佛也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能這般心甘情願為一個男人生孩子。她道:「大表哥,嫁給你真好。若有下輩子,我還要嫁給你。」
薛讓微怔,而後很快點頭道:「好,那咱們就說定了。不過阿璐,咱們先過好這輩子。」
甄寶璐道:「嗯。」又見他這副難得緊張的模樣,安撫道,「別擔心。」
薛讓這才走了出去。
望著他出去的背影,甄寶璐彎了彎唇,一時覺得自己有有勁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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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寶璐生產的消息,齊國公府那邊也都知道了。
那會兒徐承朗正好同甄如松一道在書房下棋。自打徐氏去世之後,徐承朗便經常以討教棋藝的方式來探望甄如松。偶爾甄寶璐回齊國公府的時候,也會碰見他。徐承朗自然是想見見她的,甚至遠遠看上一眼都成,只是他怕她尷尬,是以甄寶璐來的時候,他都早早出府了。
徐承朗一襲青綠長袍,整個人溫潤如玉,他一雙手骨節勻稱,正含笑落了一子。
不過甄如松棋藝精湛,此局雖然比上一局多下了一刻鐘,徐承朗仍舊輸得極慘。
甄如松眉目含笑,不得不說,他同徐承朗下棋的時候,的確享受。不過他曉得徐承朗對那她寶貝閨女的心思,一時也免不了拿他同薛讓比較。他心裡也承認,這徐承朗足夠優秀,若是沒有薛讓,他那女兒,興許會喜歡他的。
甄如松道:「今兒就下到這裡吧。」
徐承朗點頭,跟著甄如松含笑起身。
而這會兒,甄如松身邊的小廝,卻是進來稟告,說道:「國公爺,安國公府那邊傳來消息,說薛少夫人要生了。」
甄如松笑容一斂。
而徐承朗,也忍不住心下擔憂,袖中的拳頭都緊張的握了起來。
直到回了長寧侯府,徐承朗仍舊靜靜立在窗前,不言不語。
他看著外頭的夜色沉沉,想著她生產是否順利。據說頭一胎,要艱難一些。徐承朗想起小時候,那個粉嫩嬌氣的小表妹,磕著碰著了,都要掉著金豆子讓他吹吹才成。
她素來是怕疼的,生孩子那麼疼,她怎麼受得住?
這個時候,就是明明知道她正努力替另外一個男人生孩子,徐承朗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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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寶璐這一胎足足折騰到次日。到了後面,甄寶璐幾乎已經沒有體力了。
她寶璐從來沒想過,生孩子竟然這麼痛苦。
甄寶璐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精疲力竭,耳畔是那穩婆的聲音:「少夫人再用點勁兒,孩子快出來了……您在用點勁兒。」
終於……要出來了嗎?
聽著這話,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再次用力……
寅初時分,產房內終於傳出嬰兒洪亮的啼哭聲。
立在院中如石柱一般的薛讓,聽到那陣哭聲,和產房中歡喜的聲音,頓時松了一口氣,幾乎都要落淚。
他毫不猶豫,舉步便跑了進去。
甄寶璐卻是昏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甄寶璐感覺到有人在替她擦臉,再輕輕喚著她的名字。甄寶璐這才艱難的緩緩睜開眼睛。見入目的是薛讓的臉。她笑了笑,望著薛讓俊美的側臉。
甄寶璐想起來,最後她仿佛聽到嬰兒的聲音了,很響亮。
她抓著他的手,問道:「孩子好嗎?」
她的聲音都有些啞了。
薛讓眉目溫和,看著她這副虛弱的模樣,緊緊握著她的手置於唇邊,親了親,而後才柔聲道:「……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