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寶璐雖然好奇,卻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進去。這時候恰好老太太身邊的李嬤嬤走了出來。李嬤嬤生得極和藹,說話也是溫溫和和的,朝著她們行禮說道:「四姑娘,六姑娘,這會兒老太太有事兒要同二爺說,兩位姑娘還是先回去,晚些再過來吧。」
甄寶瓊也曉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兒,見妹妹還呆呆的立在那兒,便抬手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說道:「妹妹,咱們回去吧。」
甄寶璐道了一聲「好」,這才朝著裡邊兒又看了一眼,便隨姐姐回去了。哪知姐妹二人剛走出壽恩堂,便見原本應當躺在榻上的甄如松走了過來。
甄寶璐嚇了一大跳,趕忙過去道:「爹爹怎麼下榻了?不是還沒好嗎?」
甄如松穿著一身石青色家常直綴,臉色虛弱,唇色也有些發白,顯然尚未痊癒。
雖說那雲鶴先生醫術高明,可這會兒甄如松還需要靜養。
望著腿邊嬌小活潑的閨女,甄如松嚴肅的表情變得溫和,伸出寬厚的手掌在她的臉上輕輕撫了幾下,聲音如尋常一般溫和,道:「放心,爹爹沒事。」
「爹爹!」
甄寶璐撅著嘴有些埋怨,怨他不將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只有她知道,她有多希望爹爹平平安安,一輩子護著他們一家人。她嘗過沒有爹娘的滋味兒,害怕經歷第二回。
甄如松十分享受閨女的關心,微笑道:「爹爹和你祖母說完話就回去休息,嗯?」他言辭溫和,又看著身旁亭亭玉立的長女,繼續說道,「瓊兒,領著阿璐回房吧。」
甄寶瓊是個細心的,想著方才老太太發怒的表情,便乖巧點頭,牽著妹妹的手回呦呦軒去。
甄寶璐回到呦呦軒,這擰著的眉頭卻再也沒有舒展過。她同這個二叔接觸不多,只是上輩子她爹爹死後,二叔便管了家,成了齊國公府的主人。而比起她二嬸嬸程氏,二叔對他們姐弟還算關照,只是二叔到底是男人,要忙的事情多,沒有那麼多時間管他們的事情。
老太太一共有三個兒子,分別是她爹爹,二叔,還有三叔。
她爹爹性子穩重,應是長子,從小就嚴苛教導,好在也沒有辜負長輩的期望。而娘親呢,天生就對小兒子偏袒一些,她三叔是個放蕩性子,雖然不務正業,可對孩子們很好,還經常會給她弄些新奇的玩意兒。至於她這位二叔,夾在她爹爹和三叔的中間,自然是最容易被忽視的一個。
可她記得,她這位二叔很聰明,也很能幹。上輩子她二叔管家,齊國公府在皇城的地位的確是蒸蒸日上,也是因為如此,她那位三堂姐甄寶璋才能嫁給當時最受寵的三皇子靜王當王妃。至於後來那位三皇子靜王有沒有當上皇帝,她就不得而知了。
今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她二叔做錯了什麼事情……想到方才甄如松也匆匆忙忙過去了,甄寶璐越發好奇。
難不成這件事情和她爹爹有關?
丫鬟香桃提著一個小竹籃進來,見自家姑娘板著一張小臉,仿佛是在想事情,叫了好幾回,姑娘才反應過來。香桃道:「姑娘在想什麼呢?可是餓了?」
甄寶璐搖搖頭,對上香桃手裡提的一籃黃澄澄的枇杷,才眉開眼笑道:「這是哪兒來的?」
香桃道:「奴婢正要說這事兒呢。這枇杷是薛大公子身邊的小廝送過來的,奴婢自作主張替姑娘收下了。」
甄寶璐撿了一個瞧了瞧,有些眼饞,說道:「那正好,可以做枇杷膏。」頓了頓,吩咐香桃道,「等明兒做了枇杷膏,你去趟安國公府,給大表哥送一些。」
接著,甄寶璐就低聲喃喃道:「也不曉得他愛不愛吃……」不過又想到她大表哥風寒才剛好,這枇杷潤肺化痰、止咳平喘,左右是對身體好的,吃些也是無妨的。
甄寶璐笑笑,裡邊香寒正在收拾房間,手裡拿著今兒甄寶璐剛套來的吉祥娃娃,說道:「姑娘,這個可要收起來?」
甄寶璐看了一眼,就說道:「不用了,放在床邊就成了。」她很喜歡的。
這廂壽恩堂,老太太氣得不成樣子,看著跪在地上的二兒子甄如柏道:「若非這回老大命大,遇著神醫雲鶴先生,你大哥這條命就沒了。你怎麼能……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老太太氣血上湧,斷斷沒有想到,平日裡低調安靜的二兒子,心思竟然會如此歹毒。
甄二爺跪在地上,聽著老太太的話,靜靜沒有說話。
老太太氣急了,拿起手邊的茶盞就往甄二爺的腦袋上砸去。便聽「嘭」的一聲,茶盞落地,而甄二爺的腦袋上,也砸出了一個血窟窿。
甄如松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般場景。他急急忙忙走過去,扶著老太太顫抖的手,道:「娘,你這是做什麼?」
老太太關切道:「你不好好養病,過來做什麼?」
甄如松看了一眼地上的甄二爺,才道:「兒子聽說娘你在訓斥二弟,就過來瞧瞧。二弟都這麼大個人了,他若是做錯了事情,你好好說不就成了嗎?」
老太太只道是長子還未知曉,指著甄二爺歇斯底里道:「你問問你這個好弟弟,究竟做了什麼事情!」
甄如松眸色淡淡,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他扶著老太太坐了下來,波瀾不驚的說道:「兒子知道。」
這話一落,不但老太太詫異,連跪在地上的甄二爺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老太太努力平息怒火,說道:「既然你知道,這件事情便交給你處理。咱們齊國公府,還沒出過這等心思歹毒之人,我只當沒有這個兒子。」
甄二爺聽了,才笑道:「從小到大,你又何嘗真正在意過我這個兒子?你的眼裡就知道長子和寶貝的小兒子,我對你而言,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我表現出色,你也不會誇讚一句,而大哥和三弟,即便是做錯了事情,你也不過隨便說幾句。小時候,我跪過多少次祠堂,您又真正關心過我幾次?」
甄二爺笑著,眼神陰鷙,額頭被茶盞砸出的地方流著血,一路淌下來,模樣頗為猙獰。
老太太看得有些愣住了,這才道:「就是因為這個,你連你自己的親哥哥都害!若非我查出來,你這回沒得手,下回是不是要繼續下手!」
老太太氣得發慌,甄如松忙扶著老太太的背,替她順氣:「娘,這件事情,就讓兒子來處理吧。」
老太太道:「成,就由你來處理,我不管,我沒有這個兒子!」
老太太被李嬤嬤扶回房間,甄如松才走到甄二爺的面前。他低下頭,稍稍彎腰,才將地上的甄二爺扶了起來。
甄二爺表情驚訝,緩緩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大哥,等他剛站穩,卻見他大哥揮起手便在他臉上揍了一拳。甄二爺一個踉蹌載到在地,而後面露狠色,起來就一拳揮了過去。
甄如松是三兄弟中武藝最好的,樣樣都出色,而甄二爺瞧著普通,其實若真的要比起來,也是可以同甄如松一較高下的。當下甄二爺便不再隱藏,狠狠同甄如松拼命。
邊上站著的丫鬟小廝們正要上前,卻聽甄如松吼道:「出去!」
一時倆兄弟毫無章法的扭打在一起。
若是換做往常,甄二爺自然不是甄如松的對手,可甄如松是病了數日的身子,還未完全康復,這會兒自然是抵不過甄二爺了。倆兄弟你來我往,之後才各自掛彩坐在地上休息。
甄如松眼角和嘴角都被打出了淤青,胸前起起伏伏的喘著氣,才冷冷一笑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有早一日,自己差點會死在自己兄弟的手上。甄如柏,你當真是好本事,明著不來,你來陰的!」
甄二爺也沒好到哪裡去,因額頭砸出了血,這會兒大半張臉都染了血,瞧著相當嚇人。
甄如松的語氣平靜了些,又道:「你知道那時候我在想什麼嗎?」他頓了頓,看向身旁不言不語的二弟,說道,「我在想,若是我就這麼去了,我那妻子會不會將過錯歸咎在阿璐身上。我又在想,我真的死了,那我那剛定親的長女,才三歲大的兩個兒子,該怎麼辦?我想著我的妻子,想著我的兒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璐……」
「二弟,阿璐小的時候,你也抱過吧?我記得你還挺喜歡阿璐的。你說娘從小忽視你,其實阿璐又何嘗不是?可是她心地善良,從來不會記恨,頂多是當面表達自己的不悅。可你呢?你一個大男人,竟連一個孩子都不如?我死了,這齊國公府就由你當家,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你的大哥,咱們是兄弟!」
甄如松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沒有再看甄二爺一眼,聲音冰冷道:「你去祠堂跪一個月,好好思過。之後你同二弟妹他們就住到旁邊的西院,日後能少走動就少走動,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頓了頓,又道:「……你好自為之吧。」
這便舉步出了壽恩堂。
甄二爺坐在地上,抬頭看著兄長離去的身影,這才輕輕笑了笑。
之後甄二爺便跪了整整一個月的祠堂。
在祠堂思過回來之後,甄二爺的雙腿有些不利索,聽著大夫的意思,怕是就算養好了,也要落下病根兒。而程氏這一個月早就哭紅了眼,前幾日還巴巴的跑去壽恩堂求老太太,後來曉得老太太是下了狠心,就只能數著日子等。
甄二爺的腿還沒養好,老太太卻沒半點心疼,直接發話讓二房挪到西院去。
齊國公府大,老太太和三房都住在東院,熱熱鬧鬧的,西院那邊沒什麼人住,便有些荒廢和冷清了。
這件事情鬧得這般大,連著一個多月,整個齊國公府的氣氛都是陰沉沉的。而甄寶璐每日除了去玉磐山房上課,其餘都乖巧的待在屋子裡做功課做繡活兒。
這日在園中涼亭看書,就看著眼眶紅紅的甄寶璋從她住處出來,身後的丫鬟小廝搬著紅木箱子,裡面裝的都是甄寶璋的東西。
甄寶璋穿著一身碧青色繡梅花褙子,身段高挑纖細,模樣嬌美不像程氏那般張揚,一看就是大家閨秀的風範。只是她的臉色並不好。
甄寶璐還是頭一回看到驕傲的甄寶璋這般情緒低落的模樣,她看到自己,只匆匆瞧了一眼,便抹了眼淚走了。
甄寶璐也沒上去打招呼。她瞭解甄寶璋的性子,這個時候過去,她只會覺得她是存心看她的笑話的。她也不會自討沒趣兒。
事情鬧得這般大,可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麼。可這個時候,甄寶璐卻多多少少有些猜到了。她一直以為,爹爹的疫病是在翰林院染上的,可這輩子沒去翰林院,還是染上了,差點就喪了命。而她爹爹死了,最有力的便是她二叔了。那麼一切,就已經很清楚了。
甄寶璐原本對她二叔的印象不錯,可一想到二叔差點害了她爹爹,心裡是半點都同情不起來了。
她看著甄寶璋落寞的背影,只覺得這個懲罰還不夠。若不是她二叔,上輩子她的日子怎麼會過成這樣?她就是計較,就是小心眼!
甄寶璐擰著眉,氣鼓鼓的,心裡很不痛快。
待聽到有人叫她,甄寶璐才抬起了頭,朝著來人道:「謝夫子。」
甄寶璐很驚訝。
這兩年來,謝夫子看到甄寶璐的進步,已然是欣慰的。加上眼下六位姑娘有三位進了女學,其餘的三位,庶出的二姑娘甄寶青不是念書的料,又到了說親的年紀,已經開始不來玉磐山房,而是待在屋子裡專心學習女紅,這個時候,就只剩甄寶璐和甄寶玥了。
謝夫子見甄寶璐手裡拿著一本詩集,難得說道:「六姑娘勤奮是好事,不過也要注意身子。」
甄寶璐有些受寵若驚,道:「嗯,多謝夫子關心,我知道了。」
謝夫子瞧著小姑娘頗有靈氣,在課堂上也是舉一反三,很是聰慧,當下便道:「我聽四姑娘說,六姑娘也想考入女學。」
甄寶璐倒是不知道,這事兒姐姐怎麼和謝夫子說了,當下便不好意思道:「我就和姐姐一塊兒。」
謝夫子說道:「六姑娘聰慧,想來並不難。若是可以,明年便去試試吧。」
明年。甄寶璐小嘴微微啟著,詫異道:「可是……可是不是十二歲才能……」
謝夫子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早一年晚一年差不多,只要有本事就成。」
好像……說的也有道理。
甄寶璐抿著唇兒想了想,曉得自己除卻想和姐姐在一塊兒,更想彌補上輩子的一眼,去女學長一番見識的。當下便鬥志昂揚,朝著面前難得溫和的謝夫子道:「好,學生一定努力,不辜負謝夫子的期望。」
之後的一年,甄寶璐幾乎足不出戶,待在府上念書。
一年後,甄寶璐順利進了女學,成為皇城女學年紀最小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