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福是向善村二村的村民,他祖宗犯了事被流放到這兒,但自他祖父開始便移到了向善村,他們的戶籍也早從罪籍換成了良籍。
但他們在外人眼裡依然不一樣。
他們很難在鎮上和縣城裡找到活計幹,即使是碼頭上的苦工,換他們去做工錢要少一半,還未必能搶到活兒。
他從祖上那裡學了一手木匠手藝,但在向善村和罪村,大家生活條件放在那裡,請了他去也不過用些糧食或雞蛋做報酬,很少能掙到錢。
所以在里正找他去罪村一村幹活,言明一天能有二十文工錢時他就想也不想答應來了下來。
劉長福興奮激動的跑回家,興高采烈地對母親和妻子道:「里正給我找了個活兒,在罪村一村,估計得去做半個月左右,每天能有二十文錢,還包食宿,你們給我收拾套衣服,明兒我就走。」
劉母驚疑不定,「罪村有這樣的好差事?你別是被人騙了。」
「是里正介紹的,怎麼會被騙?」劉長福道:「而且您當是誰請我們?是咱瓊州的秀才爺,他住在罪村一村。」
劉妻眼睛一亮,「可是秦家的那位顧相公?」
劉長福點頭,「正是他。」
「娘,這差事接得,他可是秀才公,哪用騙我們?」劉妻低聲道:「常到我們村來收海鮮的商隊不也是秀才公組織的?他從小在罪村長大,對我們這些人與外面那些人不一樣。」
劉母也放心下來,「那我給你裝些米帶上,以防萬一。」
劉長福這次沒拒絕,要是在秦家吃不飽,他自己私下也能做些。
同一時刻,里正派出去的人陸續將口信傳給其他四位木匠,和劉長福一樣,他們幾乎是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了。
在罪村和向善村,想要找到一個零工太難了,好容易出現一個,大家自然是牢牢的抓住。
第二天一早,五個木匠便背了自己的工具從不同的地方同時朝罪村一村而去。
等劉長福趕到一村時,其他四位木匠都到了,他也才知道原來秦家請了這麼多木匠,他臉色瞬間漲紅,生怕自己被刷下。
其他四位木匠也面面相覷,互相戒備起來。
黎寶璐帶了張大妹來,沒辦法,顧景雲和秦信芳去縣城見賀掌櫃了,家裡適合出面的人只有她。
關鍵是誰也沒想到木匠們會來得這麼快。
黎寶璐特意梳了個已婚婦人的頭髮,又穿了件朱紅色的十二幅瑤裙,直讓她老了三歲不止。
她也沒讓五人進秦家,暫時把人安排在村尾的廢屋裡。
村裡還有好幾棟這樣的房屋,全是前人留下來的。
張大妹走在黎寶璐的身側退後半步,看著像是她的丫頭。黎寶璐不由佩服起她的眼色來,就這幅心腸,即使她有前一世的記憶也學不來。
看到黎寶璐端莊持重的走來,五個漢子皆手足無措的站著,嗡嗡的叫了一聲:「東家少奶奶。」
黎寶璐對五人微微點頭,道:「五位都是我秦家請來的,之前只說要請你們做木工,並未言明要做什麼,現在這裡我便說一下。」
「我們家新添了個寶貝,所以要建個房間專門給她玩,裡頭的東西幾乎全是木工,光憑一人只怕一年也做不出來,所以要請你們五人一起,今兒天已經晚了,你們便先休息,明兒我帶你們進府看看,看過圖紙後我們再商議誰做哪一部分,怎麼做,需要什麼東西,沒有兩三日這些事情是搞不定的。你們也放心,只要不是故意拖延工時,工錢我一文不少你們的。」
「工錢便從明日算起,每日二十文,十天一結,食宿由我們秦府包。你們五人暫時住在這宅子裡,缺的生活用品我會給你們補上,至於吃的,看見這小姑娘了嗎,我會把米菜都交給她,由她做好了給你們送過來,每日三餐,管飽。」
見五人臉上的倉皇消失,隱隱有些期待的看她,黎寶璐才話題一轉道:「因為東西是給孩子用的,務必要打磨得光滑精細,還要牢固,今天晚上你們先想好是否能做,若是不能趁早提出,我們好送你們離開,另外再從縣城找人。」
劉長福忍不住問道:「不知少奶奶是要做什麼東西,提前與我們說我們也好有個底。」
「就是一些玩具,」黎寶璐將顧景雲設計的滑坡圖紙給他們看,「這是其中的一道,孩子要在上面滑行,所以滑道要打磨平滑,整個滑坡要穩固安全,你們可能做?」
這可比做櫃子,最床和箱子容易多了,他們做櫃子和床時還要雕刻呢,五人想也不想就狠狠地點頭。
「這個我們能做,哪裡用多少時間,若是有木料,四五天就能做出一個,保證打磨得光光滑滑,一點倒刺也沒有。」
黎寶璐微笑道:「這就好,不過這只是其中一樣,還有許多的小玩具,而且需要什麼木料也需要你們選好我們才好讓人去砍,這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盡的,今兒你們就先休息吧。」
黎寶璐頓了頓又道:「五位也知道我們這是罪村一村,少有外人來這裡,所以孩子們都比較調皮,你們若能少出門便少出去一些,免得那些孩子無法無天捉弄到你們身上來。」
五人心中一凜,自然知道黎寶璐說的不是孩子,而是成人,誰都知道罪村十個村是依據所犯罪行的輕重來分的。
會被分配進一村的,莫不是罪大惡極,差一步就能砍頭之人。
五個人保證不亂走,黎寶璐這才帶著張大妹離開。
張大妹沉默的走在黎寶璐身後,半響才問:「我是在你家做飯還是在廢屋裡做?」
「在我家吧,廢屋裡的灶膛許久不用了,未必還能用。」
張大妹沉默的點頭。
「你可以把二妹帶來幫忙,這樣速度快些。」
張大妹搖頭,「不用,我一人就行。」
「說起來我也好久沒見過二妹了,她怎麼不來找我玩?」
張大妹嚴肅著臉道:「我爹要給她說親了,這段時間正忙著在家養白,我不讓她出門。」
「二妹都要說人家了,可有了人選?」
「有,」張大妹依然面無表情,「是三村的,很俊俏的一個小伙子。」
黎寶璐悵然,「這麼快,大家都長大了。」
張大妹抬頭看向黎寶璐,有些嬰兒肥的臉上還有些細細的絨毛,細膩如玉,她們的臉上已有風霜之色,她眼中卻一往從前的純淨。
張大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因為勞作和經久的暴曬,手上不僅有厚厚的繭子,還黑乎乎的,她曾偶爾聽到顧景雲滿臉嫌棄的與黎寶璐說過她太黑,讓她在家養白。
當時自己的心情是如何的?
黎寶璐只是偶爾曬太陽,不夠白而已便被顧景雲叫黑,她們這樣的又如何入他的眼?
說到底還是命不好,都是一樣的罪民,黎寶璐卻能從小擺脫罪籍,不用操心生計和婚事的快樂活著。
張大妹跟著黎寶璐回秦府,確定了她第二天來做飯是時間後便離開了。
張二妹被她關在屋裡,她打開房門,看了一眼角落裡紡機,見簍裡依然是那麼多麻絲,不由蹙眉,「你今天沒幹活?」
張二妹抿著嘴瞪她,「大姐,你放我出去!」
「出去給張家招禍嗎?」張大妹上前將麻絲一條一條擼好纏在紡機上,面無表情的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黎寶璐好說話,顧景雲卻不是吃素的。」
張二妹憤恨的瞪著她。
「爹和大哥已經給你找好了婆家,那小伙子你也見過,又勤勞又老實,配你綽綽有餘……」
「那你為什麼不去?」張二妹嚷道:「怎麼不見你嫁,你比我還大呢。」
張大妹歎息一聲,扭頭認真的看向張二妹道:「我不嫁是因為我覺得嫁人和不嫁人過的日子是一樣的,嫁了人就要伺候公婆,伺候丈夫,一樣要下海趕海,出海打漁,照顧一家大小的吃穿,日子一樣的苦痛,既然這樣還不如就不嫁,那樣我有兄弟們撐腰,至少不用出海打漁,還能照顧爹和兄弟們。但你願意一輩子過這樣的日子嗎?」
張二妹愣愣的。
張大妹轉回頭,繼續埋首手中的活計,「我知道你想什麼,覺得自己讀書識字與別人不一樣,但我們村的孩子哪一個不識字?更別說黎寶璐,你拿什麼跟她比,人家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的字都是她教的。」
張二妹抿嘴道:「我,我從未想與寶璐妹妹比……」
「你想做顧景雲的妾,卻不想著與黎寶璐比?」張大妹一向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抹譏笑,「你是太過高估自己,還是已經習慣自欺欺人?」
張二妹眼睛通紅,氣道:「大姐,我是你妹妹,你怎麼能這麼說我?」
「你要不是我妹妹,我還不說你呢,」張大妹嚴厲的道:「你忘了大哥當年是怎麼差點丟到一條命的?」
「我,我又不害他,我是愛慕他。」
「他不會稀罕你的愛慕的,」張大妹冷冷的道:「他只會看到你傷害了黎寶璐,他有多看重黎寶璐你不知道?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你能得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