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竹寺,觀音堂。
慈音拿著錢袋進來,正要打開,一條黑白相間的細長物體忽然伸來,像豹足一樣輕捷地踏住
那只淡黃的絲囊。
輕風拂過,白色紗帷飄蕩起來,露出紗帷后一個俊俏的身影。
靜善一手挽著佛珠,俏生生地立在柱旁,一條修長豹尾彎成弧形,從她的身后一直延伸到慈
音手邊,長及丈許,黑白交錯的豹紋在柔美中蘊藏著野獸兇猛的力度。
慈音嘆了口氣,松開錢袋。
靜善露出一絲不屑的目光,豹尾一卷,把錢袋收回去,冷冷道:“果然是賊性不改,這時候
還想著騙人錢財。”
慈音淡淡道:“小師太還是年輕,哪里知道世間的父子可以成仇,夫妻可以反目,師徒可以
冰火不容,親如手足也可以你死我活。唯一靠得住的就是這些錢銖,至少它們不會背后給你
一刀。”
靜善冷笑道:“你騙了那么多錢,難道能救你一命嗎?”
慈音道:“如果不是我拿錢買命,哪里還能活到今日?”
凝在空中的豹尾突然挑起,像鞭子一樣朝慈音抽去。慈音拂塵一旋,白色的細絲旋轉著散開
吐出一朵淡紅的荷花花蕾。
嬌艷的花瓣層層綻開,露出里面金黃的花蕊和碧綠蓮蓬。雖然是真氣凝成卻維妙維肖,猶如
實物。
接著她一聲清吟,猶如玉石琵琶被一雙纖纖玉手撥動,讓人禁不住沉醉在優美的旋律中。
靜善眼中閃過一抹妖異光澤,接著紅唇輕動,“咄”的一聲輕喝,慈音的清吟隨即斷絕。那
條黑白相間的豹尾從荷影中穿過,將那朵荷花擊得粉碎,然后重重抽在慈音胸前。
慈音的護體真氣輕易被豹尾破開,身軀如落葉般的飄飛出去,跌倒在地。她撫著胸,唇角涌
出一股鮮紅血跡。
靜善的豹尾在身后昂起,她穿著白色僧衣,兩條修長美腿交錯著款款走來,然后一腳踏住慈
音的胸口,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你想不到他會給你留下一個禁制,而且還泄露出來了吧?”
慈音臉色蒼白,唇旁殷紅的血跡令人觸目驚心。
靜善俏臉一板,寒聲道:“你在香竹寺已經住了一個月,十天之內再不把玄水玉交出來,我
便剝了你的皮!”
說著她豹尾一挑,扯開慈音的衣袖,從里面挑出一顆佛珠握在手中,轉身離開。
慈音望著靜善的背影,蒼白面孔逐漸變得冰冷,剎那間,她看似尋常的面孔就像拂去塵埃的
花間精靈,流露出與平常截然不同的冷艷風華。
敖潤光著膀子提了桶涼水,“嗷嗷”叫著兜頭澆下。雖然不是滴水成冰的酷寒天氣,但進出
都要穿著重裘,那桶水也和冰水差不多。
敖潤這個涼水澡洗得驚天動地,讓馮源抱著皮襖在一旁看得直咧嘴。“我說隊長,洗個澡用
得著這么鬼叫嗎?”
“痛快!痛快啊!”
敖潤拿著鋼針般的豬鬃刷子在身上刷著,對馮**的譏諷理都不理。他的胸前長著半寸長的
護胸毛,像毯子一樣糾結成一片,身上肌肉塊塊隆起,單論身板,三個馮源捆起來也及不上
他。
敖潤昨晚一夜沒睡,和鵬翼社的人馬一起把金銖裝船后運往荊溪,這會兒剛回來。他拿著鬃
刷把自己渾身刷得發紅,然后又“嗷嗷”叫著澆了一桶涼水,接著把衣服擰干,披在肩上,
大搖大擺地回房間,一邊叫道:“馮**!給哥哥生堆火!哥哥要烘衣服!”
馮源一口回絕:“程頭兒吩咐了,今天讓我養精蓄銳。隊長你要用火,我到灶上給你拿。”
“木柴一股煙火味兒,哪兒有你烘出來的干凈?”
敖潤道:“我跟你說,你們平山宗的火法烘衣服最合適……”
“我呸!我先把你的褲衩都燒了!讓你太冬天光著屁股套皮襖!”
程宗揚一邊聽著兩人在外面斗口,一邊拿著筆桿在庫房寫著辭行的書信。
來筠州的半個月接連出了王團練和慈音這兩樁意外,雖然暫時沒有造成危害,但對自己的糧
食生意深具威脅。
不過在解決這兩樁麻煩之前,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俞子元坐在他對面,同樣一夜未睡,這會兒看起來卻精神奕奕。庫房所有的金銖已經轉移到
荊溪縣衙,按照計劃,今晚之后,除了祁遠在城中的糧鋪應付門面,吳三桂、易彪、林清浦
馮源,連同俞子元從鵬翼社帶來的幾名兄弟都會轉移過去。
敖潤則和程宗揚同行——畢竟自己來筠州是雪隼傭兵團牽的線,馮源既然留下來,至少敖老
大要回去向石之隼覆命。
“公子要回江州?”
程宗揚拿起信紙吹干墨跡,笑道:“這叫制造不在場證據。”
程宗揚無意久留,今天糧鋪掛出每石六百銅銖的收購價,鋪面的糧食收購量顯著減少,一般
人家已經開始惜售觀望。相反的,來自同行的交易量大增。宏升糧鋪大量出貨,日昌行的周
老板甚至把庫存全部搬空,從程記糧鋪的這位少東家身上狠狠賺了一筆。
周邊州縣的糧商不肯讓筠州這兩間糧行吃獨食,連日來,祁遠已經陸續談定十幾筆生意,少
的數千石,多的上萬石。按這樣的規模,一個月內自己手中的存糧就能突破二十萬石。
時間正好。秦檜文質彬彬、儒雅風流,既出口成章又寫得一筆好字,輕易博得箱州官府那些
文官的好感,言談間將他們無意透露的只言片語拼湊起來,沒費多少力氣就把宋軍的后勤供
應摸得一清二楚。
隨著年節結束,各地民夫陸續抵達,明天就是正月十一,筠州常平倉存糧將從,明天開始啟
運,以支應烈山前線。
從箱州到最前方的金明寨,運糧隊伍需要六到八天。據秦檜打探的消息,宋軍的存糧最多只
能支持八天左右。
周銘業等人猜得不錯,自己確實在籌劃著操弄糧價。
不過那些商人只想到官府會調用常平倉平抑糧價,讓自己這個不懂規矩的外來商人血本無歸
卻無論如何難以想到,自己操弄糧價的手法是直接燒掉箱州的常平倉,讓他們無糧可調!
筠州常平倉的數十萬石存糧一旦被毀,前線的宋軍立刻陷入無糧可用的困境,負責后勤供應
的官員只能以最快速度調集糧草。周邊州府的常平倉一旦告罄,糧價將一飛沖天。
在關系到勝敗生死的緊要關頭,王團練的威脅、慈音的出現,都成為可有可無的插曲。
秦檜來筠州的頭一天就把常平倉的建筑圖弄到手,這些天去常平倉閑逛沒有十次也有八次。
有死奸臣負責放火,可以提前慶祝箱州常平倉的末日。
至于程宗揚自己必須趕在筠州常平倉被毀的消息傳到宋軍大營之前,回到江州和孟老大、小
狐貍一起面對宋軍可能采取的激烈攻勢。
“草民程宗揚,見過滕大尹。”
程宗揚來之前,原本想著見到官就叫聲“大人”。秦檜一聽,趕緊交代這位不懂禮節的家主
無論漢晉還是唐宋,“大人”都是兒子對親爹的稱呼,千萬不能亂用,家主恐怕以前就常
被人笑話。
對于滕甫來說,直接的就稱“知州”,文雅的稱“大尹”,以滕甫擔任過御史傳承,自請外
放做州官的身份,叫聲“州牧”也不為過。
滕甫點了點頭。“坐。”
程宗揚沒想到滕甫會親自接見他。滕甫是一州之主、文官首領,自己只是個外來商人,能遞
一份書信進去已經不錯了,可滕甫看過信便讓人召他在花廳見面。
滕甫敲了敲信箋。“字寫得不錯。”
程宗揚笑道:“不敢掠美,是秦會之的手筆。”
“會之是個人才,不但寫得一筆好字,經義也是極精的,處事又干練。如此人物卻做了商賈
……”
滕甫搖了搖頭,“野有遺材,宰相之失啊。”
當著自己的面夸自己的手下,這墻角挖得太直接了,程宗揚只好來個笑而不言。
“不過論起仁厚,”
滕甫話風一轉,“會之卻是不及你了。”
“大尹謬贊了。”
“你信上說糧價高昂、本金不足,準備還鄉再攜來錢款?”
“是。在下初來箱州,糧價每石不過三百銅銖,如今已經漲了一倍。鋪中雖然尚可支撐,不
免捉襟見肘,恐怕有負大尹所托,才要回鄉一趟。”
滕甫嘆道:“也是老夫強人所難。你既然是做糧食生意的,依你之見,糧價是否還會再漲下
去?”
程宗揚明白過來,滕甫肯接見自己是因為擔心糧價。畢竟他是一州的父母官,糧食高漲關系
到州中的民生,不容他不關心。
“糧價高低,在下不敢妄言,不過如今糧價高漲,根子還是在于去年的秋糧欠收。在青黃不
接的時節一有風吹草動,糧價立即高漲。”
秋糧欠收是因為賈師憲推行方田均稅法,風吹草動是賈師憲擅自興兵,人心動蕩。賈師憲身
居高位,如此倒行逆施實是誤國之輩!滕甫心里怒氣難平,面上卻不肯露出來,只點了點頭
程宗揚繼續道:“大尹心懷黎民,數次暗訪粥棚,又興建糧倉供應饑民。在下雖是商賈,但
仁義之道,匹夫有責。”
“好,好!”
滕甫贊許幾聲,問道:“聽說你的糧鋪在今日收購糧食的價格,已經是每石六百銅銖?”
程宗揚按著編好的說詞道:“在下是外來商人,每日施粥用糧極多,除了提價收糧,沒有別
的門路。但在下與大尹有約在先,粥棚要一直常設下去,直到所有民夫還鄉。市面糧價四百
銅銖,我便用五百銅銖收;市面五百銅銖,我便拿六百銅銖收。為保證外來的民夫和城中的
饑民有口飯吃,在下即便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程宗揚這番話只能騙鬼,他與秦檜對滕甫的看法一致,這位知州雖然品行高致、學識精深,
但對經濟一無所知。
換成其他商賈立刻便猜到程宗揚挑動糧價上漲是不懷好意,但滕甫是行事方正的君子,正是
“君子欺之以方”。
糧價上漲,不得不高價收糧——這也是因為程宗揚有施粥的先手,換成另外一家帶頭漲價,
滕甫肯定會起疑,但程宗揚說出來只會讓滕甫大為感動:程記糧鋪只收不賣,收來的糧食都
施粥,維持地方穩定,又從哪里賺錢去?
滕甫感嘆良久。“只是虧了你了。”
程宗揚笑道:“施粥再久也有個了結的時候。在下在筠州的生意卻是打算常做的。不瞞大尹
那天在城外許諾粥棚一直設下去,實是在下一時沖動,事后也有些后悔。只是沒想到大尹
微服親至,又建了糧倉給在下使用。能讓大尹青眼有加,在下花再多的錢也買不來,縱然有
些肉痛也硬著頭皮做了。”
滕甫大笑道:“老夫青眼,怎抵得了你萬貫家財?”
“滕大尹名滿天下,能得大尹垂青何止千金?”
“既然你如此義舉,老夫也不能讓你白做。”
滕甫道:“便將你施粥用的糧食折成錢銖,老夫親寫箭子為你捐個員外郎的官職。雖然是虛
職也算有個身份,往后見著官員,至少不必跪拜。”
捐官?員外?程宗揚嘴角抽搐一下,想象自己戴著方帽、挺著肥胖的大肚子,走路一搖三晃
被街坊尊稱一聲“程員外”的可憎模樣。
“……大尹,不合適吧?”
滕甫道:“朝中文恬武嬉,斗蟲玩物之徒尚居高位。何況納捐只是給你一個官身,并不要你
去做官。經商雖然利潤豐厚,終究不是傳家之計。”
“斗蟲玩物”這句是有所指的,賈師憲自己不檢點,也難怪別人諷刺。程宗揚道:“大人一
片好意,但在下是建康人。”
“我宋國亦有客卿。”
滕甫不容推辭,“工部屯田司掌管官營田地租種,便是屯田司員外郎吧。待你回來,老夫親
自與你討一份告身。”
程宗揚推辭不過,只好接受滕甫這片好意。
程宗揚對這個員外的身份腹誹不已,秦檜聽完卻是訝然。“員外郎?滕知州真這樣說的?”
“可不是嘛!奸臣兄,幫我想個法子推掉吧。”
“萬萬不可!”
秦檜道:“員外郎不是小官,即便是虛職,對公子將來行事也方便百倍。滕知州一向方正,
向來看不起拿錢買來的捐官,況且工部的屯田員外郎不容易買來,多半他是親自上劄子薦舉
公子。”
秦檜解釋說,宋國的官員出身最正式莫過于科舉,由進士得官。除此之外,還有老子當大官
給兒子掙來的隆補官;靠大臣薦舉的薦官;拿錢買賣的捐官。
捐官對老百姓來說是官,在朝中卻是最讓人看不起的一種。相比之下,薦官還要好一點。滕
甫多半是不想讓他承自己的情,才說是捐官。
“臨安人手里有幾貫錢的,多半被人叫做『員外』,但真的有員外郎官職者,萬中無一啊,
程大員外!”
“你給我閉嘴吧!死奸臣!”
秦檜笑道:“員外息怒。小人只問一句,捐官的履歷要不要小人來寫?”
“怎么不寫?”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不要白不要。對了,我這員外和王團練的團練,哪個大?”
秦檜笑道:“團練是地方從八品的閑職,說白了不過是個鄉兵頭子,怎么能與屯田司正七品
的員外郎相比?”
員外郎才七品,團練比員外郎還低三級,這么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卻是箱州一霸,地頭蛇的
威風真是了不起。
程宗揚道:“盯著他,免得他壞了咱們的事。”
“今晚長伯親自去。”
秦檜摩挲著手指,悠然道:“天干物燥,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的好日子啊。”
存放的錢銖搬運完畢,眾人隨即去了荊溪,只留祁遠在糧鋪。敖潤和兩名鵬翼社的兄弟已經
備好車馬在外面等候。
首先離開的是申婉盈,經過卓云君多日來的誤導和引誘,再加上這些天來的歡好,短短幾天
時間,申婉盈就從疑惑到對師傳的言詞深信不疑。程宗揚把她裹脅到筠州是擔心她走漏風聲
現在洗腦成功、不怕她反水,便派兩個人送她回沐羽城。
有卓教御這個明師親身傳授房中術,不僅程宗揚玩得身心愉快,申婉盈也受益菲淺。昨晚一
場大戰,卓美人兒賣力奉迎,她那個水嫩的弟子更是把自己當成神明一般。
程宗揚興致高漲,索性把她們兩個赤條條擺到一處,讓師徒倆交頸疊股,各自敞開風流美穴
自己一邊撫乳捫陰、恣意把玩,一邊用靈龜輪流去煉她們的玉鼎。
她們兩個有沒有進益說不準,自己爽到卻是真的。
得知只有自己獨自返回沐羽城,申婉盈顯出幾分失落,卓云君便解勸說:如今教中有小人作
祟,掌教伏龍在澗,身邊不能有太多人;異日掌教重執權柄定然會讓她成為內室門人。況且
她一個年輕弟子,能和掌教雙修數日已經是難得的福分,將來受惠無窮。申婉盈聽師傳如此
說,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諸事齊備,小紫和夢娘先上了馬車,接著濃妝艷抹的卓云君被程宗揚擁著,小鳥依人般地從
房內出來。程宗揚在她衣內摸了幾把,然后把她推上馬車,自己翻身躍上馬背。
有死丫頭可以斗口,有夢娘可以欣賞姿色,還有供來消遣的卓賤人,這趟旅途一定不會寂寞
筠州的局已經布好,有秦檜在,自己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大可以后顧無憂。
程宗揚將王團練和慈音拋在腦后,一挾馬腹,坐騎當先沖出,意氣風發地說道:“走!我們
回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