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景尚時常會來坤和宮這邊看看甄寶璐,姐弟倆的關係,比幼時自是好了不少。今兒他來坤和宮,就看到另外一條小徑上走著的江眉,大抵也是剛從坤和宮出來。
甄景尚靜靜立在遠處,等著她自個兒過來。他知她的性子,瞧見了他,定然會開心的跑過來。何況他倆要成親了,也有段日子沒見面了。
只是——
那小姑娘匆匆看了他一眼,複又垂下眼,而後端著一副沒有看到的表情,急匆匆的走了。
像是在刻意避著他。
甄景尚當然不會覺得,她是在害羞,何況她方才的表情,可是半點沒有害羞的樣子。
甄景尚垂了垂眼,眼睫輕覆,平日喜歡黏著他的小姑娘,變得態度生疏了,他心裡忽然有些不開心了,還悶悶的。
他去了坤和宮,宮內之內,甄寶璐和太子長福都在。
甄景尚還沒開口呢,他那小外甥太子便說道:「舅舅,你若是不喜歡江姐姐,便將江姐姐讓給長福吧。」
小太子素來活潑,時不時冒出些稀奇古怪的念頭,甄景尚也是見怪不怪了,可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他還是有些怔住了。
他抬眼看了看二姐。
甄寶璐趕忙將這小傢伙給打發了,而後對著甄景尚道:「長福素來愛鬧騰,你不必理會他。」想了想,又道,「你老實同我說,你可是同別的姑娘有什麼首尾?」
甄寶璐說話直,又是真心偏袒江眉的,甄景尚聽了登時心中了然,心道怪不得她今兒見著自己竟然躲開了。甄景尚是何等聰慧之人,立馬想到了她為何會誤會。只是她終究還是不信他,都不曉得直接過來問他。
甄景尚面容淡淡,解釋了一番,甄寶璐才放心,說道:「沒有就好,眉眉終究是個小姑娘,你這個大男人,有些事情主動一些,別仗著人家喜歡你便凡事不放在心上。」
甄景尚點頭:「我知道了。」
甄寶璐笑了笑,瞧著自己這弟弟,如今已經生得高高瘦瘦芝蘭玉樹,便暗歎時間過得真快。她問了一些婚禮的事宜,甄景尚身為齊國公府嫡長子,這親事自然是馬虎不得,那羅氏也非常重視這件事情,凡事準備的妥妥帖帖的。如此,甄寶璐也算是放心了。
雖是姐弟,可終究還是不宜多待,甄景尚自坤和宮出來,便見那白皙稚氣的小少年蹲在地上——這小太子竟然沒走,在外頭等著他呢。
見他出來,小太子起身,有模有樣的撣了撣衣袍,朝著自家舅舅迎了上去,用商量的語氣道:「舅舅覺得長福的提議如何?只要舅舅點了頭,江姐姐那裡不用擔心。」小太子長福自小便被小姑娘包圍著,對自己的魅力還是有信心的,他覺著,像江眉那般溫婉安靜的姑娘,可是比沈嘉魚要好得多。
甄景尚是個不愛笑的,今兒難得含笑撫了撫小外甥的腦袋,說道:「想都不要想……」
「嗯?」小太子歪著腦袋。
甄景尚笑笑道:「我同你江姐姐馬上就要成親了,日後你可得改口叫舅母了。」
長福鼓了鼓腮幫子,覺得他這個舅舅真是奇怪,若是不喜歡江姐姐,那為何要娶她,可若是喜歡的話,又怎麼捨得讓江姐姐不開心呢。他爹爹喜歡他娘親,就事事都順著娘親,哪裡捨得她難過?在長福看來,做到像他爹爹那樣,才算是喜歡。
不過這麼一想,長福覺得自己也沒那麼喜歡江姐姐,畢竟想娶她是因為她性格好,又不會打人。
·
連著好幾日,甄景尚一直沒機會同江眉見上面,有時候偶然碰到,她瞧著他,也會繞道走。就這麼一直到了江府老太太六十大壽,甄景尚隨甄如松和羅氏一道來了江府。
江眉曉得甄景尚要來,一大早便起來了,穿了一身嶄新的櫻紅色纏枝寶瓶妝花褙子,梳了一個精緻的隨雲髻,還戴了一朵折絹絲織宮花。十四歲的小姑娘,模樣已漸漸長開了,江眉的容貌雖然漂亮,卻不算太出挑,勝在氣質。可這般精心打扮之後,便同往常截然不同了,委實令人眼前一亮。
一聽齊國公和甄景尚來了之後,江眉就有些坐不住了,索性去了前院。
不過,還未見著甄景尚,倒是先遇見了她的表哥盧子晉。盧子晉生得風度翩翩,同江眉也算是青梅竹馬,他同甄景尚是同一所書院的,因二人喜歡的是同一個姑娘,平日來往極少,而盧子晉是最見不得甄景尚一副清高寡言的模樣,每回見著自己這寶貝表妹主動貼上去,心裡就窩火,可偏生他這表妹就是喜歡他。
江眉知曉男女有別,她都要嫁人了,不好在和表哥走得太近,她正準備敷衍幾句呢,便瞧著不遠處的大樹下,甄景尚站在那裡。
今兒甄景尚著一襲雪色錦袍,風度翩翩。他生得俊,江眉每回瞧見他都挪不開眼,特別是他穿雪袍的時候,整個人就被他迷得暈頭轉向。
這一次,她卻忍住了。
江眉是想他的,可一想到那日的事情,心下就不滿,依著皇后娘娘的意思,他已經知道自己為此鬧彆扭了,可偏偏半點表示都沒有。她素來把自己的姿態放的低些,可這一回,皇后娘娘同她說,要她端一端姑娘家的架子,不能叫他看輕了去。江眉覺得在理,就是因為每回是她主動,所以他將她的遷就視作理所當然。
他不過來,就是知道自己看見他,就會忍不住過去。可這一次,她才不要主動過去!
她收回目光,看了看眼前的盧子晉,微微笑著,同他說起了話。
她素來乖巧,從不做惹他生氣的事情,這回起了叛逆的心思,存心想看看他的反應。當著他的面兒,同別的男子說話,看他會如何。江眉頭一回做這種事情,心下有些緊張,可一想到他也私下同別的姑娘開心的說話,便也索性放開了,不再多想。
她同表哥說著,瞧瞧抬眼朝著甄景尚那邊看了看,卻見他淡淡望了自己一眼,然後面容平靜的走了。
江眉心裡有些難受,覺得自己這行為實在是太傻,當下就同盧子晉道:「晉表哥,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房歇息了。」
她眼裡憋著淚,匆匆走開,想自個兒安靜的待一會兒,便走到一處四下無人的地方。
她低著頭,正恍惚著,這時有人忽的握著了她的手,將她拉到一旁。江眉的心猛地一跳,慌張的抬起頭,對上面前這張清俊白皙的臉,眼淚登時湧了出來,才難得反抗道:「你放開我!」
甄景尚將她拉到隱蔽處,斂著眉低聲道:「你同我鬧什麼?」
江眉咬了咬唇,手腕都被他抓痛了,她知道他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其實自小習武,力氣也大。她縮了縮手,他卻不肯將她放開,她也不再掙扎了,將臉撇到一旁,賭氣道:「我沒有鬧。」
甄景尚又好氣又好笑,也不顧她這張哭花的臉,就這麼吻了下去。二人倒也不是頭一回親近了,特別是對於甄景尚而言,在他的心裡,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可于江眉,這是他倆第二次這麼親近。
撅著的嘴就這麼被男人堵住,鼻翼間滿是他的清冽又炙熱的氣息,江眉怔了怔,被他熟練的親著,覺得自己的身子都有些軟了。原本還打算矜持呢,這會兒哪裡還矜持的起來,就這麼傻愣愣的任由他為所欲為了。
甄景尚待她也算是脾氣溫順,這回卻是有些生氣,吻得也用力了一下,他見她反應青澀,更是起了捉弄的心思,就這麼將她抵在了身後的樹幹上,長驅直入,只將她吻得喘不過氣來。
上回倆人也是親近過的,可那回只是碰了碰嘴唇,她以為那樣已經很親近了,卻不料還能這樣……待被吻得舌根發麻,他才退了出來。
甄景尚低頭看著她漲紅著臉,小鵪鶉般的模樣,才低低問道:「還鬧嗎?」
這人……
江眉臉頰通紅,連帶著脖子都泛著紅暈。她低著頭,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半天都說不出話。
甄景尚覺得好笑,伸手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臉看著自己,少女滿面通紅,雙眸水潤,清澈的眼底倒映著他的臉,這副嬌羞的模樣,最是勾人。
甄景尚再一次將唇覆了上去,察覺到她身子微微顫動,慢慢摟住了她,舉止比先前溫柔了許多,還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
親完了,甄景尚看著她道:「那日同我說話的,是林四姑娘,她喜歡榮哥兒,恰好遇見了我,便向我打聽了榮哥兒的喜好……」聽到這裡,江眉的臉比方才還紅了三分,又聽他不疾不徐道,「你瞧瞧人家,在看看你自己,咱們都要成親了,你但凡有些不滿的地方,只管說出來便是。」
江眉也覺得他說得在理,卻也有些委屈,垂了垂眼道:「我……我怕你生氣。」她在他面前乖乖巧巧的,為的便是不想惹他生氣。
甄景尚也不是真的怪她,聽她這般說,更是輕輕撫了撫她的臉,聲音也放柔了一些:「你若是擔心我生氣,方才還和你晉表哥這般說話,你眼裡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未婚夫?嗯?」
明明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叫江眉覺得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一般。既然知道那是個誤會,也曉得那林四姑娘喜歡的是甄景榮,江眉心裡自然不再堵得慌。可今日他的舉止,委實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不笨,知道他方才雖然走開了,可還是在意她和盧子晉單獨說話的。
她彎了彎唇,伸手捏著他的衣袖道:「我就是想氣氣你……」怕他生氣,又趕忙道,「以後不會了。」
甄景尚自然明白她的小心思,卻也是真的被她氣到了,他又狠狠的在她唇上咬了一下,抵著她道:「別再胡思亂想。」
「嗯。」江眉應下,只這會兒兩人挨得近,身子也緊緊貼在一起,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他衣袍突起處的異常。她忽然想了想,明白了什麼,才紅著臉道,「你……」
這時候了,甄景尚還端著一副正經模樣,只抱著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再進一步不規矩的舉止,待那處消停了,才淡然的鬆開她。
江眉小心翼翼的抬起臉,看了看他,見他表情淡淡的,同平常沒什麼兩樣,可方才那炙熱又霸道的吻,卻是真真切切的發生過。
好像,唯有她才見識過他私下這般出格的模樣。想到了這個,江眉心中暗暗歡喜,在她面前,他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甄景尚見她傻笑,唇角稍稍一勾,問道:「笑什麼?」
她搖搖頭,忙道:「我才沒有笑。」可眼底的笑意,卻是漸漸加深,看得甄景尚也忍不住想笑了。
·
很快,甄景尚便同江眉成親了,緊接著,甄景榮的親事也有了著落,娶得便是那日美貌活潑的林四姑娘。
倆弟弟都成了親,甄寶璐這個當姐姐的,心裡這塊大石頭也就落下了。而在這之後,甄寶璐便順利懷上了第二胎,次年便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甄寶璐有些失望,她原先是盼著閨女的。好在這二皇子懂事,只是越長大,性子越悶,像極了他爹爹。
四年之後,十六歲的太子殿下,也娶了一個溫良賢淑的太子妃,而令甄寶璐頭疼的,則是棠棠的親事。
這幾年,棠棠同沈嘉魚倆人,經常穿著男裝出去胡鬧,眼瞧著已經十六歲了,親事卻是遲遲未定。每回甄寶璐要她瞧瞧那些個皇城出色的青年才俊,這位公主便面若冰霜意思意思掃了一眼,到最後一個都看不上。
甄寶璐少不了發愁。
每回薛讓便安慰道:「不著急,讓棠棠慢慢挑。」
甄寶璐哪裡能不著急?眼瞧著棠棠都十六了,她十六的時候,已經當娘親了。她這女兒打小便愛習武,甄寶璐起初是想讓她嫁個功夫厲害些的,可仔細一想,若真的如此,那日後夫妻倆鬧脾氣,這府上豈不是要雞飛狗跳了?這麼一想,甄寶璐便覺著,還是給女兒找個稍微斯文些的。
甄寶璐為著女兒的親事發愁,轉眼又是三年過去了。
已經十九歲的公主殿下,生得花容月貌,卻不喜脂粉,整日穿著男裝,原先還有一道作伴的沈嘉魚,可一年前那沈嘉魚被勸著嫁了人,原是騎馬場上的雙姝,也變成了形單影隻。
甄寶璐呢,先前還著急的,到了此刻,倒是慢慢放心,還是決定不強求女兒。只是習慣使然,平日裡一些個優秀的世家子弟,也會多留意留意。可在甄寶璐看來,那些名聲不錯的公子哥兒,也沒一個配得上她的女兒的,難怪棠棠一直看不上呢。
恰逢科舉,這高中的狀元郎,是個僅十七歲的少年。
甄寶璐對朝堂之事倒是不關心,可這回卻是聽說了,這狀元郎天生聰慧,七歲便會吟詩,年少時聞名鄉里。
薛讓卻道:「這狀元郎,你我都認識。」
她認識?這下甄寶璐卻是更加好奇了。
這日皇宮設宴,新科狀元也在應邀之列。
十七歲的少年,正是春風得意,著一襲錦袍,面如冠玉,俊美非凡,跟著引路的內監一道進去。路過御花園的時候,才見那遠處的白玉橋上,一抹纖細高挑的身影,正闊步走過。
孟煦微微怔了怔。
走在前頭的內監,曉得這狀元郎前程不可估量,態度自然恭順了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笑笑,說道:「那位便是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