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賊不服氣,他生氣!
那些個烏龜王八蛋,畜生不如的,怎麼能對姑娘家做出這種事。美人然受過這樣的苦遭過這樣的罪!他用力喘氣,覺得肺都氣炸了。
山賊扭頭跑了。
他去找人打架去了。
丁妍珊以為從此便能清靜,豈料三天後,山賊又找來了。
那時丁妍珊正獨自坐在山坡上發呆,大老遠便聽到山賊喊“姑娘”。
丁妍珊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把頭扭回來,繼續發呆。
可山賊卻不懂看臉色,他巴巴的湊了過來問:“姑娘,那些欺負你的王八羔子,後來怎樣了?”
“死了。”
這麼幹脆的回答讓山賊愣了愣,“哦”了一聲,反倒不知該怎麼接下去了。這幾日他左思右想,越想越是心疼,要是不把那些賊子狠揍一頓送官嚴辦,他是怎麼都安生不了。於是這才跑來想多問問情況。怎料這丁姑娘冷冷一句“死了”,一點敘話的餘地都沒留給他。
山賊撓了撓頭,想了想,而後道:“這些事,我絕不會對別人說的。我不會象姑娘家鄉那些碎嘴的亂說,毀姑娘清譽。”
這次丁妍珊又轉了頭看他,“你說不說都無妨,我既敢告訴你,就不怕事情露出去。我不會在此久留,這的人說我什麼又有何關係?”
也對。山賊歎氣,她的話總是比他有道理。
山賊一屁股坐在丁妍珊旁邊。她如花似玉,他不敢離得太近,二人中間隔著兩個人的距離。
“嗯,這個,不知姑娘是什麼打算?”
丁妍珊沒說話。
山賊繼續道:“我的意思是,現在姑娘的僕從都沒有找到,不知姑娘原本是要去何方,要是著急的,我可以護送姑娘。”
丁妍珊看他一眼,山賊趕緊擺著雙手,“我不收錢銀,我也沒有壞心思。我就想著,萬一找不到那幾個不忠心的,姑娘沒人相護。”他撓撓頭,“其實那幾個找回來也沒用,我是覺得,真遇著事了,他們丟下姑娘不理,跟廢物一般。”
“我哪都不去。”
“啊?”山賊很驚訝,“那姑娘出門遠行,是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就到處走走。”
山賊完全不明白,哪都不去,到處走走,又有什麼意思?
“可是,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要做什麼,那哪會有達成願望的喜悅?”山賊又想講道理了。
達成願望的喜悅?
丁妍珊愣了一愣。
“就象我這樣,我有時候特別饞豬肉,好想能吃上滿滿一碗。最後終於能吃上的時候,高興得差點沒掉眼淚。可是如果我不想吃什麼,就是吃到了也不覺得太歡喜。這說的便是這個道理,對不對?”
丁妍珊沒說話。
山賊繼續嘮叨:“你若是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走再遠的路也到不了目的地,又怎麼會開心?”
丁妍珊轉頭看他。
山賊被她看得臉臊起來,咽了咽口水,聲音小了,吱唔道:“我,我就是說說,我的意思是,那什麼,你可以給自己定個願望,我就總是這樣,有了願望,達成的時候,就會很開心,這樣你便會高興一些。你現在這般不開懷,我,我……”
他話未說完,丁妍珊猛地站了起來,轉身要走。
山賊看著差點沒抽自己嘴巴,說這麼多,人家不愛聽了。可他除了動拳頭打架,最愛的就是跟人講道理,他管不住自己嘴巴,真欠抽,真欠抽。
他想著,真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這時正好丁妍珊轉身回來,看個正著。山賊更想抽自己了,可美人正看他,他趕緊把手背到身後,抬頭挺胸。
丁妍珊看他冒傻氣的舉止,似笑非笑,隻道了一句:“我也有願望的。可惜永遠無法達成。”
“怎麼會?”山賊一下來了精神,“隻要有了願望,終有一天能實現。就比如我吧,我就做山賊,最後終於做成了。我想在黑山上開墾出良田來,最後終於有收成了。我想把山上的泉水引到村子,最後終於引過來了。我想……”
“我想所有那些事都沒有發生過。我沒被劫過,小玉也還活著,我還是那個刁蠻小姐,我爹還在家,我姐姐也還與我有說有笑。”
山賊呆在那,這些話他雖然有些不明白,但他卻能從她那淡淡的語氣中感覺到強烈的悲傷。他張了張嘴,想勸勸她,安慰她,卻說不出話來。丁妍珊也壓根沒打算等他說話,她扭頭走了。
山賊呆立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就算不明其意他也知道,她所說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山賊忽然覺得好心疼。她到底經曆過什麼?她爹爹怎麼了?她姐姐怎麼了?為什麼她要獨自出門,沒有目的地,沒有想做的事,隻是隨便走走?
山賊的心很亂,他覺得有許多話對丁妍珊說,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抬頭一看天色,他“哎呀”一聲叫了出來,扭頭趕緊往家跑。
路過孤單單走著路的丁妍珊身邊時,他大聲叫著:“姑娘,我先走一步,是時候該給我爹做飯了,讓他餓了肚子他會罵人的。”他一邊喊一邊跑,轉眼便跑沒了蹤影。
做飯?被爹罵?
丁妍珊愣了愣,看著山賊風風火火地狂奔而去,不禁有些想笑了。
這怕是她見過的最慫的山賊了吧。
可很她發現,這山賊不但慫,還有些呆。因為幾天之後,她收到了山賊送她的禮物——用破瓦盆裝著的帶泥的草。
那破瓦盆放在她的窗台上,他沒留字,所以丁妍珊發現那盆草的時候著實愣了半天。後是丁大娘告訴她:“是山子送來的,他說你會明白的。”
一盆草,她還會明白?
莫名其妙。
丁妍珊盯著那綠油油的草,心思索著山賊到底能不能分清草和花的區別。
“滿妹去縣送山貨,李家大叔也要送一車柴火過去。山子見著了,便幫著他們一道送了。待他回來了,你再問問他。”丁大娘看丁妍珊的就知道她與自己一樣對一盆破草一頭霧水,便與她道。
丁妍珊點點頭。不過她沒打算問,她打算直接把那盆草丟回給那呆山賊。
可直到入了夜,那去縣城的三個人都沒有回來。
丁大娘開始憂心。每次滿妹去送貨都是下午便能歸家,這回還有李家大叔和山賊一起護著,怎麼天都黑了還沒見人。
丁妍珊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得陪著她站在村口眺望。村各家得了消息,也匆忙拿了火把聚在了村口,大家七嘴八舌揣測,有說也許路上馬車壞了,有說也許是李大叔在城遇著了熟人多聊了幾句,但隨著時間越來越晚,大家最後都不再說什麼了。
村長帶了人過來,囑咐了幾個年輕壯漢,讓他們趕到縣城看一看,又說讓他們沿途留心,是否是半道上遭了什麼意外阻了腳程。
漢子們應了,準備水囊拿上火把就要出發。這時有人大喊了一句:“他們回來,馬車回來了。”
眾人精神一震,轉頭望去,真是李家大叔的馬車正■奔回來,車前麵坐了一個人,正是李家大叔。
眾人頓時鬆了口氣,可等馬車駛近了,卻是看清了李家大叔的表情,那是一臉的焦急。車板上蜷坐著丁滿妹,衣裳破了,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甚是狼狽。
丁大娘嚇得差點沒站住。她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女兒。
丁滿妹原是一直在哭,見得娘親,更是撲到娘懷“嗚嗚”大哭起來。
村民們全都圍了過來,李家大叔忙道:“我去送柴火,山子幫著我去卸貨。滿妹去送山貨,我們說好了完事後去接她。可沒料到滿妹等著我們時,碰上了縣太爺的公子。那畜生喝醉了酒,正滿大街調戲大閨女。待滿妹發現時,想跑已是來不及,被那畜生手下人圍住了,滿妹掙紮呼救時我和山子正趕到。山子氣不過,便與他們打了起來。可他們人多,竟是呼拉拉衝上來十多個人。山子讓我別管他,帶滿妹跑。我一看當時情形不對,周圍人也沒個忙手,大家皆是懼了縣太爺,全跑沒影了。我沒了法,就先帶著滿妹坐上車跑了。可他們竟然還有人追,我們繞了好幾個圈,這才敢回到村子。”
“這還有王法嗎?”
“畜生呦!”
“山子現在何處?”
“哥幾個操家夥,我們去救山子哥。”
大家七嘴八舌的嚷嚷,村子一揮手,大家夥安靜下來。村長道:“丁大娘,把閨女帶回去好好休息,今日是閨女受委屈了,但也別慌,咱村就是一家子,絕不會再讓外人來欺負的。李大叔你也回去,這段時日就莫再去縣城,有什麼事鄉鄉親會幫襯著。”
一旁的村民用力點頭。
“二狗,你們幾個弟兄平素與山子最親近。這時候得冷靜,莫帶家夥去縣城鬧,怕別人不知道是咱村惹了縣太爺不成?你們先到山上去,看看山子是不是回來了,若沒有,回來報個信。我與山子他爹去縣城尋人,其他人都各自回去,把家夥準備好,各家閨女媳婦這段日子都別出門,男人們注意著點,若有陌生人在村子附近逛的,就都報個信。”
那叫二狗的年輕人帶了幾個小夥趕緊往山子跑。他們做山賊在黑山上有個據點,其實也是當初那夥真山賊的老巢。當初山子把山賊打跑了,便把那當成第二個家,時不時窩在那住一住。如今惹上了縣太爺,為不給村帶來麻煩,他若能脫身想來也是會躲到那山去。
村民們都覺得村長說得在理,都大聲應了,各自回家準備。
丁大娘拉著丁滿妹也往家去,路過山子他爹身邊,連聲道謝。老爹麵露擔憂,但也寬慰她們母女道:“閨女沒事就好。我家那兔崽子皮粗肉厚的,沒關係的。”
丁妍珊跟著丁大娘她們回去了。於她而言,縣太爺不過是個不入眼的小官,與村民們如臨大敵不同,她倒是更關心受了委屈的滿妹,還有至今不知蹤影的山賊。
回到了屋,滿妹又哭了一會,終是平靜下來。她如今回到了家,心也沒那麼慌了。丁妍珊陪著她坐著,不太會說安慰話,隻能是陪著。
過了好一會,一村民來丁家報信,說是二狗他們在山上找著山子了。說是他打倒了那些縣太爺的狗爪子,逃了回來。隻是這事惹得大,他不方便回村子來。那村民就是告之丁大娘,讓她們別擔心。
丁大娘謝過,又趕緊從家拿了雞蛋和雞,要帶著滿妹到山子家跟老爹道謝。母女倆走了,丁妍珊舒了口氣,坐在屋發呆。
當初她出事的時候,若是身邊也有象趙家村這般真心實意的人多好。隻可惜,縱使金銀滿屋,也換不來溫情脈脈。
丁妍珊想著想著有些傷感,正看著窗台上那盆青草愣神,忽聽得窗外有人輕聲喚“姑娘”。
丁妍珊心一動,走到窗邊,看見山賊正貓著腰躲在她的窗外頭。他一臉的傷,身上的狀況在屋外陰影中看不清。倒是那張咧著嘴露著白牙的笑分外清楚。
“滿妹沒事,跟丁大娘去你家了。”丁妍珊以為他要問這個。
“我知道,二狗他們告訴我大叔和滿妹都安全回來了。我就是想著來看看你,今天早晨給你送草的時候你不在,我也不知你最後明白了沒,怕你掛心,所以過來與你說一聲。”
說一聲,說他那盆青草?
丁妍珊有些傻眼,這二呆山賊是被人打傻了嗎?
“我想了好幾日終是想明白了這道理,我想講給你聽。”
丁妍珊抿緊嘴,不聽行嗎?
“雖然我不該回村子來,可如若沒把道理講給你聽,我今晚肯定睡不安生。姑娘,你可知,這些草便是長在那黑山上的。如今綠油油的,生得多好。可到了冬天,它們就全都枯死了。但實際它們沒有死,春暖花開,它們又會再長出來,長得跟從前一樣好。姑娘,你說你希望事情沒有發生過,就好象這些草希望不會有冬天一樣,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但冬天過去了,它們還能重新成長。姑娘,事情過去了,你也一樣會與從前一般的。”
丁妍珊僵在那,說不出話來。
山賊咧著嘴繼續笑:“姑娘,你說,我這話在不在理?”
丁妍珊不說話,隻盯著山賊看。這時候外邊有人聲腳步聲,山賊一縮脖子,“哎呀,有人來了。我不能讓人發現我回村子了,不然我爹會揍死我的。我先走了,這幾日我都躲在山上,姑娘別為我擔心。”
他說完,也不待丁妍珊答複,一溜煙跑掉了。
丁妍珊怔怔看著黑乎乎的屋外,腦子不停轉著山賊的話。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人如賤草,難道才是道理?他敢以一敵十多人,卻怕他爹的拳頭。還有還有,她怎麼可能會擔心他?
這一夜,山賊縱使滿身的傷,躲在山上卻是睡得香。
丁妍珊卻是輾轉反側很久才睡著。睡著了,還做了許多夢,她夢見了爹爹,夢見了姐姐姐夫,還有龍二、沐兒和蘇晴。夢境很亂,她甚至完全記不得夢說了什麼。
她隻是突然驚醒了。
轉頭一看,天亮了。外頭有人敲門輕喊,說村有縣的衙差闖入,讓丁大娘和滿妹莫要出門。
聽起來事情似乎有些糟。
丁妍珊一驚,趕緊起身著衣。出到堂屋看到大娘和滿妹一臉緊張地互相握著手坐著。一個鄰大嬸正在與她們說話,說是來了許多官差們,氣勢洶洶,揚言昨日,趙家村的一姑娘和兩個男人把縣太爺的公子及屬下打傷了,現在要來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