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早自習是英語。班主任應郁瀏很早就來了學校,學生們大聲朗讀著,有幾個男生在偷偷講話,看到班主任,立馬把英語書翻到最後詞彙表,開始背單詞。
應郁瀏背著手,沿著過道走了一圈,走到最裡排過道,腳步稍微停下。
原澤拿著英語書,音色清潤,正在給同桌抽背單詞:「名譽,聲望。」
祝窈略歪著腦袋,眼睛很亮,聲音軟糯清晰:「r-e-p-u-t-a-t-i-o-n,reputation。」
雖然御寒工作已經做得很好,祝窈還是有些感冒,聲音帶著些許鼻音,嘴唇也有些乾燥。
原澤繼續給她抽背。祝窈都能很流暢的背出。她底子的確不太好,勝在記憶裡不錯,這些單詞死記硬背的,倒也硬生生都塞進腦袋裡。
應郁瀏是不太喜歡祝窈的。成績差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一方面是因為祝窈不努力,覺得自己家裡有錢,不讀書也能輕輕鬆鬆上大學。現在看到她努力背單詞的模樣,多少還是有些欣慰的,至少不完全是無可救藥。轉頭看向另一邊,應郁瀏的目光落在唐樾臉上時——
目光稍一頓,皺眉,然後語氣嚴厲的說:「唐樾,你來辦公室一趟。」
唐樾跟著班主任走出教室,教室裡背英語的聲音瞬間小了,都在紛紛議論。
前桌趙謙卓也轉過頭,問祝窈:「噯,祝窈,你知道唐樾怎麼回事嗎?」
新同學來班上時間不久,九班學生都很喜歡他。唐樾成績很好,據說在原來學校常年保持前三名,難得的不偏科,每科成績都很平均,而且發揮穩定。長相也是很乖的那種,偏偏今天,左眼帶著淤青,鼻樑也貼了張創可貼。一看就是打架造成的。
祝窈嘴一張一合,背著單詞。看著趙謙卓,搖頭:「我也不太清楚。」
他剛來衡中,按理說也沒什麼機會得罪人。
趙謙卓看了眼祝窈的臉,由於感冒,她的皮膚愈發顯白,瞳仁黑亮而水潤,看上去非常嬌弱。大概是嘴唇乾燥,她無意識的舔了舔。
趙謙卓正好看到。
舔過之後,女孩兒唇瓣嬌潤,粉粉的。像花瓣。
喉結滾動,趙謙卓下意識錯開,恰好和她身邊的原澤視線相撞。
和平時平靜的眼神截然相反,原澤眼睛黑沉,很冷。
頓時背脊發麻。趙謙卓去看祝窈,語氣很隨意,目光卻不自覺看祝窈的反應:「我還以為你知道呢,我看你和唐樾關係挺好的。」
祝窈忙沒注意原澤的表情,回答說:「沒有啊……」她沒有和唐樾關係很好,大多數時候都是唐樾喜歡湊過來和她講話,都是同學,她也不好故意不和他說話。而且都是她和蔣甜芽在一塊兒的時候。剛才進教室時她就看到唐樾臉上的傷了,也問了。他支支吾吾說沒什麼,她也沒繼續再問。
趙謙卓低低道:「哦。」聽到祝窈咳了兩聲,忍不住問,「感冒藥吃了嗎?」
祝窈點頭嗯了聲,鼻音帶著幾分慵懶。
忽然有陣寒風吹來,兩側碎發吹起,祝窈身子一哆嗦,脖子上的肌膚起了小疙瘩,下意識縮了縮。
是前面的許悠悠開了窗戶。趙謙卓忽然道:「許悠悠你發什麼瘋啊?」說著起身,把窗戶關上。
許悠悠豎起英語書,不滿道:「你能不能好好早自習,別總是轉過頭去講話啊?」
趙謙卓嘟囔了句,懶得和她吵。
唐樾回到教室,同桌男生很關心的湊上去問:「你沒事兒吧?」
唐樾皮膚白,臉上淤青看著格外明顯。他搖搖頭,漆黑乾淨的眼睛朝著祝窈這邊看了眼,垂著的手緊緊攥著校服衣擺。
……
午餐後,祝窈回到教室。蔣甜芽伸手貼著她的額頭,接著放回到自己額頭,認真比較一番,皺起眉頭說:「我覺著有些燙,要不咱還是去趟醫務室量量體溫。」
祝窈坐回座位,伸手擰開水杯喝水,說:「沒事兒。」感冒都是這種症狀,前世小公主在宮廷,即使是最好的太醫,最好的良藥,都是苦的,至於現在,感冒只要吃簡單幾片小藥片就行。
她把水杯蓋上,和蔣甜芽說,「我帶了感冒藥,吃幾天就好了。」
蔣甜芽點頭,提醒道:「那你待會兒記得吃啊。」
祝窈頷首應下,然後翻開一套數學卷子,開始做題。
數學題枯燥,往常祝窈總是逼迫自己專注,現在感冒,腦袋暈,集中不了注意力,加上複習最近總是睡不夠,困得厲害,不知不覺眼睛就慢慢闔上。中午陽光輕盈溫和,祝窈睡得淺,但很舒服。
迷迷糊糊間,有一隻手貼在了她的額頭。
以為是蔣甜芽,祝窈喃喃道:「我真的沒有發燒……」說著,伸手握住。
溫暖,寬大。
那手的主人頓了下。沒動。
祝窈緩緩睜開眼,看到的是張清俊熟悉的臉龐。視線猝然相交,祝窈先是心頭一顫,然後才想到什麼,眼神緩緩下挪,落在被她抓著的他的手指上。他的手很大,她只是隨意的抓住了他的幾根手指。
祝窈頓時清醒,立馬將手收回,坐得端正。不好意思道:「我還以為……」她還以為是蔣甜芽呢。
原澤彷彿沒在意,眼神鎖著她,問:「感冒藥吃了嗎?」
祝窈馬上回道:「還沒,我……」
「先吃藥。」說著把她的水杯拿起來,去飲水機那邊倒了熱水。回到座位上,祝窈已經把感冒藥拿出來。原澤把水遞給她,動作自然的替她把膠囊取出,放到她手心。
好像有種習慣了被他照顧的感覺。等感冒藥放在她手心時,祝窈才反應過來。她輕輕咬唇,看向他的臉。她忽然想問他,如果她不是大魏公主,他還會這樣對她好嗎?之後一想,哪有那麼多可是啊。
祝窈低眉淺笑,唇一彎,乖乖把藥丸吞下去。
只是……祝窈皺了下眉頭。原澤皺眉:「怎麼了?」
她的眼睛有些濕濕的,小聲說:「沒嚥下去……」伸手摸了摸喉嚨,嗆了兩聲,「好像卡住了。」
膠囊卡在喉嚨裡,有點苦,又很難受。
她眉頭小小蹙了起來,聲音不自覺的有些撒嬌:「怎麼辦呀?」
原澤眼神微沉,然後柔聲安撫:「沒事的,多喝水會下去的。」
是嗎?祝窈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喝水。
原澤想了想,提醒道:「大口一點。」
小公主從小就是小口吃飯、小口喝水,做什麼事情都是有條不紊、不急不躁。在原澤面前,更是注意形象,現在……喝了小半杯水,還是沒下去,祝窈低著腦袋,能感覺到,他一直在看自己。猶豫片刻,祝窈心一橫,咕咚咕咚幾口水,那卡在喉嚨裡的藥丸便順著水下去了。
「怎麼樣了?」
「好、好了。」覺得很丟人,祝窈沒敢抬眼看他。
小公主眼睫覆下,溫順可愛。原澤眼底含笑,耐心說:「平時多喝水,感冒很快就會好。」
耳畔是他低沉的嗓音,淡淡的,特別柔。祝窈低著腦袋,輕輕的嗯,很乖,而嘴角卻偷偷往上翹,就喜歡他這樣關心她。
……
下午第二節課是體育課。上課鈴響,應郁瀏抱著教案進來,說這節課體育老師有事,臨時改成英語課。都習以為常,而男生們還是忍不住嚎。已經連續三周沒體育課了。
講完英語卷子,應郁瀏沒走,站在講台上講下個月元旦晚會的事情。高一高二重視些,高三都忙著複習,元旦晚會也都是隨意敷衍。應郁瀏想著讓同學們想個節目交差。
有同學說:「林芷漪不是每年都會表演鋼琴嗎?」
林芷漪是衡中校花,高一進來就備受矚目,不僅成績好,還因為彈得一手好鋼琴,參加過很多節目。有鋼琴獨奏,或者大合唱鋼琴伴奏,高一高二嘛,課業還不是很重,能抽出時間去準備這些。
許悠悠知道林芷漪鋼琴彈得好,可現在複習都來不及,哪還有時間花在這些瑣事上。
於是替林芷漪說話:「不能每回都讓林芷漪參加啊。」
林芷漪也柔柔的說:「我最近複習,很久沒碰鋼琴了。」算是委婉的拒絕。
應郁瀏也是這麼想的。她也不想讓林芷漪在這種事情上分心。
不知道是誰說了句:「上次祝窈琵琶彈得也挺好的的呀。」
祝窈會琵琶?應郁瀏立馬看向祝窈。許悠悠也接著說:「對啊,之前祝窈都很少參加這種節目,既然你琵琶彈得這麼好,為了咱們班級榮譽,要不這次你上吧。」
誰上都行,只要不浪費自己時間。許悠悠一提議,班級同學都跟著贊同。
祝窈還沒吭聲,彷彿就已經定下。
只見最後一排,有人慢慢舉手,說了句:「要不……我和祝窈合奏吧。」
班級同學都是看他。
是唐樾。他臉上有傷,眼睛黑白分明,有些靦腆,卻很有底氣:「我鋼琴也會一點。」話音剛落,就有男生起哄,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唐樾耳根悄悄泛紅。
應郁瀏點頭:「行吧,那就暫時這麼定了。放學前你和祝窈討論下要演奏的曲子,明天報給趙倩婷。」
唐樾笑著應下。祝窈也稀里糊塗點了點頭。
原澤面無表情,輕輕把手中的筆放下。
……
放學前,九班同學三三兩兩離開教室,只有值日生留下來打掃衛生。祝窈收拾好書包,留下來和唐樾討論要表演的曲子,最後定下《春江花月夜》。祝窈會,不需要多少時間準備,到時候只要和唐樾合奏練習幾遍就行。
教室其他衛生打掃的差不多,就差黑板,今天輪到祝窈擦黑板。唐樾見狀,作勢要幫她擦,祝窈拒絕道:「真的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祝窈起身,看到門外原澤進來。他手裡端著臉盆、拿著抹布,先是用黑板刷把粉筆字擦掉,然後用抹布從上至下,擦得乾乾淨淨,將講台擦完整理好後,又端著臉盆出去。
再次回到教室,原澤直接略過唐樾,拿過祝窈手中重重的書包,說:「走,我送你回家。」
啊?祝窈微怔,腦袋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已經不聽使喚,下意識跟在他的身後,走出了教室。
四號樓學生已經走光,教室門安靜合著,周圍很安靜。
下樓梯的腳步聲就格外清晰。
祝窈緊緊跟在他的身後,背上輕巧,書包被他拿在手裡,她走起路來,特別輕快。
夕陽投過窗戶斜斜灑入,從後面望去,他的背影格外高大,肩膀寬闊,給人非常安全踏實的感覺。他的整個身影被晚霞籠罩著,好像會發光似的。
祝窈嘴角噙笑。
一階一階熟悉的樓梯,和他一起走,忽然就覺得美妙和新奇。
她身上穿著和他一樣的校服,一個牌子的鞋子。和他並肩走在一起,連帶著空氣都變得暖暖的。走到一樓樓梯拐角處,祝窈想了很久,才輕輕叫住了他:「原澤……」
女孩兒的聲音很軟,前面的人身形立刻停下。
她的手下意識攥住寬大的校服衣袖,手指細細白白,小小的。雙目瀲灩泛著水光。
想到了什麼,很害羞,卻更想知道答案。明明只叫了他的名字,還沒說什麼,看到他停下腳步,她的心就開始「噗通噗通」亂跳。
祝窈雪白的臉頰開始發燙,再冷的風都吹不散臉上的熱氣,眼睛沒有直視他,只盯著他垂著的手。小聲的、很輕很輕的問:「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很簡單的一句話,醞釀了許久,到了嘴邊,卻磕磕絆絆說不出口。
「……是。」
嗯?祝窈心臟猛地一跳,急忙忙去看他。
他正眼神溫柔的望著自己,眼睛漆黑深邃,裡面倒映著她紅彤彤的臉。
樓梯內更安靜了。原澤凝視著她,繼續說:「所以——以後不要和別的男生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