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的小姑娘整個人沒入水中,只余一雙素白纖細的手拼命掙扎。如今正值初冬,池水冰冷,情況非常危急。拂冬雖知自家姑娘會鳧水,卻也耐不住這麼冷的天氣,她見身旁的俊美冷漠的男子無動於衷,才真的著急起來:「薛公子,六姑娘快不行了……」她顫著聲兒,眼睛緊緊盯著水面,一張臉嚇得慘白慘白。
這個時候,著一襲青綠色錦袍的男子闊步跑了過來,瞧著那池中落水的姑娘,急急問拂冬:「你方才說是誰落水了!」
拂冬自然是認得面前的徐承朗的。她不曉得這位長寧侯府大公子為何會出現,可當下也顧不得這些。當著薛大公子的面兒,她沒法改口說是三姑娘,而且以徐公子和六姑娘的交情,肯定會奮不顧身救人的,當下便道:「是六姑娘,六姑娘落水了。」
徐承朗到底也是聰慧之人,若今兒是旁的姑娘落水了,他若要救人也會猶豫一番,畢竟他同人家姑娘有了肌膚之親,那是要負責的。可這會兒一聽是他的小表妹,哪裡還會猶豫,當下便不顧一切跳下水去救人。
「阿璐!」
「阿璐!」
徐承朗的水性並不好,可多多少少還是會一些的,眼下情況緊急,他倒是發揮的非常好。徐承朗慌張得不得了。池水冰冷,他一個男子都受不住,一想到那個嬌滴滴的小表妹落在水中,心裡急得不成樣子,待將人從水底托起來的時候,才終於看清了懷中姑娘的臉。
徐承朗倏然睜大了眼睛,自然認出了懷裡的這個並不是甄寶璐,而是二房的三姑娘甄寶璋。徐承朗當即腦袋嗡的一下,豁然開朗,側過頭去看涼亭中薛讓,卻見他一副即將要走的架勢。
這個時候,徐承朗哪裡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將懷裡的甄寶璋救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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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內甄寶璐正乖乖巧巧的陪在老太太的身邊。
昔日老太太最疼愛甄寶瓊和甄寶璋,可自從三年前的事情後,老太太便疏遠了甄寶璋,而是對甄寶璐格外疼愛些。而甄寶瓊即將要出嫁了,這親事已經定了,老太太花得心思也少了些,畢竟在她的心裡,這孫女已經是別人家的人了,至於這甄寶璐尚未定親,先兩年她一直將她藏著,只讓她多多念書充實自己,如今到了說親的年紀,便也將這寶貝的小孫女領了出來,給大傢伙瞧瞧。
今兒這般熱鬧的日子,老太太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
在場的夫人,家中有正說親的兒子的,一個個倒是有意無意的打量起這位甄六姑娘來。平日在女學,她們也是聽說過的,曉得齊國公府的幾位姑娘,個個都是知書達理才華出眾的,幾位姑娘中,當屬長房的兩位最為出挑。今兒一瞧,這甄六姑娘在那兒一站,的確是讓人想不注意都難——小姑娘生得太漂亮。今兒又是喜慶日子,穿得顏色鮮豔些,更是嬌美無雙。
好是好,就是長得太美了。
甄寶璐雖然年紀小,可到底是經歷過上輩子的,自然曉得老太太的用意,也明白這些夫人們看自己時心裡的盤算。她面上含著笑容,心裡卻是不舒坦的。她又不是蘿蔔白菜,哪裡稀罕她們挑挑揀揀?
甄寶璐隨便尋了個藉口離開了,而後喚來香桃:「可瞧見榮哥兒了?」
香桃搖頭,道:「奴婢不知。」
甄寶璐暗下蹙眉,只覺得她這胖弟弟做事情當真是不牢靠。她努努嘴,卻見祝嬤嬤面色凝重的跑了過來。祝嬤嬤穿著一身秋香色褙子,體型較圓潤,上輩子她跟在甄寶璐的身邊,日日發愁擔憂,瘦的跟竹竿兒似的,這輩子甄寶璐念著祝嬤嬤對自己的不離不棄,便對她好些。操心的事兒少了,自然生得白胖健康。
甄寶璐忙道:「出什麼事兒了?」
祝嬤嬤走到甄寶璐的身旁,壓低聲音道:「姑娘,是三姑娘出事兒了。」
甄寶璐倒是有些奇了,方才她還看到甄寶璋滿臉堆笑的模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曉得有多開心呢?好端端的,能出什麼事兒啊?
祝嬤嬤繼續道:「三姑娘不小心落水了,路過的徐大公子正好出現,將三姑娘救了起來。」
甄寶璋不是個粗心之人,而且身邊有丫鬟陪著,怎麼會突然落水?而且,怎麼會恰好是徐承朗救了她?甄寶璐不是個傻的,這種落水的戲碼,她也不知聽說過一回。落水救人,勢必要肌膚相親,姑娘家渾身濕漉漉的,被一個男子貼著身子救上來,自然是哪裡都抱過了,便是撿回一條小命,這清白也是毀了。
她曉得徐承朗的性子,就是個老好人,對誰都好。這回明擺著是坑他的,他竟然還去救。真是太蠢了!
雖說這輩子她離徐承朗遠遠的,不會想著再嫁給他。可上輩子他對她的好,是沒得說的。就算是身為表妹,她也不希望自己的表哥被人這般設計。
她輕垂眼簾,問道:「徐表哥沒事兒吧?」
祝嬤嬤曉得姑娘關心徐承朗,說道:「這會兒徐公子正在客房休息。」
這大冷天的,落水可是不得了的事兒。
甄寶璐正猶豫不知該不該過去,恰好看到甄寶瓊過來了。她走了過去,對著自家姐姐道:「姐姐,三姐姐和徐表哥的事情,姐姐聽說了嗎?」
那梅園雖然人少,可甄寶瓊也是聽說了的,她道:「娘已經過去了,咱們也一道去看看吧。」
這倒是正合了甄寶璐的意,點點頭道:「嗯,好。」
而二房這邊,甄寶璋落水受了涼,泡了熱水澡,這會兒才蒼白著臉躺在榻上,身上嚴嚴實實蓋著錦被。方才落水,起初是裝的,可後面卻是真的溺水了。甄寶璋一雙眼兒通紅,這般脆弱的模樣,看得程氏很是心疼。
程氏說道:「好了,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便交給娘處理。」
甄寶璋是看清救自己的人的,並不是薛讓,而是徐承朗。先前她的確愛慕過徐承朗,可這會兒她的一顆心都落在薛大公子身上,哪裡還喜歡這個文質彬彬書生模樣的徐公子?甄寶璋委屈的落淚,說道:「娘,女兒……女兒不喜歡徐公子。」
事情出了岔子,程氏的確嚇了一大跳,可細聽之後,曉得是徐承朗救了她閨女,程氏當即松了一口氣。也算是運氣了。
眼下聽著甄寶璋這般說,程氏狠狠斥責道:「我看你真是糊塗了,徐公子哪裡不好?」
這時甄寶璋沒有半分昔日的高傲,顯得相當的脆弱,她囁嚅道:「可是……」
程氏說道:「沒有什麼可是。今兒徐公子救了你,咱們理當感謝。可你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哪裡能隨便讓人抱了去?你同徐公子有了肢體接觸,在場的丫鬟都是看到的。徐公子是長寧侯府的嫡長子,眼下還未說親,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情,就該娶你才是。」程氏心裡想的很明白,她閨女既然嫁不了薛讓,那這徐承朗,她定然要牢牢抓住。
程氏安撫好了甄寶璋,便打算去徐承朗休息的客房。
出去的時候,恰好遇見了前來探望的甄寶瓊甄寶璐。程氏只道:「璋兒身子無礙,現下已經休息了,你們不用太擔心。」又問了二人可有去看徐公子,曉得沒去,便笑笑道,「那正好,我正想去好好謝謝徐公子呢,咱們一塊兒過去吧。」
甄寶璐是不想來二房這邊的,可她姐姐心善,她只好陪她一道來了。這會兒瞧著程氏這般微微笑的模樣,哪像個擔心閨女的母親?不過甄寶璐心裡也清楚,她這般巴巴的想去謝徐承朗,不過是想讓她徐表哥給甄寶璋一個「交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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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內,徐承朗已經換好了衣裳,一頭墨發也披散著,儒雅俊秀的臉比起平日略顯蒼白,。連唇色也隱隱發紫。
莊氏看到兒子這般,心疼的不成樣子,忍不住斥責道:「你真是糊塗,這種伎倆你又不是沒遇到過,怎麼今兒……今兒就犯糊塗了呢?」
莊氏知道兒子搶手,素來對這種事情格外的留心,而徐承朗也是個聰明的,沒有在這種事情上栽過跟頭。
犯糊塗?
徐承朗靜靜抿唇。
想起池中掙扎的那一抹芙蓉色身影,他到此刻還心有餘悸。他素來遇事冷靜,今日之所以想都沒想就跳了下去,就是因為他以為落水的是阿璐。
徐承朗淡淡說道:「娘,兒子不能見死不救。」
莊氏歎了一聲,說道:「罷了,今日這事兒你也當是吃了個教訓,娘會替你想法子的。你且好生休息,這水那麼涼,若是寒氣入侵,到時候可就麻煩了。」說著又催促嬤嬤,「怎麼姜湯還沒送過來,你再去催催?」
身後的嬤嬤領命,轉身出了房間。之後有丫鬟進來,朝著莊氏道:「夫人,甄二夫人同四姑娘六姑娘一道過來看大公子了。」
一聽是程氏,莊氏冷哼一聲,諷刺道:「來的還真快。」她輕輕拍著徐承朗的手背,安撫道,「娘先出去,你好生歇息。」
徐承朗面色溫和的點頭。
甄寶璐姐妹二人隨程氏一道過來,瞧見莊氏出來的時候,見程氏忙迎上前去:「徐夫人,今兒我家璋兒的事都虧了徐公子,不曉得徐公子現在如何了?」
莊氏一身遍地金如意紋妝花褙子,梳著倭墮髻,很是端莊貴氣。只是看程氏的時候,臉色並不好看。她淡淡道:「我家承朗素來心善,今兒不過舉手之勞,甄二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程氏見莊氏這副高冷模樣,心裡早就罵了百八十遍了,可到底還是忍住了,面上盈盈帶笑很是客氣,又曉得這些事情當著甄寶瓊姐妹倆的面兒不好說,一時便想著該如何開口。
而甄寶璐也不想同程氏待在一塊兒,便對著莊氏道:「舅母,我能和姐姐一道進去看看徐表哥嗎?」
莊氏也打算同程氏敞開了說,當下便應道:「也好。」
待甄寶璐姐妹二人進去的時候,莊氏才對著程氏冷冷一笑道:「甄二夫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兒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你心裡什麼打算,我也是一清二楚的,咱們承朗是絕對不會娶你家女兒的,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甄寶璐不想聽,可莊氏說的字字鏗鏘,她還是聽到了一些。她略微蹙眉,隨姐姐一道進去後,才見一抹頎長高挑的身影立在窗前。
翠玉般的衣袍繡著蓮花紋路,襯得他恍若挺竹,墨發靜靜垂下,便是一個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的溫潤雅致。
到底是她上輩子看上的男子……
徐承朗緩緩轉身,看著進來的姐妹二人,眉目一柔,才叫道:「瓊表妹,璐表妹。」
到底是甄寶璐同長寧侯府的關係親近些,這會兒也是甄寶璐開的口:「我同姐姐來看看你。」她笑容得體又疏遠,細細打量這位徐表哥的臉色,的確有些不好看。她也是清楚的,徐承朗水性並不好。
徐承朗倒是客客氣氣,走到二人面前,招呼道:「坐吧。」
不過是過來看看他,甄寶璐並沒有久留的打算,當下就搖頭道:「不用了,我就是過來瞧瞧,不打擾徐表哥休息了。」雖然眼下不是孤男寡女,可待的久了總歸有些不好。她出於禮貌和關心,過來探望過了,便可以了。總說是在齊國公府出的事兒,她沒道理不過來探望。
這個時候,徐承朗的小廝進來,說道:「公子,薛大公子過來看您了。」
徐承朗臉色一沉,袖中的雙手緊緊攥著,緩緩道:「……請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