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河南府時,侍衛長的臉色才好看些,大地回春,嫩芽冒出,道路兩邊的積雪開始慢慢融化,受災的百姓正忙著修繕坍塌的房屋,受傷的人正在醫館接受免費的治療,有人在城鎮間派發賑濟的食物和棉衣,憑戶籍領取。
而這些都不是衙門在做,而是民間的善人自發組織的。
侍衛長跟在黎寶璐後面,看著她從這些人手中接過賬冊,這才知道這些救災物資都是用賣兵書的錢買的。
他一路上也打聽了一下物價,發現他們賑濟的物資要遠遠高於那筆錢能買到的東西,應該是他們有特殊的進貨渠道。
或許是受這善舉的影響,當地的士紳商人也都紛紛願意開設粥棚,博一個好名聲。
雖然他們每天粥棚供應的粥水很有限,但也養活了一些人。
顧景雲則犀利的道:「何必如此,他們要真心善,把糧價下降一點便是最大的善了。」
眾侍衛默然不語,這樣的話放在心裡就好,何必說出來?
侍衛長卻緊盯著那些做派米派棉衣的人,黎寶璐飄到他旁邊,打斷他的幻想,「別想了,這些人可不知我們凌天門。」
侍衛長面色一緊,抿了抿嘴唇不語。
黎寶璐便道:「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又不要他們出錢,只要出些力就能換一個好名聲,大多數人都願意做這交易的。」
侍衛長眼神冷酷,晚上派出去的侍衛便紛紛回來稟報,「那些出面賑濟災民的人的確不知凌天門,醫館的人說他們早在大雪前便收到一筆錢,按照顧客的意思進了大量的藥材,雪災後那顧客就上門讓醫館為災民們免費看病,他會給一筆診費,而所需藥材便從他買的那些出,不能收貧困災民的錢。」
「城門口派送賑濟糧和棉衣棉被的人有的是無償前來幫忙的,他們都是本地有名的善人,據屬下調查,他們也都是雪災後接了一批物資,按照善人的意思幫助災民建造房屋,派送賑濟糧食和御寒之物;而有的則是商家,他們同樣是在大雪前收了一筆錢,照顧客的意思準備了糧食和御寒物資,雪災後那顧客便委託他們代為賑濟災民,這是善事,做得好了能讓全城百姓念著他們的好,只需出力,又不用花錢,因此很多商人都是願意的。」
侍衛長面沉如水,「那顧客就不怕有人貪墨物資和銀子?」
「屬下也問過了,那些人說每一筆花銷都要記錄在冊,而且誰也不知道那人是否會派人在一旁盯著,那顧客精明得很,六年前賑濟洪災時不是沒人這麼幹過,但他全部都知,事後不僅讓貪墨之人雙倍償還,更是讓那人名聲盡毀,連在河南府都待不下去,所以根本沒人敢動手腳。」
侍衛長蹙眉,「這的確像是凌天門的手筆,可凌天門代代只有一個弟子,他們哪來這麼多的人?」
侍衛們看著侍衛長,他們也不知道啊。
想了想,侍衛們安慰道:「大哥,這種事還是交給朝中的大人們操心吧,我們只要安全的把賬冊和人送回到京城不就完了嗎?」
「是啊,是啊,」圓臉小侍衛連連點頭道:「我們都跟顧太太成朋友了,總不好去針對她的師門吧,她現在可是掌門呢,而且凌天門也的確沒幹過啥壞事,那些貪官不都應該被懲治嗎?偷他們一些錢而已。」
侍衛長就瞪他,「貪官是應該被懲治,但那也是朝廷的事,用他們江湖人插手?別忘了你的身份!」
侍衛長頓了頓又道:「還有,不許再去找她要豬肉脯吃,你都胖成這樣了,再吃你還跑得動嗎?」
圓臉小侍衛嘟嘴,本來就圓臉更圓了,他嘟囔道:「您不也吃了嗎?」
侍衛長瞪眼,「你說啥?」
「啥都沒說,」圓臉小侍衛轉身就跑,甩著手道:「大哥我幫你去顧太太那兒臥底,免得他們又背著我們幹壞事。」
眾侍衛怒:「大哥,他肯定又去討吃的了,真是太丟我們侍衛的臉了,必須嚴懲他!」
「對,關他禁閉,讓我去臥底!」
「還是我去吧,我畢竟是第二小,跟顧太太比較有共同語言。」
「但你跟顧大人肯定沒共同語言,就憑你敢說出這句話來你就走不到顧太太身邊……」
……
侍衛長青筋暴突,大吼一聲道:「你們全給我滾出去!」
眾侍衛立刻做鳥獸散,一邊往外跑還一邊鬥嘴,「你看,都怪你,把大哥都惹毛了。」
「老六,全都是你在這裡頭攪和的,不然我們能氣到大哥?兄弟們,揍他!」
「對,揍他。」
「嗷,五哥,別以為你比我大我就不敢打你,你竟然敢踹我屁股!」
「你還打我臉了呢!」
外面一陣辟里啪啦,顯然是打起來了。
侍衛長頭疼的揉了揉額頭,才離京不過三個來月,這群屬下越來越蠢了怎麼辦?
他們以為他們不說朝中那些大臣就不追究了?
凌天門手上有這麼大一個暗中的資源,不是他們不說,皇帝和朝中諸臣就想不起來,他現在賣力的調查也是為了他們凌天門好。
不然他才不幹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呢,回頭功勞還未必會落到他身上。
他們喜歡凌天門,喜歡白一堂師徒的為人他知道,但也不能這樣就真的閉眼當瞎子,到時候不但自己跌跟頭,把後面跟著的人也給帶倒了。
侍衛長深吸一口氣,擼了袖子衝出去,煩心事太多了,還是先打一架再說吧。
晚上吃飯時黎寶璐就捧了一把算盤站在他們跟前,眾侍衛紛紛低頭扒飯,當做沒看見她。
黎寶璐也不理他們,只盯著侍衛長。
侍衛長抽了抽眼角,暗暗瞪了屬下們一眼,認命的掏出錢袋子。
黎寶璐從錢袋子裡找出了兩塊銀子,把錢袋扔回給他,哼哼道:「手腳要是真癢了就出城去打,不知道浪費可恥嗎?也就店家脾氣好,只收你們八兩銀子,要是我,我非罰你們當褲子不可。」
另一桌上的顧景雲忍不住輕咳一聲,他覺得小妻子越長越霸氣,最近脾氣見長,嘴巴也越來越厲害了,真是什麼話都敢往外冒啊。
黎寶璐收了錢就去找客棧老闆,把錢給還了。
一行人並不在河南府多加停留,而是直接往北而去,一路上倒是接了各大門派運來的銀子或送來的銀票,黎寶璐也不再瞞著侍衛長,當著他的面就處理了,銀票帶在身上,銀子則在碰上受災嚴重的村鎮時捐出去。
黎寶璐似乎總能知道哪些人是善人,哪些人是可以托付的,往往是給了錢就走,並不多做停留,似乎拿準了對方不敢玩貓膩。
侍衛長叫人暗中查過,那些被她委託的人或商家的確是身份清白,且在當地有一定的善名,而後續回來的調查也表明那些人的確盡心盡力的用那些錢賑濟災民了,並未有私吞和以次充好的事發生。
侍衛長眸色更沉,黎寶璐選人顯然不是隨便選的,那麼是誰給她提供的信息?
侍衛長瞄向問緣閣的袁善亭,據說問緣閣便是買賣消息的,總不能是他免費提供的吧?
侍衛長在內心告訴自己不是,他知道,一定還是凌天門暗中的那股勢力。
離京城越來越近,二十四萬兩被黎寶璐一文不剩的花出去了,全用在了災民身上,賬本回饋還需一段時間,但她做這些事都是當著眾侍衛的面,也算是對皇帝有個交代了。
侍衛長無語半天,「你們就這麼信不過朝廷,非得在回到京城前把錢花光?」
黎寶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從哪兒得出這個結論的?」
「難道不是嗎,不然你們為何要這麼急哄哄的把錢花完?」
「當然不是了,」黎寶璐蹙了蹙眉道:「如果是先帝時期,我當然會有此種顧慮,但新帝已經登基,吏治不敢說清明,卻比先帝時好多了,我對朝廷的信心也多了不少。雖然也會有此擔憂,但這並不是主要的。」
黎寶璐道:「這點錢我還嫌不夠呢,一路走來,我那一筆錢是不該花而花的?」
侍衛長沉默,還真沒有,那些還能活下去的災民黎寶璐看也不看一眼,她救濟的都是那些已經撐不下去,或是已在家破人亡邊沿徘徊的人。
只需有人拉一把就能熬過困難。
「所以這些錢都是該花的,而運回京城入了國庫過了戶部的手再運出來賑災,這中間要花去多長時間?所需的人力,時間成本及各種損耗成本都高的很,在這期間我們走過的這條路不知有多少我們本可以救的性命逝去。這個後果可以避免,那我為何不去避免?」
侍衛長沉默了半響才認同她的話,「但你一文錢都帶不回去,陛下先不論,朝臣肯定會有意見的。」
黎寶璐冷哼一聲道:「他們有資格有意見嗎?那些書都是我師父的,皇帝答應了給我師父印的,賣的錢本來就是屬於我師父。」
說的也是,但你師父用的是皇家書局,而原冊是偷的張府的書。
張家張伯英一脈雖然沒了,但張家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