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敬文訂婚宴這天, 時吟做了三個小時的造型。
雄赳赳氣昂昂,母雞中的戰鬥機。
她去弄了個三百倍柔順的頭髮,帶著一點點捲兒不太聽話的額髮乖巧服帖, 然後使出自己渾身解數, 畫了一個登峰造極的妝。
都說好的化妝師一定是有畫畫基礎的, 人像要很好, 時吟人像是最當年學的最好的, 人物面部的陰影得心應手,考慮到秦研現在是小花旦了,肯定是有專業的化妝師和助手的,時吟用處了渾身解數。
末了, 拿到顧從禮給她送來的衣服, 對著胸口的地方發了一會兒呆。
時吟考慮著要不要多墊兩個胸墊兒。
正拿著兩個往自己胸前比劃的時候, 顧從禮忽然開門, 進了臥室。
時吟手還按在自己胸上, 錯愕地抬起頭來。
顧從禮站在門口,平靜的看了她三秒, 看起來沒什麼異樣。
反倒是時吟先反應過來, 臉紅了, 唰地把胸墊塞進櫃子裡, 摔上櫃門, 瞪他:「你進來怎麼都不敲門的?」
顧從禮微挑了下眉。
時吟很凶:「這是我的閨房,少女神聖的私人空間,你別以為你是我男朋友就可以隨便進的啊。」
顧從禮四下掃了一圈, 看著這個到處都是他的東西的私人空間,點了點頭,雲淡風輕說:「你昨天在你神聖的私人空間的床上哭著求我不——」
他說到一半,時吟叫著飛撲過去扎進他懷裡,兩個手臂舉起來嚴嚴實實地摀住了他的嘴。
顧從禮順勢將她抱住,垂眸。
她瞪著他,氣惱又羞恥:「閉嘴!」
顧從禮眸光淡淡,染上笑意,嘴巴被她捂著說不出話,低低嗯了一聲。
時吟放下手,退後了兩步,剛要趕人,又想起來什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
她用批判的眼光在他身上來回掃視,發現這個男人確實過分,挑不出什麼需要改進的。
從眼睛鼻子嘴,到身材氣質衣品,全是能一槍擊中她少女心,完全符合她審美的地方。
情人眼裡出西施,時吟看不出哪裡需要她下手,扯著他出了門。
兩個人到酒店門口,顧從禮剛停下車,時吟忽然探身過去,拍在他臉上:「顧老師,你要給我爭氣。」
顧從禮很聽話:「嗯。」
她才又想起來,忘記問顧從禮秦研的事情了。
車子停在門口,泊車的小哥哥還站在那裡等著,時吟率先開了副駕駛車門下車,等顧從禮過來,兩人進了門。
二狗今天也穿的人模狗樣,他個子矮,未婚妻比他要高,看起來溫溫柔柔的一個小姐姐,兩個人遠遠的站在宴會廳盡頭,正在跟人說話。
時吟沒叫他,和顧從禮進來,有人先喊了她的名字。
她回過頭來,看見高中時期的同班同學。
同學過來跟她說話,上次同學聚會這人沒來,很多年不見,男同學目露驚艷:「真是你啊,我剛剛都差點沒認出來,」他拉開自己旁邊的那張椅子,笑出一口大白牙,「你坐這兒啊,這桌剛好都是咱們班的。」
顧從禮輕飄飄地瞥了一眼身邊的姑娘。
確實是漂亮,長腿細腰杏眼櫻唇,稚嫩的氣質被三個小時的昂貴造型抹了個七七八八,整個人顯得純真又嫵媚。
顧從禮不動聲色地往她身前站了站,遮住男同學一半視線,俯身在她耳邊問:「這酒店空調開得足,冷不冷?」
時吟扭過頭去,自己感受了一下,連點兒冷風都沒察覺到,茫然地搖了搖頭:「不冷呀。」
顧從禮淡淡直起身,「哦」了一聲。
他這麼一問,倒是把整桌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了,一桌子的高中同學,神情各異。
顧從禮在實驗一中那年是畫室老師,他那個時候也剛畢業沒兩年,還是編制外的。實驗一中雖然說是美術實驗基地,但是畫室和學校內部還是分開管理的,大多數同學跟他擦不上邊兒。
但是顧從禮有名,因為他長得好,全校都知道畫室那邊兒有個小帥哥。
後來出了事兒,其實所有見過顧從禮,和他相處過的人都覺得大概是個誤會。
這個人骨子裡的冷漠,只要是親眼見到過的,都會明明白白的感覺得到不是假裝的。
只是高中生涯裡,平淡無奇的日常出現了這種調劑,所有人都不在乎它的真假。
那時候年紀小,不懂得謠言會造成多大的影響,覺得自己也就是個看熱鬧的,後來也漸漸懂了生活,才明白其實最可怕的傷害早就在自己懵懵懂懂的青春時期造成了。
所以男同學在看見顧從禮出現在這裡的時候,其實是有點心虛的,心虛完了,又覺得鬆了口氣。
還好他現在還是很好。
只是好就好吧,怎麼還跟時吟一起出現了呢。
男同學有些傻眼,他之前明明在群裡看見有人說,這顧天仙被秦研拿下了,還帶出去吃飯了。
想著曹操曹操到,訂婚宴這邊開始,眾人也就沒再說什麼,時吟和顧從禮落座,秦研姍姍來遲。
高中同學這邊坐了三桌,實驗班兩桌,剩下一桌都是二狗認識的別的班的,秦研不是實驗班的,本來不在這邊兒,但是那邊的桌子坐滿了,只剩下顧從禮旁邊一個空位置。
小花旦還是穿紅,帶著大大的墨鏡,隻身一人進來,時吟往後看了一眼,沒看見有別人進來。
落座,顧從禮左手邊坐著時吟,右手邊坐著秦研,實驗一班原本就寂靜的氣氛顯得更加寂靜。
當年實驗一中他們這個年級,男生私底下暗搓搓的評出的兩個級花,實驗班的時吟,和普通班的秦研。
男同學偷偷摸摸往這邊瞥了兩眼,又看看面不改色坐在中間的顧從禮,暗歎:「好艷福。」
好些人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魂了,眼睛都發亮看著這邊,問題堵在嗓子眼裡思考著什麼時候往外吐,就這麼看了十分鐘以後,發現不用吐了。
行動和眼神,都騙不了人。
整個過程中,顧從禮的眼睛就像長在左邊了一樣,時時刻刻關注著時吟要吃什麼,一眼都沒往秦研那邊看,就像是完全不認識她一樣。
秦研倒是不怎麼介意的樣子,只坐下來的時候打了聲招呼,剩下的時間都很平靜。
秦研確實是喜歡顧從禮的,今天過來看見這兩個人,心裡也確實不是滋味。
但是人到了這個年齡,進了娛樂圈,很多事情都不太一樣了。
她喜歡什麼樣的男人現在無所謂,什麼男人能讓她紅,好像比喜歡這種縹緲的東西要重要得多。
而且,她很久以後才想明白,也許顧從禮對她從沒有過興趣。
兩個人一年前那次相遇以後他的配合,甚至願意和她一起去同學聚會,並不是因為她,他的目標大概一直另有其人。
時吟第一次參加身邊同齡朋友的訂婚宴,感受到了事情有多少,二狗忙得腳不沾地,只來得及過來打了兩聲招呼,人正要走,掃到時吟的時候目光一頓,腳步硬生生停住了。
他的視線落她旁邊顧從禮的身上,脫口而出一句髒話,被旁邊他未婚妻偷偷地擰了一下胳膊。
二狗嗷的一聲,哀怨側頭看了一眼,聲音可憐巴巴地:「媳婦兒,輕點兒。」
女孩子笑得燦爛:「不好意思啊,你們就當沒聽見。」
時吟也笑瞇瞇地:「怎麼樣,我男朋友顏值確實比顧老師能打啊。」
二狗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話都沒說出來,最後恍惚地擺了擺手,朝她豎起大拇指:「您牛逼,我敗了。」
時吟心裡的一口郁氣這才散了,一直被別人以為自己的男朋友和另一個女人有一腿,這事兒會讓人特別鬱悶。
可是看著秦研毫無爭鬥慾望的樣子,時吟又覺得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兒了。
但是在意就是在意,不會因為情敵的淡定就變得釋然了。
訂婚宴一結束,兩人開車回家,一上車時吟就湊過去,低聲問他:「顧老師,我有一個問題,你要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實回答。」
她一般開始吃醋的時候,都是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顧從禮無聲彎起唇:「嗯,你問。」
「就很早之前,一年前的那次同學聚會,你為什麼會跟著秦研一起過去?」
顧從禮瞥她一眼:「一年以前的事情,你現在才問。」
時吟撇撇嘴:「本來忘了,但是最近這個人又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我就又想起來了。」
顧從禮緩聲道:「我也忘了,是因為什麼來著。」
他這明顯一副準備糊弄她不想說實話的樣子,讓時吟睜大了眼睛,越來越覺得他是因為心虛,抬起手來食指指著他鼻尖,怒道:「你是不是本來想泡的是秦研,結果人家沒看上你,你就退而求其次了?」
因為他三十歲了,該找個結婚對象了。
好像能說得通。
時吟很憤怒。
憤怒完又納悶兒:「還會有女人看不上你?」
顧從禮看著她,眼神奇異,似乎在驚歎她的腦回路到底是怎麼構成的,頓了頓,將她指著他的食指拽下來低聲道:「除了你,沒有別的女人看得上我。」
時吟大怒:「你果然是拿我將就的!」
他終於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拉著她的手指湊到唇邊吻了吻,又輕輕咬了咬,聲音平緩溫柔:「時吟,我會去,是因為你在那裡。」
時吟一畢業就選擇了漫畫家這個職業,最開始,顧從禮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她家庭幸福美滿,學生時代簡單,就像她說的,她這輩子遇到的最大的挫折就是他,畢業以後選擇了自由職業,做事工作全部都隨性而為,沒有經歷過職場,也沒有被社會浸染。
她機靈又純真,看問題通透卻也迷糊,是真的二十幾年來活得都簡單,乾淨的像一張潔白的紙。
顧從禮是墨,他從小到大看透了太多人性醜惡的一面,很久以前看見那些擁有幸福家庭的同齡人,他也會想,上天是對他不公平的。
可是現在,他又覺得,這像是神對他的恩惠。
這大概也是一種冥冥。
她沒見過的污濁,他來替她看。
她不知道的那些挫折和黑暗,他都替她經歷。
神讓他感受這個世界雙倍的惡意,他願本該屬於她的那一份苦難轉移,讓他獨自一人承擔。
如此,她便可只看得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