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朗去騎馬,她過去做什麼?
甄寶璐蹙眉欲拒絕,不過想起上輩子,她喜歡和徐承朗待在一塊兒,也喜歡他騎在馬上的英姿,所以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過去看的。徐承朗是她最親近的表哥,他出風頭,她也與有榮焉。
甄寶璐想了想。
撇去上輩子他最後娶了沈沉魚,其餘留給她的,都是美好的回憶。只可惜她不願意將就,心裡膈應的很,便是她這輩子能嫁給他,只要一想到她舅母的嘴臉,她就覺著她這位徐表哥也沒有多好了。
香桃見自家姑娘不說話,遂再問了一遍:「姑娘要去嗎?」
甄寶璐沒有多想,將手裡捧著的《九章算術》翻了一頁,道:「就同繡心表姐說,我這段日子課業忙,沒法過去。」假使她過去,看到的也是一群年紀輕輕的少年郎,這又有什麼好看的?
剛進來的甄寶瓊,看到妹妹捧著書這一臉的書呆子模樣,微笑道:「妹妹。」
「姐姐!」
甄寶璐立馬將書放下,自玫瑰椅上下去,走到甄寶瓊的面前,仰頭道:「姐姐怎麼過來了?」
甄寶瓊道:「葛嬤嬤做了些點心,我拿過來給你嘗嘗。」
甄寶璐眼眸彎彎,撒嬌道:「姐姐真好,我剛好餓了。」
甄寶瓊命丫鬟碧竹將紅木雕花食盒內的冰糖蓮子粥,及絲餅和栗子糕端了出來,輕輕擱在了紫檀西番蓮紋半圓桌上。甄寶璐接過筷子夾了一塊絲餅,輕輕咬了一口,才雙眸含笑道:「這絲餅玉粒瑩澈,瓊酥玉膩,當真是好吃,葛嬤嬤的廚藝可真好。」
甄寶瓊寵溺道:「既然喜歡,便多吃些。」而後隨意拿起方才妹妹在看的書,甄寶瓊翻了幾頁,才略微蹙起了眉頭。
甄寶璐咬了一口絲餅,聲音有些含糊,不好意思道:「我隨便拿的……有些看不懂。」
看不懂是正常的,甄寶瓊知道妹妹聰明又用功,可這《九章算術》太難,豈是她一個小女娃能看得懂的?
甄寶璐舀了一口蓮子粥,小姑娘雖然活潑,可吃起東西來,倒也是頗有儀態,沒有發出半點瓷器碰撞的聲音。不過這書,自然不是甄寶璐隨便拿的,這輩子她有優勢,且她只要花心思,東西學起來倒是挺快的,她之所以會看這《九章算術》,是因為上輩子她最不擅長的便是這方面。仿佛姑娘家學起這個來尤為吃力,上輩子她姐姐和甄寶璋最不擅長的也是這門算術。
甄寶瓊笑笑道:「看看也無妨。」
甄寶璐笑著點頭。
甄寶瓊道:「方才你說不去,可是做什麼?」
甄寶璐抿了抿嘴,聲音低了些,道:「倒也沒什麼,只是繡心表姐讓我明兒一道過去同她看徐表哥騎馬。」
這段日子甄寶瓊同妹妹走得近,當然察覺出妹妹待徐承朗的不一樣。昔日她這位妹妹待徐承朗比府中堂兄還要親熱,而這幾日,妹妹卻鮮少提起過徐承朗。細細回憶起那日弟弟們洗三禮的場景,甄寶瓊便覺著,應當是妹妹和徐表哥鬧脾氣了。甄寶瓊欣賞徐承朗,覺著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惹妹妹生氣,那麼……
甄寶瓊低頭一瞧,見妹妹一張小臉粉嫩玉潤,可愛極了。在她看來,妹妹便是這世上最漂亮最聰慧的小姑娘。
都是表兄妹,實在不應該鬧脾氣啊。
甄寶瓊心歎一聲,說道:「這幾日你用功,姐姐都看在眼裡。離小試還有半個月,一直關在屋子裡念書也不是個辦法。明兒不正好是休沐日嘛,你同繡心表妹素來不對頭,如今她誠心相邀,也好趁此機會好好同她冰釋前嫌。她不過是被舅母慣得嬌氣了一些,沒什麼壞心眼兒的。」
甄寶璐心知,在她姐姐的眼裡,這世上哪有什麼壞人?一時她也招架不住,端得一張無奈的小圓臉,連連道:「我聽姐姐的還不成嘛。」又怕姐姐繼續說,甄寶璐伸手從菊瓣紋白瓷小碟中拿起一塊金黃軟糯的栗子糕,塞到甄寶瓊的嘴邊,道,「姐姐也吃。」
對上妹妹濕漉漉的大眼睛,甄寶瓊頓了頓,便接過吃了起來。
次日徐承朗親自來接人。
甄寶璐上了長寧侯府的馬車,掀開馬車簾子,卻見裡頭只有徐繡心一人,瞧見不喜歡的人,甄寶璐的小臉自然微微垮了些。而徐繡心也是惱火,大眼睛瞪了她一眼,道:「你別這麼看我,我也不喜歡和你待一塊兒。」
甄寶璐本想讓姐姐陪她一塊兒去的,可她姐姐畢竟快十二了,不好再由著性子出去玩兒。甄寶璐尋思著,這幾日在屋裡待著的確挺悶的,而她姐姐有心讓她同徐繡心冰釋前嫌,她也不好讓姐姐失望。不過這輩子她並不想嫁給徐承朗,自然不需要處處忍讓徐繡心。
原以為還有好相處的錦心表姐呢。
這時徐承朗掀開簾子瞧了瞧,見馬車內的兩個小姑娘,皆是垮著臉,一副相看兩相厭的模樣。
妹妹的脾氣他懂,不過他這位小表妹……
徐承朗將手裡拿著的小瓷罐遞了過來,道:「璐表妹,離西郊還有段距離,這個你拿在路上吃。」
什麼呢?
甄寶璐見她這位徐表哥笑容溫和,倒是不好拒絕,拿過小瓷罐,打開蓋子,見裡面滿滿當當裝著一罐松子。
都是剝好的松子仁。
甄寶璐頓了頓,說是不感動,那是假的。畢竟那時候是他從始至終都耐心的照顧她、安慰她。
徐承朗靜靜望著自家小表妹的臉,雖不知她為何生氣了,可他畢竟比她年長幾歲,當表哥的,自然該多讓著她一些。他希望小表妹能像以前那般同他親近,便細細打量了她的表情。
坐在甄寶璐身邊的徐繡心,見自家大哥竟當著自己的面兒,對著甄寶璐這般好,已經頗為不滿了,再看這甄寶璐,得了大哥親手剝的一罐松子,竟半點感激的話都沒有,徐繡心又有些提大哥不平,遂氣憤道:「怎麼?我大哥待你這般好,你竟如此不識抬舉?好啊,既然你不喜歡吃松子,那這個給我好了。」
說著,便毫不猶豫的從甄寶璐的懷裡將那罐松子仁奪了過來,死死抱在自己的懷裡。
徐承朗無奈的看著妹妹,道:「繡心,這個還給阿璐。我替你準備了桂花糕。」
徐繡心眼中蓄淚,搖搖頭,撅嘴道:「不要,我就要這個。」
在小孩子的眼裡,搶來的東西總是最好的。
這會兒一直不說話的甄寶璐才突然開口道:「不用了徐表哥,我也不是很愛吃松子,既然繡心表姐喜歡,那就給她好了。」
聽著甄寶璐這般說,徐承朗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叮囑了幾句,便下了馬車上馬。
馬車穩穩當當的行駛著,抱著松子罐的徐繡心眼睛骨碌碌的轉了轉,警惕的看了身旁的甄寶璐一眼,原以為她是做戲給大哥看的,可如今看她,的確沒有半分要要回去的意思。
這會兒徐繡心倒是疑惑了,輕輕的「噯」了一聲。
甄寶璐知道徐繡心是在叫她,可她偏偏不應。噯什麼噯,她又不是沒有名字。
徐繡心嘟囔了一句,才不情不願道:「璐表妹。」
甄寶璐這才淡淡應了一聲。
「你……真的不要了?」
甄寶璐笑吟吟側過頭,看著徐繡心小臉上的疑惑和詫異,才道:「嗯,給你吧。」
徐繡心怎麼著也是長寧侯府的嫡出姑娘,平日裡穿金戴銀的,哪會稀罕一罐松子仁。她想要,不過是因為這是甄寶璐喜歡吃的松子仁罷了。這會兒見甄寶璐當真不要,便覺著自己稀罕她不要的東西,實在是太丟臉了。徐繡心忙將懷裡原本視若珍寶的松子罐擱到一旁,小嘴微微撅著,再也不和甄寶璐說話了。
這脾氣還真大。
甄寶璐看了看那個松子罐,稍稍垂了垂眼,曉得這肯定是徐承朗親手剝的。不過,看著徐繡心此刻的模樣,甄寶璐忽然想到了上輩子的自己。
上輩子她舅母不喜歡她,外祖母也不希望徐承朗娶她,徐繡心也容不下她,一個個都覺得她配不上徐承朗。她性子倔強,越是如此,越是不想她們如意,就更想嫁給徐承朗了。
甄寶璐忽的笑了笑,現在想想,自己當時的確挺傻的。
徐繡心是個活潑的,平日裡同甄寶璐鬥嘴是家常便飯,兩個人一見面便跟炮仗似的劈裡啪啦吵起來,可這會兒甄寶璐安安靜靜的,徐繡心坐著也不舒坦。她抬眼瞅了瞅,瞧著今兒甄寶璐身上穿著一身紅色的騎馬裝,乾淨俐落,圓圓的小臉有些肉肉的,瞧著卻極水嫩,便是那微微抿著的唇瓣,都挺好看的。
這麼討厭的人,憑什麼長得這麼好看呢?
徐繡心心中不滿。小小年紀的小姑娘,對容貌已經有了一些自己的認識了。她是見過姑母徐氏的,每回見著姑母,便想著日後若是自個兒能長得同她一樣漂亮就好了。這甄寶璐長大後,肯定也和姑母一樣美吧。
徐繡心有些悶悶的。而且,也不曉得怎麼回事,這昔日和她一樣沒規矩的甄寶璐,如今坐姿端正,半點沒有昔日那副懶散樣。
徐繡心是知道規矩的,她娘同她說過,在外人面前,特別是貴人面前,要格外的端莊,這才是大家閨秀的風範。說的多了,徐繡心也沒法將這話當成耳旁風,每回只要學著姐姐的模樣,乖巧的站在她的身旁就好了。這甄寶璐,姑母也曾私下叮囑過她吧?可這會兒又沒有人,她這般姿態是做給誰看呢?
真虛偽!
徐繡心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越發討厭甄寶璐這副樣子,又聽說她最近念書很用功……
「聽說璐表妹日後要考女學?」
甄寶璐頓了頓,倒是奇了,她這是聽誰說的?
甄寶璐還沒說話呢,徐繡心就繼續說道:「女學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的,除非是像我姐姐那樣,你還是別自不量力了。」這語氣,仿佛甄寶璐進不了女學,她就能得到什麼好處似的。
甄寶璐瞅了這嬌蠻的小表姐一眼,道:「你自個兒進不了,還不許別人進了?」
徐繡心擰眉道:「你——」
甄寶璐彎唇,繼續悠悠道:「我可是聽說,繡心表姐你六歲的時候連三字經都背不出來。」
在重文輕武的大周,這般的年紀背不出三字經,當真是奇恥大辱了。同說她七八歲的時候還尿床一個效果。
一時徐繡心被說得啞口無言,小小的年紀也有了羞恥之心,白皙小臉登時燒得紅紅的,大眼睛蓄著淚珠子,悶悶的「哼」了一聲,便不理甄寶璐了。
甄寶璐心裡並無半點痛快,瞧著徐繡心委屈抽泣的模樣,便稍稍彎下腰,打量她低著的臉頰,見她淚眼濛濛,金豆子啪嗒啪嗒的落下,才雙手托腮道:「說不過我,日後就別老是同我鬥嘴了,到時候哭鼻子的還是你。」她見徐繡心冷哼一聲,還在哭,才嫌棄道,「真醜。」
這時候徐繡心才吸了吸鼻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滿道:「你才醜。」想到娘親曾同她說過,小姑娘不能哭,一哭便會變醜,徐繡心咬了咬唇,用帕子擦了擦眼淚,就不再繼續哭了。
徐繡心道:「你進不了女學的!」
甄寶璐彎眸一笑,道:「那若是下次我進了女學,擺宴席慶祝的時候,我讓娘派人送帖子過去,繡心表姐可一定要來哦。」
真討厭!徐繡心哼哼一聲,不再說話。
甄寶璐心裡樂,以前她怎麼沒覺得,這徐繡心瞧著還有幾分可愛。
許是馬車經過了桂花樹,甄寶璐的鼻翼間聞到一股馨香。小姑娘揚著笑臉撩起車軒簾子,朝著外頭看了看,果真見樹旁種著一排桂花樹。
徐承朗就騎著馬兒行在馬車旁,瞧著小表妹的臉頰,才道:「別伸出來,小心腦袋。」
甄寶璐「哦」了一聲,又抬眼看了看他。
瞧著她這位徐表哥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啊。每個人不都是這樣的嗎?這麼一想,甄寶璐便釋然了。這輩子,她便只單單見他當成普通的表哥,若是下回他娶沈沉魚,這喜酒她也會開開心心過去吃的。
馬兒嘚嘚的聲音自後頭傳來,徐承朗轉過身一瞧。
少年原是笑容溫和的俊臉,登時多了幾分疏離,朝著來人客客氣氣道:「薛大公子,薛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