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小子,我不會這么慘吧,把你嚇哭了?”
“我剛殺了一個人……”
“我呸!不殺人你上戰場是洗澡的?”
“我本來是想刺他的肩井穴,手上沒力氣了,一下把他刺死。我真的不想殺他……”
“干你娘!你再說一遍試試!老子累得像狗一樣,你還給我得瑟!”
程宗揚一指那名羽士,“去殺了他!我要他的腦袋!死的!你敢抓活的,我整死你!”
秋少君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然后大叫道:“喂,你趕緊自殺吧!不然的話我數到十,就要過
去殺你了!”
程宗揚沉著臉一腳把他踢開,然后掄起大斧搶上前去。
那名羽士露出驚惶的眼神,一邊后退,一邊手指亂點著叫道:“金……金克木!”
程宗揚的手中忽然一輕,一截斧柄化為飛灰,斧輪掉落下來。
“干!”
程宗揚一把撈住斧輪,砍向那名羽士的腰間。
中軍大帳已經空無一人,隨著督軍的翁應龍和數名將領傷亡,江州城擁有射程超過兩里的八
牛弩不再是秘密。
夏用和隨即轉移中軍,只有正在斗法的張如晦難以脫身,留下一隊軍士守衛。
結果兩名悍匪如煞星般闖過重重圍困,守衛的軍士一箭未放就被嚇得逃跑。
張如晦顧不上施法,轉身就跑。程宗揚追了幾步,忽然間心頭一凜,他停下腳步,扭頭看著
土山另一側。
星月湖大營那名法師仍在施展陷土訣,在他旁邊有數百名獸蠻武士咆哮著,就像在泥淖中跋
涉一樣艱難地行走著,到現在也沒有走出百余步的距離。
法師臉色出奇的蒼白,顯然已經透支法力,瀕臨油盡燈枯的境地。
法師高聲吟誦咒語,一邊拍擊地面,嵌在掌心的桃木小劍幾乎穿透手背,鮮血淋漓。
忽然,一條人影煙霧般從他的背后出現,墨楓林抬起食指像戳破一顆蛋殼般,穿透他的后腦
那名法師身體一震,所有鮮血仿佛被墨楓林食指吸走,腦后沒有一點血跡流出。
程宗揚狂吼一聲,驀然閉上雙眼,生死根全力運轉。
眼睛一合,戰場以一種奇異的形態出現在腦海中。到處是奔逸的死氣,或多或少、或濃或淡
時聚時散,勾勒出戰場上殺戮的場景。
那名法師的死氣從腦后細小的指孔逸出,在生死根和邪引術的拉扯下不住變形,最后一分為
二,程宗揚和墨楓林各得一半。
終于沒有全便宜了那妖道!程宗揚惡狠狠想著,睜開眼睛,臉色一下垮下來。
就在片刻時間,那名羽士已經逃得無影無蹤,足足三個營的宋軍把自己包圍起來,長槍如林
鐵甲如城,弓矢如雨,怒馬如龍,自己即使插上翅膀恐怕也飛不出去。
“殺賊!”
“殺!”
宋軍殺聲嘹亮,步履整齊地逼上前來。
江州城頭,孟非卿面沉如水。夏用和的計策連自己也瞞過了;這個年輕人一旦戰歿,即使自
己能重豎星月湖的大旗,也無人繼承岳帥的衣缽。
孟非卿的雙手緩緩握住背后的天龍霸戟,然后沖天而起。遠處,沉默多時的秦翰目露奇光,
身后的丈八蛇矛發出一聲鳴響,然后騰空飛出。
宋軍蜂擁而上,覆蓋那片狹小的空地,緊接著一團耀目的光芒亮起,無數刀槍、衣甲、戰旗
……在光芒中灰飛煙滅。
光芒閃過,程宗揚半跪在地上,身周形成一片方圓十余丈的空白。
秋少君“哇”的吐了口血,半身都埋在土中才避開程宗揚的九陽神功全力一擊。
程宗揚的鼻孔中淌出鮮血。他這一擊耗盡真元,即使有生死根吸納的死氣也來不及補充。
如果給自己一炷香,不,一盞茶的時間,自己還能再站起來,至少死得不那么難看……
但宋軍沒有給自己任何機會,一名軍官搶上前來,接連砍倒兩名驚慌后退的士兵,用鐵腕遏
止混亂,喝道:“斬匪首者!賞銀銖兩千!”
“干你娘!我出兩千金銖拿你的腦袋當夜壺!”
程宗揚心里罵著,一把拉起秋少君拖到自己身后,吼道:“來啊!”
宋軍被他拼命的架勢嚇住,一時間沒有人敢上前。那名軍官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拿出一個
東西拋過來。
程宗揚袖中的珊瑚匕首揮出,“嘩啦”一聲,數十枚金銀錢銖迸射出來,卻是一只錢袋。
張亢厲聲道:“殺!”
周圍的宋軍士氣大振,吼叫著沖殺過來。
程宗揚撿起一枚掉在衣服上的銀銖,依稀是那名軍官在烈山敲詐自己的買路錢,只不過這會
兒被匕首切開,只剩下一半。
我的夢想是有很多很多錢,現在只有這半枚銀銖陪葬,實在太不甘心了……
宋軍越逼越近,刀槍上的刺眼反光讓自己眼睛幾乎看不清楚。程宗揚長吸一口氣,挺起胸膛
忽然背后傳來一個讓自己直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這么多錢錢,小程子,你發財了啊。”
程宗揚渾身一震,握住那半枚銀錢,用盡全身力氣叫道:“干!死老頭!”
身后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人,他穿著一身葛黃色的布衣,花白的頭發胡亂挽了個髻,這會兒
正撅著屁股亂摸。
這樣猥瑣的家伙,除了朱老頭還能是誰?
朱老頭趴在地上撿起一枚銀銖,樂顛顛拿袖子擦干凈,用力吹了一口,在耳邊聽著成色,眉
開眼笑地說道:“純的!”
朱老頭堆著猥瑣的笑容,搓著手爬起來,一邊點頭哈腰地向周圍問好:“您老吉祥!吉祥!
哎喲,人來得不少啊。這有好幾十個吧?”
“我好幾十你一臉!”
“小程子,你怎么這樣說話?好幾個月不見,八八可想死你了。”
“八八你老妹!”
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說道:“死老頭,在旁邊看笑話看夠了吧!從哪個耗子洞里鉆出來的?”
宋軍已經逼上前來,朱老頭嘿嘿一笑,手指一彈,那枚銀銖倏然飛出,從一名軍士額頭射入
然后“砰”的一聲從后腦飛出,接著又射入后面一名士兵的頭蓋骨。
那枚薄薄的銀銖一連穿透三名士兵的顱骨,最后又飛回來,像長了眼睛一樣落在朱老頭懷里
最前面的軍士駭然止步,被后面涌上來的軍士撞上,頓時跌倒一片。
程宗揚一把伸到朱老頭的衣服里,將那枚銀銖硬搶出來,順手在他衣服上擦干凈,揣進自己
的口袋,板起臉道:“凝羽呢?”
朱老頭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哆哆嗦嗦指著他道:“重色輕爹啊!”
“我輕你一臉!爹你一臉!死老頭!你在南荒好端端的,抽什么風跑這兒來了?”
朱老頭臉上那種讓人一看就覺得欠揍的猥瑣表情漸漸消失,他的唇角挑起,露出一個得意又
高深莫測的笑容。
“小程子啊,我給你看個戲法……”
一時間程宗揚有種錯覺,死老頭身上葛黃色布衣變成一襲蟒袍,凜然的氣勢猶如尊貴的王侯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慘叫。連日來的廝殺,程宗揚早聽慣戰場上的各種慘叫和哀號,但耳邊的
慘叫聲卻讓他有種陷身地獄的感覺……
那是無數個慘叫聲同時響起,聲音中充滿驚愕、痛楚、恐怖……然后又被一柄剪刀同時剪斷
戛然而止,沒有半點余音,直接成了空白。
程宗揚頭皮發麻地看著自己的身側。從殤侯站的位置一直到數里外的江畔,伸出一條筆直的
死亡之線。
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經深入敵陣,周圍被數不清的宋軍重重包圍,然而此時所有踏入死線的宋
軍,仿佛被一根無形的手指一舉在地面上抹去。
無論是刀手、盾手、槍手,還是神臂弓手、鐵甲重兵、驍騎精銳……全部以同樣姿勢撲倒在
地。
宋軍嚴密的陣形被劃出一道筆直的缺口,自己的視線越過重重尸首可以毫無阻隔地一直看到
大江遼闊的水面,看到江畔一艘掛著火紅旗幟的樓船。
殤侯的肩背一挺,佝僂的身體仿佛憑空高出一尺,方才那個猥瑣的朱老頭消失無蹤,眼前的
老人雖然還穿著那件破舊的葛袍,卻如同布衣王侯,散發出逼人的傲氣。
鴆羽殤侯從江畔登岸,一路行來已經在沿途布下劇毒,無聲無息,殺人于無形之中,舉手間
千軍辟易,這等煞氣不愧是天下毒宗。
程宗揚吸著涼氣道:“這是什么毒?太狠了吧?”
“毒物聚而不散,畫地為牢,中者立仆,不過是雕蟲小技。”
殤侯傲然道:“本侯敢在你面前獻寶,豈會用那等俗物?”
話音未落,那條死線仿佛突然活過來,已經被毒殺的宋軍尸首開始掙扎蠕動,然后一具接一
具爬起來。
短短幾個呼吸時間,那些毒發的宋軍已經改變模樣,盔甲下的肉身變成烏青色,肌肉凹陷,
骨骼外凸,仿佛一具具直立的僵尸。
深陷的眼眶內,眼球因為干澀而縮小,瞳孔卻擴散到極限。他們以古怪姿勢挺起身,然后蹣
跚著撲向最近的活人,無論他們是敵寇,還是剛才與自己一道并肩作戰的友伴。
所有宋軍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呆,幾名宋軍來不及反應就被毒尸咬中。
受創的宋軍士兵發出的嚎叫聲驀然斷絕,他們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黑黯淡,肌肉
一條條附著在骨骼上,迅速干癟枯硬。
咬中他們的士兵把毒素傳播給同伴便仆倒在地,新化成的僵尸再次無差別地攻擊周圍的同伴
最初中毒的只有數百人,接著他們把毒素傳給同樣數量的友伴,然后又是數百人……
那些毒尸不斷躍起、咬中同伴、然后倒下,接著一批新的毒尸重新躍起。
死亡的陰影在宋軍陣列中迅速擴散,越來越多的宋兵成為毒尸,四處追逐周圍的活人。
“這……這是什么怪物?”
“還記得你在南荒時,說過一種‘病毒’嗎?”
程宗揚疑惑地說道:“我說過嗎?”
“本侯浸淫毒物,天下奇毒莫不熟識,唯此病毒之術聞所未聞。”
殤侯說道:“本侯苦思多日,你走后不久,本侯想起當年在太泉古陣搜得一具僵尸,忽然突
發奇想,從它血脈中提煉毒素。”
說到這里,殤侯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得意。
“雖然費盡周折,卻讓本侯煉出一種奇毒。此毒無色無味,一旦進入血脈便令人生機盡喪,
無智無識,然而中毒之人尸身腐而不壞,行動與常人無異,而且肢體血脈盡化為尸毒鼎爐。
若有人被毒尸咬中,即刻化為毒尸。”
程宗揚表情古怪地瞪著他:“侯爺,你挖出來的到底是什么僵尸?”
“那具僵尸質如枯木,如今已然被本侯煉化,片膚無存。”
殤侯謂然長嘆,“可惜此毒質地未純,毒素一去,尸首隨即崩壞,而且播遷五次之后,毒性
便即失效。唔,大有改進的余地。”
“不用改了!這樣就很好!”
程宗揚叫道:“你若把它再改進一下,不出一年,整個六朝就沒活人了。”
殤侯哈哈笑道:“設若如此,本侯足以名垂青史,死而無憾!”
“人都沒了,還垂個鳥啊!先說好,你要敢亂改,我立刻翻臉!你煉出多少毒,我都讓你自
己吃下去!”
殤侯哼了一聲。“朽木不可雕也!”
劉宜孫與張亢幸運躲過一劫,隨即與王信合兵一處試圖反攻,然而樓船上下來的一隊黑衣人
輕易粉碎他們的攻勢。
這支隸屬于殤侯的近衛隊數量雖然不多,實力卻不在星月湖諸營之下,又是剛投入戰場的生
力軍,兵鋒極盛。劉宜孫和張亢竭盡全力,也沒有來得及組織一次有威脅的攻勢。
當第四批毒尸出現,宋軍再也無法維持陣形,所有人都拼命后退,躲避那些恐怖的行尸,亂
成一團。
緊接著遠處的金明寨升起一片大火,成為壓拷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頃刻間,整支大軍像雪
崩一樣垮下來,士兵們如潮水般退散,戰場上到處是扔下的軍旗、武器、戰鼓,還有戰歿者
的尸首。
隨著星月湖法師身死,獸蠻營好不容易才擺脫陷土訣,但剛投入戰場,宋軍潰勢已成,即使
以秦翰之能也無回天之力。他收起蛇矛,森然道:“改日再領教孟上校的雙戟!回師!”
程宗揚撿回一條性命,不敢再犯渾跑去追殺,他立即下令撤退,與侯玄等人會合。
武二郎挺胸凸肚地過來,肩上扛著那個獸蠻武士,活像一個豪勇無雙的打虎英雄。
但看到戰場上那些到處追逐活人的毒尸,堂堂二爺也變了臉色,惡狠狠大啐了一口:“什么
鳥玩意兒!”
然后左右瞅了瞅,撒腿就跑。
程宗揚對秋少君道:“看到了吧,這叫橫的怕愣的,愣的怕傻的,傻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
的怕那些根本沒命的。”
秋少君朝著武二郎的背影叫道:“暴徒!人渣!沒膽鬼!”
“行,你就是那個愣的。”
程宗揚一入城便迎來一片喝彩聲。桓歆叫道:“程兄!有你的!兄弟在上面看得清楚,好身
手啊!”
石超扯住他的衣角,不知道是激動還是余驚未消,渾身肥肉都在抖,張了半天嘴都沒說出話
來。
張少煌一手摟著程宗揚的肩,一把推開石胖子。
“讓讓讓!一點眼力都沒有!趕緊備熱水!瞧程兄弟這身血都夠開染坊了。”
謝無奕好整以暇地朝殤侯拱拱手。“這位是?”
“我們盤江程氏的長輩!程老爺子!”
這小子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的姓改了,殤侯拿繩勒死他的心都有,臉上卻不動聲色,微微頷首
那分威嚴的氣度讓人肅然起敬。
忽然光線一暗,一個高大身影擋在城門處。孟非卿緩步走到殤侯面前,相距還有數尺,兩人
之間的空氣便發出氣勁交擊的爆響。
孟非卿停下腳步,先收去護體真氣,然后拱手一揖到地。
“多謝侯爺恩義,撫養紫姑娘十五載,此恩此德,我等沒齒難忘。”
殤侯哼了一聲,翹起下巴,鼻孔幾乎揚到天上去。程宗揚一手扯住殤侯,一手扯住孟非卿,
笑道:“吳大刀,瞧瞧誰來了?準備一桌上好的席面,我要好好給老爺子接風洗塵!”
說著一邊向孟非卿施了個眼色,讓他把這件事交給自己處理。
直到所有士卒撤回城中,斯明信和盧景才連袂返回。
他們兩個本來準備刺殺夏用和,見到宋軍伏兵四起情知中計,兩人都是膽大心狠之輩,索性
一不做二不休,闖入金明寨,將所有攻城器械和軍中存糧付之一炬,燒得干干凈凈,逼得宋
軍不得不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