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芳心中大怒,但想到父親的身份,目光又掃了一下禮房內的考生和巡邏衙役,只能按下怒火,低眉順眼地道:「公子放心,袁某一家老小都依仗通判大人而活。」
歐敦藝這才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袁芳目光陰寒的看著他背影,心中冷笑,真是蠢貨,他說什麼便信什麼了?
他每次發言盡在人前,並無不可對人言,即便歐敦藝知道他在攛掇他又如何?
他是提了幾件奇怪的事,可沒讓歐敦藝這麼去做。
這樣的蠢貨竟也能一路考到舉人來,都進考場了還不收斂心神準備答題,竟還想著外面的事,如此心神不寧豈不是找死?
袁芳心中看不起歐敦藝,卻不知道自己思考這事的時間也過長,同樣受到了影響。
說到底,他父親只是通判的一個幕僚,還需仰仗歐通判而活,他雖自認學識不錯,但在沒有高中前也不敢與歐家鬧翻。
袁芳臉色陰沉的找了一間空號房,坐下才發現頭頂的號房卻透下一縷陽光來,抬頭一看立時面色大變,只希望這幾日廣州天氣晴好,千萬別下雨。
袁芳如此祈禱,但沒過多久,他便寧願老天爺下雨了。
已近中秋,但天氣依然炎熱,大家坐在逼仄的號房裡汗如雨下,袁芳用袖子不住的擦汗,覺得有些頭暈,忙去找茶壺倒水,這才發現號房裡沒開水,他要喝那就得自己燒。
而號房外便有一隻木桶盛著清水,考生可任意取用。
袁芳看了看茶壺,又抬頭看了看大太陽,不知道是硬熬著不喝水比較苦,還是在如此大熱的天裡生火燒水更苦。
而不遠處的顧景雲早在進號房時便洗鍋燒水了,趙寧本來想坐著熟悉一下號房的,看見顧景雲的動作,忙緊跟而上。
所以在許多人口乾舌燥得要冒煙時,顧景雲和趙寧已經喝上了微涼的白開水。
巳時一到,禮房鐘聲一響,禮房大門便緩緩關上,不再容許閒雜人等進出。
而號房裡湧進許多衙役,隔一間號房佔一個,監考官們拿了考籃分為三隊,一隊倆人往下發試題和答題卷及草稿紙,一人發一人監督。
等到發完考卷已到午時,大家也就能瞄一眼試卷然後就要準備午飯了。
當然,也有激動的不吃午飯,而是目光炯炯的盯著試卷,打算趁著自己剛進考場把容易的題目先做了。
顧景雲也掃了一眼試題,檢查過答題紙和草稿沒有問題後便收好放在一邊,開始閉目養神。
他今天早上起太早,而現在太熱,得先打坐練下內力降降溫,等心情好點再煮些粥,吃飽了睡個午覺,下午天氣涼爽一些了再開始做題。
顧景雲在心裡將自己的行程安排好便盤腿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趙寧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中權衡了一下他和顧景雲的實力,覺得在答題這點上他不能向顧景雲看齊。
顧景雲一個時辰能做一篇策論,他卻要花費一兩天的時間構思才能下筆,所以他還是要自己安排好自己的時間。
這麼一想他便把顧景雲摒棄在外,洗了手擦乾後拿過試題開始認真的思考起來。
顧景雲在號房裡安安靜靜,黎寶璐在外面卻風風火火,熱熱鬧鬧。
圍觀的群眾幫忙把這些人押到府衙,知府大人老久才從禮房那裡趕回來,一回來就滿面寒霜的升堂審問。
破壞鄉試乃大罪,即便是周毅也不敢讓這樣的事發生在他治下的。
所以他一上來便不悅的盯著原告看了一眼,驚堂木狠狠地一拍,問道:「堂下何人,為何驚擾府衙?」
黎寶璐略顯便扭的跪下,磕了一個頭道:「回大人,民女顧黎氏,民女丈夫是今科鄉試的考生,家中貧寒,因此只有民女陪丈夫前來應考。」
大家看著臉上稚氣未脫卻一臉嚴肅的黎寶璐,想笑又不敢笑,但卻好奇不已,那位秀才爺也挺葷素不忌的,竟然娶一個這麼小的媳婦,他也下得了口?
周毅也皺眉,問道:「那你夫君在何處,怎麼是你出頭?」
「夫君是來參考的,自然進考場去了,」黎寶璐見周毅要發怒,立即道:「我們知道有人要針對我們,因此一晚上不敢睡,早早便溜出家門,抄了別的巷道去禮房,又讓相公的朋友趙公子的書僮順心駕著馬車引走那些居心不良的人,這才順利的到達考場,不然我們若真坐著馬車去考場,只怕今日就要錯過考試了。」
周毅怒氣一頓,看向下面跪坐一堆的漢子,眉頭一皺,他總覺得底下跪著的人裡有幾分眼熟。
他驚堂木一拍,寒聲問道:「你一介婦人如何判斷出他們是要害你夫君不得鄉試?別是你臆測而告,你要知不據實狀告可是要誹謗之罪,輕則仗責,重則入獄。」
黎寶璐不理他侮辱女子的言語,也不介意他的威脅,依然照著自己的計劃道:「回大人,此事要從五天前開始說起,五日前,家中僕婦出去買些菜,順道買了些豆豉回來,但那豆豉中卻夾著巴豆,因民女看過些醫書,又先吃了,這才發現了。巴豆向來只能在藥店中買,比黃豆可貴多了,誰家做豆豉時會用巴豆代替黃豆?」
「第二日陪夫君去書店,路過飄香樓底下時,三樓的一扇窗戶突然掉下,幸虧民女眼疾手快將夫君推開,不然他非受傷不可,後來飄香樓的掌櫃出來道歉,我們與他上三樓一看,發現窗戶是一間包廂的,卻不是自然脫落,而是被人鋸掉了丟下的。這事飄香樓的掌櫃可作證,當時我們也報了官的,只是因為那間包廂當時並無人包下,所以並未查出元兇。」
周毅看向師爺,師爺沖底下的書記點頭,書記忙退下去核實。
黎寶璐停頓了一下繼續道:「若只是這樣我和夫君也並未會懷疑到有人針對我們,但再第二日,我與夫君出門剛走上大街,迎面便衝來一彪形大漢,竟是看也不看就撞向我夫君,我迫不得已只好帶著我家夫君從他頭頂躍過,那彪形大漢收不住腳,一頭就撞在了我們身後的牆上,直接把頭撞出了一個窟窿暈了過去。」
「幸虧當時街上人不少,鄉親們也都願意為我們作證,證明他是自己撞過來的,與我們不相干,衙役這才只把人拉走,並不捉拿我們。但第二日,也就是前天,我夫君到客棧與去歲的同年們做最後鼓勵又發生了意外。」
眾人:……一天一個意外,那位秀才公能一直躲過也是奇跡呀。
「客棧的夥計我們都熟,不僅我夫君,便是我也隔三差五的去客棧的,偏那天換上了一個小夥計,伺候別人時無意外,但輪到給我夫君上茶時卻橫衝直撞,拎著茶壺還未挨到桌子便要倒茶,我心生惶恐,把我夫君往側邊一拉,那茶壺便傾蓋而倒,裡頭的開水盡皆倒在了我夫君的座位上,熱氣蒸騰而上,竟是才燒開的開水,幸虧我把夫君拉開了,不然那開水從頭頂澆下……」
黎寶璐話未說完,但意思卻很明顯了。
這也是她最為氣惱的地方。
要不是她時刻跟在顧景雲身邊,說不定還真的被人算計去了。
那可是滾燙滾燙的開水,濺上一滴她都能心疼死。
「常有傳言,有那等心生嫉妒的小人為求名次便提前害了那些有可能名列前茅的考生去,這樣便能少去一些競爭,」黎寶璐滿臉嚴肅的抬頭看向周毅,「大人,這等小人考不中還罷,若考中謀求官職,最後苦的不還是百姓嗎?而我夫君不過十四之齡,雖有天才之名,卻到底年幼,民女覺得他們要害也必定不可能只害我夫君,還請大人明察,或許還有其他受害之考生。」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目光炯炯的看向大堂上的周毅。
周毅卻不由臉色一寒,這樣的事他自然也有傳聞,卻從未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若真有傑出考生被害而不得參考,查出後他們能服氣嗎?
鄉試三年才一次,三年便是一千零九十五個日夜,周毅只一想便遍體生寒,他最為重視教育不過,若在任間沾此污點,那他的政績……
一時間,周毅又惱黎寶璐不知輕重胡言亂語,又恨背後之人心思太過狠毒,盡給他找麻煩。
他的目光瞟向師爺。
師爺上前一步低聲道:「大人,此事已傳出,若沒有其他受害人還罷,若有,大人不徹查,那些學子只怕會心寒,到時候若他們不服氣上告……」
周毅只能按按瞪了黎寶璐一眼,狠狠地拍了一下驚堂木問,「你夫君是何人,住在何處,當時買豆豉的僕婦可還在,本官要一一傳喚問案。」
黎寶璐鬆了一口氣,周毅此人實在不怎麼樣,缺點在膽小怕事,但優點也在膽小怕事上。
「民女夫君姓顧,名景雲,乃瓊州人士,去年院試案首……」
去年的案首是周毅親點的,他還記得顧景雲,一個雖有才卻很高傲的少年,周毅一開始是想栽培他的,但見他太過傲氣,這才沒了見他的慾望,沒想到這件事還跟他扯上關係了。
而圍觀的人這才明白兇手為何針對這對小夫妻了,少年天才,可不是很強勁的競爭對手嗎?
難怪會一天一個意外,真是太慘,也太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