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館外面吵吵鬧鬧的, 槍聲伴隨著鼓聲和歡呼尖叫,不知道進行到了哪個項目。
器材室門口, 時吟前腳剛邁出去,一步都沒走出去, 就被人一句話釘在了原地。
時吟閉了閉眼睛。
老實說, 她對這裴老師的印象很好,沒人會不喜歡美女,溫溫柔柔,賞心悅目,讓人看見了心情就會變好。
前提是這個美女和你喜歡的人沒有什麼接觸。
可是不巧, 剛剛那一位恰好是和暗戀對像一個辦公室的,而且這辦公室就他們兩個人, 他倆天天朝夕獨處。
更不巧,還被她還撞見了告白現場, 得知兩個人聽起來好像還是舊友,認識了很多年。
時吟覺得自己這樣確實挺不好的, 特別特別不好, 人家告白失敗, 她卻偷偷鬆了口氣,實在是有些, 陰暗。
本來就是偷聽了牆角, 雖然她真的不是故意偷聽的, 只是撞見了, 看到被表白對象是自己的意中人, 腳步就像黏在地上了一樣,根本挪不開。
結果當場被抓了包,人贓並獲,尷尬。
她慢吞吞轉過身來,笑容收的一乾二淨了,乖乖巧巧地樣子,低眉順眼,像只溫順的小綿羊:「顧老師好。」
一邊說著,她一邊悄悄打量他。
剛剛在器材室門口,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就被發現了。
顧從禮今天沒有穿運動服,身上半點運動氣息都沒有,依然是平日裡的樣子,白襯衫,黑長褲,就連袖口的褶子都紋絲不亂,表情淡漠冷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
就在一分鐘前,一個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大美女才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告白,他一根眼睫毛都沒動過,甚至拒絕了以後,連安慰都沒有一句。
原來他也不是只對她這麼冷酷的,他對所有人看來都一樣。
時吟開始懷疑,這個人是真的沒心,還是理性自制,或者是根本早就已經超然於塵世之外了。
她眨眨眼,決定先掌握主動權,岔開話題:「這麼巧,您也來參加運動會啊?」
「……」
超然於塵世之外的顧老師異樣的看著她,眼神看起來像是看著一個傻子。
時吟想把自己這張嘴縫上。
只要面對他,她就像個沒帶腦子的傻子,全是蠢問題。
她身上是啦啦隊的統一服裝,大紅色的抹胸上衣,白色短裙,大腿三分之一的長度,露出一雙腿。
白得像嫩豆腐,筆直修長,精緻腳踝,好看的膝蓋骨。
大清早的,太陽都沒見,再加上是體育場內部,陰冷陰冷。
她小幅度地縮著肩膀,紅色的啦啦隊服,胸口廉價的亮片往上,是流暢削瘦的鎖骨線條。
顧從禮道:「冷?」
這個問題有點突然,並且莫名其妙,時吟下意識點點頭,又搖搖頭,最終選了個比較含糊的回答:「還行。」
顧從禮就笑了。
時吟從第一次見到他到現在,這個人一共也沒有過幾個表情,笑是第二個。
而他上一次笑的時候,沒收了她的手機。
但是他笑起來太好看了。
勝過清寂冷月撥開雲霧,勝過山間清風穿松林,也許是因為稀少,所以更顯得格外珍貴。
簡單來說就是,男色誘人,讓人身不由己,理智全無,誰看誰知道,不信你試試。
時吟作為一個合格的暗戀對象,理所當然的很沒有出息的看出了神。
正呆著,就看見他往前走了兩步。
時吟回過神來,眼睛聚焦,他笑容已經沒了蹤影,恢復到平日裡「露出一個多餘的表情算我輸」的狀態,垂眼看著她。
只是距離有點近。
她靠著牆,他站在她面前,頭一垂。
其實他還是保持著相當一段的,禮貌且合適的安全距離的,但是這是時吟第一次和他面對面,這麼近的對視了這麼久,從他的眉眼開始,到鼻樑和嘴唇,都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
她往後靠了靠,整個人貼在牆上,唾液腺開始前所未有的活躍起來。
顧從禮聲音冷然,壓低了的聲線:「你在這裡幹什麼。」
如果說之前他對她的冷是淡漠,那麼此時的冷可以稱得上冷厲。
大概是他以為她偷偷摸摸的跟蹤他,所以引起了他的反感。
時吟連忙舉了舉懷裡抱著的剛換下來的校服,解釋道:「換衣服,我就是過來換個衣服,聽見這邊好像有人哭,才過來看看的。」
他微微偏了下頭,似乎是在思考。
片刻後,神色斂了斂,平靜問:「剛才聽見什麼了?」
時吟嚥了嚥口水,非常上道:「什麼都沒聽見。」
這個答案大概令他滿意了,沒再說什麼,走了。
時吟看著男人轉身出門,外面天光從推開的門擠進來,亮了一瞬,又很快恢復昏暗。
難道實驗一中有校規,老師不能內部消化嗎,所以才來找她封口。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後可以徹底不用擔心顧從禮被貌美的女老師搶走。
站在這樣的昏暗裡,時吟再次有點陰暗的想。
不過很快她的陰暗就變成鬱悶了,因為她和他,更不可能消化。
***
運動會一如時吟所料的沒意思。
到了後面,啦啦隊沒什麼事情了,時吟偷了個懶,悄悄溜回了班級那邊吃吃喝喝,看看驕陽下少年少女們青春熱血的樣子。
直到最後一個教師參加的接力賽,時吟才坐直了身子,放了一點兒注意力過去。
她叼著薯片往那邊找了一圈,顧從禮意料之中的沒在,只有一幫頭髮半掉不掉的,三十多歲已婚人民教師在賽道上揮灑汗水和熱情,還有他們的頭髮。
二狗坐在時吟旁邊,撐著腦袋看著,頗為感歎:「趁著還能跑趕緊跑吧,跑一年頭髮就少一年,過個三五年就變成老禿那樣了,一根都沒有。」
老禿剛好路過,聽了個真真切切,手裡的紙卷子啪嘰一下就砸在他腦袋上了:「造什麼謠你造謠!誰說我一根都沒有?我只是少了點兒!」
周圍的學生一陣爆笑,老禿更氣了,揍得二狗鬼哭狼嚎求饒。
運動會結束,期中考試將近。
因為這次在體育場偶然撞見了顧從禮,兩個人雖然只說了兩句話,但是也算是給了時吟一個台階下。
畫室那次以後,她終於可以不計前嫌的,大人有大量的原諒了顧從禮讓她退學費那事兒了。
也讓她發現了,顧從禮這個人其實很有可能脾氣不大好。
雖然他之前對她的態度一直是有禮的,就連拒絕的時候都算得上是耐心平靜,但這很有可能,只是因為他現在是她的老師。
他對自己的情緒很是克制,因為對象是學生,所以他就表現出耐心溫和的樣子,保持著合適的距離感,在她的心意剛剛露出一些端倪的時候就乾脆地打消她的念頭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時吟想起顧從禮在面對裴詩好告白的時候的樣子。
漫不經心的倚靠在窗邊,冷眼看著她哭,淡淡不耐,連掩飾都懶得。
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學生,恐怕他面對她的糾纏的時候,也會是這種表情。
不過沒關係,人長得帥,不耐煩的時候都很帥。
***
週六下午,時吟去了畫室。
前台小姐姐之前就說過,她們這兒老闆就週六來,有時候上個課,有時候就在這兒待一會兒。不用說,這老闆**不離十應該就是顧從禮。
他在她家附近開了間畫室,走過來不要一刻鐘的路,時吟把這歸結於天賜良緣。
她來的時候,顧從禮背對著門站,正在給一個學生改畫,聽見開門聲,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兩人視線對上,停了兩秒,他重新扭過頭去,跟那個學生又說了兩句話,才轉身走過來。
他手裡捏著鉛筆,蒼白的指腹沾著一點點鉛筆屑,黑灰色,手腕處凸起的骨骼也蹭著一點兒,有些髒,和他平時消毒水一樣的潔淨氣質很是不符。
時吟覺得有些神奇,好像一點鉛筆屑,就把他從神壇上拽下來了。
她依然挑了個最裡面的畫架,特別乖地跟他問好:「老師好,」她頓了頓,「我來上課了。」
顧從禮走過來,微挑了下眉。
時吟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自顧自地繼續道:「我後來想了一下,覺得因為一時的小性子放棄了自己的愛好不太妥當。而且我現在還賺不了錢呢,用著爸媽的錢,還是不能任性。」
畢竟這段時間以來,她都是靠著方舒的接濟苟延殘喘的活著的。
「所以我決定,還是要來上課,做一個五講四美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好學生,也在繁忙的課業壓力下忙裡偷閒,學一點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放鬆自己。」時吟一本正經地說瞎話。
顧從禮很安靜的聽完她一聽就是瞎胡扯的解釋,點點頭,直接從角落裡拖了把椅子過來,放在畫架前,從袋子裡抽了紙:「過來。」
時吟乖乖地過去,坐在椅子上等,看著他夾上紙,抽出鉛筆來。
她趁機偷偷看了看畫室裡其他的學生。
有一個面前一堆球體圓柱體正方形,另一個在畫水果,從時吟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畫紙上一顆顆葡萄粒排列在一起,鬆散或緊貼,組成惟妙惟肖的一串兒。
時吟有點兒興奮,轉過頭來期待地抬眼問道:「老師,我畫什麼啊。」
顧從禮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畫線。」
「……」
劇本裡明明不是這樣寫的。
女主角在學習的第一天就展現出了自己驚人的天賦,宛如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讓男主角不由得暗自驚歎,另眼相看,從而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難道不應該是這樣的展開嗎?
為什麼還是得畫線?
她覺得自己應該從清明上河圖開始畫起,作為她美術生涯的開端,很完美。
然而事實是,時吟花了一整個小時的時間,紙上密密麻麻的橫橫豎豎烏壓壓一片全是線,她的橫依然畫得像波浪紋。
她開始覺得有點無聊了,單手撐著下巴,捏著鉛筆在紙上畫小花。
顧從禮鬼魂似的無聲無息從她身邊走過,好看的手指輕輕扣了下她的畫板。
時吟立馬挺直了腰板,繼續畫線,偷偷看他:「顧老師。」
「嗯。」
「您真的不管學生早戀啊?」
顧從禮瞥她:「我為什麼要管。」
「早戀不好,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怎麼能夠沉迷於男女私情?」時吟答得很官方。
顧從禮回得也簡潔:「反正也不會有好結果。」
「……」
時吟服氣了。
她手腕抖啊抖啊畫海浪似的又畫出十幾條橫線,沒安靜幾分鐘,又小聲開口:「顧老師。」
「嗯。」
「那您短時間內有沒有談戀愛的意思啊,您歲數也不小了吧?」
您歲數也不小了吧。
歲數也不小了吧。
也不小了吧。
「……」
顧從禮側過眼來,眼神冷漠。
時吟被凍得遍體生寒,縮了縮肩膀,趕緊補救:「我的意思是,您現在是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
他表情更冷了。
時吟驚了,第一次知道他原來還能更冷漠。
這男人長得過於好看看來也是不行的,會美麗凍人。
「真的沒有戀愛的打算嗎?」
顧美人平平淡淡收回視線:「沒有。」
時吟變本加厲:「沒有喜歡的小姐姐嗎?」
「沒有。」
時吟蹬鼻子上臉:「那也沒有——」
顧從禮終於不耐煩了,打斷她:「時吟。」
他的聲音低,在空曠的畫室裡有一點點回音。
時吟縮了縮肩膀,閉嘴了。
顧從禮居高臨下睨著她:「你來幹什麼的。」
時吟心想,我來幹什麼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你不是心知肚明嗎。
少女撓了撓臉,小小聲嘟噥:「就關心您一下……」
沾滿了鉛筆灰的手在白嫩的臉頰上抓出了兩道黑,像貓鬍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了多麼高難度的動作來畫畫,下巴上甚至也蹭到了好幾塊。
顧從禮看起來像是頭疼,冷聲警告似的:「時吟。」
「陶冶情操,培養興趣愛好。」時吟馬上肅然道。
「那就畫,」他敲了敲她的畫板,「別的問題別亂問。」
時吟仰著腦袋,黑眼睛滴溜溜瞅著他:「噢。」
她現在發現,對著他這張冷臉看多了,好像也會有那麼一丁點兒免疫了。
見她依然還是沒什麼反應,顧從禮無奈嘖了一聲,直接抬手,按住她一顆高高仰起盯著他看的小腦袋,扣著髮頂給壓下去了:「看我幹什麼,看你的畫。」
他力氣用得不大,卻猝不及防,突然而然,時吟腦袋被壓得低低的,視線下移,愣愣地看著地面。
幾乎只是一瞬間,他就鬆了手。
時吟還保持著剛剛的樣子,脖頸彎著。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幾秒種後,才回過神。
心跳的聲音一下高過一下,砰砰砰,清晰又有力,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
她舔了舔嘴唇,抬起頭來。
顧從禮已經走了,遠遠站在畫室另一端的一個學生旁邊,背對著她。
時吟悄悄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髮頂,他剛剛掌心落下的地方。
彷彿還能感受到剛剛那一瞬間。
雖然只有一瞬間。
男人的大手落在她髮頂,冰冰涼,隔著髮絲都能感受到冷意,一如他整個人。
卻有灼人的溫度順著頭髮絲急速攀爬一路向下,通遍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