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浮在茶幾上的全息屏幕中正放映著飛艇墜落的畫面,包括那飛艇在墜落之後綻放的火海。
赫婭咂了咂舌頭,輕描淡寫地扔下了一句真是殘忍,隨後便轉身離開了瀏覽室,回實驗室裡繼續忙自己的事情了。
戰爭不是她感興趣的東西。
而引力子相關的技術,又不是她研究的領域。
至於殷方則是抱著雙臂,兩眼發直地盯著那兩艘飛艇,心裡似乎在默默計算著什麽。
坐在沙發上的楚光同樣注視著那張全息屏幕,不過關注的重點卻與尋常人不太一樣。
比如,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飛艇下落的速度增長曲線並不是均勻的,其加速度一直變,而且上躥下跳波動的幅度還不小。
這其實也很好理解。
首先,偏導護盾對不同材料的偏轉效率是不同的,通常來講原子序數越高,偏轉效果越強。
而偏導護盾是基於引力子的干涉,重力井同樣是基於類似的原理,同理可推導原子序數越高的材料受到引力子的影響越大,在宏觀上的干涉效果也會越強。
比如金屬下落的速度會比碳基生物更快什麽的。
再一個,飛艇下落的加速度變化之所以不均勻,可能也和重力井井面上的引力子分布不均勻有一定程度的關系。
除此之外,飛艇本身在加速的過程中也承受著一定的風阻。
不過這個問題繼續探討下去就過於學術了,也超出了他的知識范疇。
就在楚光想問問一旁的殷方有什麽看法的時候,殷方忽然放下了抱著的雙臂,歎了口氣說道。
“……沒想到學院的數據庫中居然儲存著這樣的技術。”
楚光倒沒覺得很奇怪,畢竟他穿越到這個世界這麽久,比這更怪的東西見過的多的去了。
“這項技術有什麽特別的嗎?我的意思是……和偏導護盾、反重力裝置這些其他基於操縱引力子技術的裝置相比。”
“嗯……您給我出了個難題。這麽說吧,理論上來講,我們可以用重力井製造一個密度無限大的奇點……”似乎是覺得這麽說楚光聽不懂,殷方思索了片刻繼續說道,“換一種說法,它不僅可以用來改變宏觀物體之間的作用力,還可以被用來製造黑洞。”
楚光倒是沒有聽不懂。
簡而言之,這是一股能夠摧毀行星的力量。
“不過這應該不容易吧?從消耗能量的角度上來講。”
殷方點了下頭。
“確實不容易,想製造一個足以吞沒恆星系的黑洞,怎麽想也得要一座恆星級的反應堆……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測,我沒法對沒有經過實驗論證的結論給出肯定答覆。”
也許在遙遠的未來,人們對於引力子的研究能獲得更深刻的見解也說不定,未必就一定需要恆星級的反應堆。
就像很久之前的人們認為,將兩顆原子聚合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但現在他們甚至能用這股力量來產生可以利用的能量。
繁榮紀元的人聯僅僅只是觸摸到了引力子相關技術的邊緣,而基於那些不成熟的理論開發出的技術很大程度上也是盲人摸象,他們並沒有真正站在那個看不見的維度上。
“……說實話,最讓我意外的是,學院居然會把這樣的技術交給我們。”
楚光問道。
“這有什麽問題嗎?”
殷方點了點頭,神色複雜地說道。
“當然有,而且是大問題……畢竟比起什麽等離子體技術或者電磁加速技術,這項達到奇點領域的技術對他們的威脅是最大的。”
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
“不管是導彈還是電磁炮,都不可能攔住一艘裝備了曲速引擎和偏導護盾的星艦,然而引力本身卻可以。只要在這項技術上稍加改良,我們不但可以用這項技術關閉地月系統的超空間通道,還能將懸停在高軌道上的星艦拉回地上。”
在殷方看來,這是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學院將一把可能殺死自己的匕首,遞到了聯盟的手上。
考慮到那幫家夥一貫的做法,殷方幾乎是本能地懷疑,這背後會不會有詐,或者學院在這其中還藏了其他的後手。
聽完殷方的說法,楚光的臉上也浮起了一絲意外,不過很快那一絲意外便被玩味的笑容取代。
“可能是他們權衡利弊之後的判斷吧。”
雖然這麽說有點兒討厭,但學院確實又一次算準了他。
就像他們猜到了他在了解錦川行省的情況之後一定會出手一樣,他們篤定他一定不會將這項劃時代的技術用在它不該出現的地方。
如果風險發生的概率為零,那風險本身就可以忽略不計了,而剩下的都是好處。
雙方都能從彼此身上得到各自想要的東西。
聯盟需要學院的技術來改造衰亡的舊世界,而學院需要聯盟來打造他們前往新世界的方舟。
事實上,他們也確實賭對了。
楚光確實沒有損人不利己的興趣。
或者說這不能算是賭博,而應該算是一種陽謀。
全息屏幕中的影像還在繼續放映著,不過到後面便沒了新意,只剩下熊熊燃燒的大火。
滿足了好奇心的殷方和赫婭一樣,沒有繼續留在瀏覽室中看熱鬧,轉身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和某個惡趣味的家夥不同,楚光並沒有興趣看那些威蘭特人在火焰中扭曲的慘狀,於是伸手關掉了屏幕。
他們大多也是被時代裹挾的普通人。
真正該死的人根本不在這場大火裡,而對那些人的審判是一切結束之後的事情。
兩手托腮坐在筆筒上的小柒久久不語,直到瀏覽室重新安靜下來才幽幽歎了口氣。
“……這場大火不知道會燒死多少人。”
“不知道,也許一萬,也許幾萬吧,”
隨口回了這麽一句話,楚光的視線忽然落在了躺在桌角的另一份報告上。
那是西帆港慘案的報告,距今已有幾個月的時間。
當時這份報告是和一大堆文件一起放在他的辦公桌上的,其中大部分文件已經歸檔,只有這張紙還留在這兒放著。
由於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甚至都忘了當初自己為什麽要將這份文件落在這兒。
楚光伸手將那份文件拿在手中翻了翻。
那吞沒三千條人命的大火似乎才是一切的導火索。
而威蘭特人在這場大火中所付出的代價,早已經遠遠不止三千這個數字了……
……
就在楚光關掉全息屏幕的時候,天都西郊的大火還在熊熊燃燒。
雖然瑞恩萬夫長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但撤退並不意味著投降,從爆炸中心撤出的威蘭特人士兵更沒有放棄抵抗。
為了掩護大部隊戰略轉進,仍然有小股南方軍團的部隊留在陣地上,與進攻的婆羅國陸軍以及聯盟的志願者們做著頑強的抵抗。
不過,在沒有炮火掩護以及空軍支援的情況下,這種抵抗很大程度上都只是徒勞。
面對地精兵團不斷搬來的炸彈和呼嘯的火箭炮,那些被留下來斷後的百人隊幾乎連五分鍾都撐不到,便被撲上來的婆羅國士兵圍剿。
一座廢棄的小村莊內。
第311千人隊的千夫長彼得魯克的臉上寫滿了驚魂未定的表情。
一小時前,他在兩支百人隊的掩護下,帶著警衛隊逃到了這裡。
然而還沒等他喘兩口氣,外面便傳來了劈劈啪啪的槍響,緊接著頭頂又傳來螺旋槳的呼嘯和機炮的轟鳴。
聯盟的空軍緊追著他們不放,還有那些拎著步槍窮追不舍的婆羅國士兵們。
那些家夥仿佛要將前段時間的憋屈全都討回來似的,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打算給他們留下。
彼得魯克眼睜睜地看著一梭子橙黃色的彈雨從天而降,壓垮了他窗外正前方的那棟瓦片房,裡面的士兵一個也沒逃出來。
防線被炸出了一道缺口。
來不及替陣亡的戰友默哀,兩個機槍手踩著那碎石瓦礫又衝了上去,結果和迎面闖過來的婆羅國士兵撞了個正著,雙方立刻在小巷子裡爆發了激烈的交火。
彼得魯克在警衛的掩護下轉移到了另一棟半坍塌的牛棚裡。
那混亂的戰況讓他情不自禁的瞪大了雙眼,眼中寫滿了恐懼。
跟在他身旁的副官喘著粗氣,拔出手槍上膛,時不時朝著那槍聲傳來的方向張望。
然而槍聲並不只是來自一個方向,而是來自四面八方。
“該死!外面到處都是人!”
那副官顫抖著呻.吟了一聲,那灰頭土臉的臉上同樣寫滿了驚恐。
彼得魯克伸手抓住了一旁的通訊員,朝著他吼道。
“指揮部呢?聯系上了沒有?!”
那通訊員緊張地搖著頭,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暫時還沒有……他們的電台可能出了一點狀況。”
“媽的!”
彼得魯克暗罵了一聲,望了一眼空中不斷劃過的流星,又將目光投向了前方。
“留下來只能等死!我們必須想辦法從這裡突圍!”
副官緊張的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這是明擺著的事情。
問題是該怎麽突圍……
就在眾人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的時候,遠處的民房和院牆轟然崩塌。
巍峨的鋼鐵裝甲和履帶就像推土機的鏟鬥似的,直接從正面碾了進來。
看著那聳立的炮管和森然的同軸機槍,眾人的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
從炮塔上探出了腦袋,胳膊搭在艙蓋上的鼴鼠握著揚聲器的麥,衝著那幾個軍官模樣的威蘭特人喊了聲。
“前面的人聽著,放下武器投降。”
“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我給你們三秒鍾的時間考慮。”
鼴鼠清了清嗓子,正要倒數。
結果還沒等他數到一,彼得魯克便立刻將手槍丟在了地上,並把一旁副官的手槍也給搶了下,一並扔到了那履帶前面。
“我投降!”
衝著炮塔上的那個人喊了一聲,彼得魯克在一旁軍官詫異的視線中舉起了雙手。
他認得這戰車的模樣。
向聯盟的部隊投降,總好過被婆羅國的士兵俘虜。
看著眼前這個識趣的家夥,鼴鼠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角。
“哥們兒,碰上我們算你走運了。”
抓活的能上大分,級別越大分越高。
資料片獎勵的積分最終都能換錢和貢獻點,因此一般能抓活的,玩家基本上不會太為難俘虜,尤其是老玩家們。
但換成隔壁的友軍,那可就不一樣了,被揍的鼻青臉腫那都是輕的。
扔下了這句話,鼴鼠沒空欣賞那俘虜臉上的表情,重新鑽回炮塔蓋上了艙蓋。
緊接著,幾名端著突擊步槍的玩家從坦克後面鑽了出來,將那幾個雙手抱頭的威蘭特人軍官挨個扣下。
所有的俘虜都被集中到了村子的中央,由兩個班的玩家看管。
至於剩下的玩家則坐上了步戰車,跟著坦克繼續向前推進。
地精兵團的飛機已經為他們標記了下一處地點,前面還有一大堆行走的貢獻點等著他們去撿。
與此同時,就在骷髏兵團從村子離開之後不久,距離那座村子不遠的一座小土坡上,便有一群倒霉的威蘭特人被皮克利萬夫長親自率領的警衛隊逮了個正著。
兩百號人將二十號人圍得嚴嚴實實,整個包圍圈愣是一點縫隙都沒留下。
趴在掩體後面的二十個威蘭特人小夥突圍了三次,然而除了扔下三具屍體之外,一點作用都沒有起到。
眼瞅著增援遲遲沒有,手上的子彈也打光了,那十七個小夥子臉上的表情,也從最初的剛毅漸漸變成了絕望。
抵抗已經失去了意義。
最終有人認清了現實,試著將步槍扔出了戰壕,一邊喊著一邊舉起雙手,想從戰壕中爬出去投降。
然而他幾乎是剛剛將投降的話喊出口,還不等他從戰壕裡爬出來,便被那扔回來的步槍砸在了腦袋上。
“特奶奶的!誰允許你們投降了!給老子把槍撿起來!”
“你們特麽的不是挺能耐的嗎?繼續打啊!”
親自上前撿起那步槍扔了回去,皮克利罵罵咧咧地將配槍插進槍套,接著一把搶過旁邊警衛手中的步槍插上刺刀。
“上刺刀!!!”
那突然暴起的吼聲把站在旁邊的副官給嚇了一跳。
根本來不及阻止。
眼看著那個混球衝了上去,他也只能喊了一聲“衝”,便慌忙地跟上。
在皮克利萬夫長的帶領下,警衛隊的二百號弟兄怒吼著一擁而上,將那躲在戰壕裡的十七個威蘭特人小夥亂刀剁成了肉泥。
親自上陣的皮克利已經徹底殺紅了眼。
當他拎著一隻腦袋從陣地上走下來的時候,正好被隨軍的記者拍了個正著。
見鏡頭對著自己,皮克利還咧嘴笑了笑。
那副渾身浴血的模樣,宛如從地獄中走出的殺神一樣。
這家夥確實也夠狠的。
敢親自帶頭衝鋒的婆羅國軍官不少,然而敢像他這樣衝進人堆裡拚刺刀的萬夫長確實不常有,至少他的老大杜瓦塔將軍是絕不敢的。
那燃燒在曠野上的大火足足燒了一整晚,將大地烤得黢黑,將鋼鐵融化成鐵水,直到黎明的日出才意猶未盡的停下。
根據聯盟統計的戰報,僅這一場戰役,南方軍團的傷亡便超過四萬人,而損失輕重型載具更是達到了1200余輛。
對於抗壓了數個月的婆羅國而言,這一仗贏的可謂是揚眉吐氣了!
截止上午八點,最後一支負隅頑抗的千人隊也宣告了投降。
聽聞前線獲勝的消息,一夜沒睡的阿布賽克總算長出了一口氣,精神抖擻地從統領府的地下室裡走了出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高興,一條噩耗卻從天宮那邊傳了過來。
那座懸在半空中十數米的天宮,還有二十四小時就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