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停。
祝窈早起刷牙洗臉。樓下客廳已經準備好早飯。
祝晉雍賴被窩沒起床。餐桌前只有蕭明珠在吃早飯,穿著家居服,難得閒適。祝窈過去和蕭明珠說準備去學校吃早飯,蕭明珠倒沒反對,只叮囑祝窈穿暖和點。
祝窈點頭,去玄關處換雪地靴。穿好靴子,接過旁邊芳姨遞來的帽子圍巾。
戴圍巾時,樓梯上忽然傳來腳步聲。
祝窈一看。祝恆正打著哈欠走下樓。
和祝窈的保暖穿著相比,祝恆穿得就很單薄。外套還沒穿,外邊套了件薄薄的白色毛衣,下面一條黑色破洞牛仔褲。大概是剛從被窩裡爬起來,黑色短髮凌亂,幾撮呆毛調皮立著。雙眼空洞又無神。
蕭明珠看報紙的手一抖,驚訝道:「今天怎麼起這麼早?哪根筋搭錯了?」
祝恆經常遲到,天冷後尤其。晚上通宵打遊戲,白天睡到日上三竿。非得祝晉雍去掀他被子,冰涼涼的手去摸他脖子,才會氣急敗壞又無奈的從床上蹦起來。
祝恆眼皮子耷拉著,明顯沒睡夠,揉著眼睛懶洋洋的歪在餐桌旁。接著揀了個包子塞嘴裡,含糊不清的答:「我和窈窈一起去上學。」
穿好大衣,祝恆雙手插口袋,輕掀眼皮,對著祝窈說:「走吧。上學去。」
祝窈想,他大概是知道今早她約了原澤吃早餐。
……
高三學生三三兩兩走在道上。戴著帽子裹著羽絨服,邊走邊玩雪,嘻嘻打鬧。
風刮在臉上刀子似的生疼。程嘉蔚最近有點咳嗽,裹著件臃腫的羽絨服,騎著自行車,跟在原澤後邊,問他:「噯,我說昨天你去哪兒了?」
程嘉蔚和原澤住同一小區。原澤爸媽去世得早,他是被他爺爺原鶴年一手帶大的。原鶴年是著名考古學家,嚴謹博學,原澤自小跟著他,耳濡目染,性格較之同齡男生,難免要成熟許多。程嘉蔚的爸爸恰好是原鶴年的得意門生,原鶴年經常帶著程嘉蔚爸爸一起去考古前線,有時候一去就是好幾個月。
住得近,程嘉蔚媽媽就特別照顧原澤。昨天剛好做了餃子,讓程嘉蔚給原澤送去,沒想到去了原澤家,他難得不在。
原澤眉若遠山,冰天雪地彷彿絲毫影響不到他的氣質。皮膚冷白透著一股子疏遠,語氣倒是和緩:「沒什麼。」
程嘉蔚啐了一口。長腿優哉游哉踩著自行車踏板,慢慢朝著原澤靠攏。
接著過去頂了頂他的胳膊,壓低嗓音說:「你們同桌倆的事兒,當我是瞎啊。」又是講題又是打飯,連放學回家都磨磨唧唧的,這黏糊勁兒簡直了。
有風順著衣領灌入,程嘉蔚緊了緊牙關,語氣還很鬆快,「還別說,我之前還以為,像你這種性格,怕是得到了大學才談戀愛。」
原澤沒回應。
程嘉蔚繼續,笑著說:「別以為你藏得深,旁邊人都看不出來。你自己是不知道,你看祝窈時,那眼神有多溫柔……嘖嘖,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有時候我和蔣甜芽坐邊上,都嫌棄自個兒礙眼。」
說著賊兮兮的眨了眨眼,問了句:「我說……你不會是——很早就暗戀祝窈了吧?」
剛說完,程嘉蔚就感覺到身邊的自行車明顯加快速度,才一會兒,就把他甩在身後,拉開老長一段距離。程嘉蔚笑,輕咳兩聲,還是忍不住發笑,腳上動作加快,在冷風中大聲的喊:「等等我唄。」
到衡中附近一家湯包店門口,程嘉蔚跟著前面的原澤把自行車停下,腳撐著地,身子略往左側傾斜,順著原澤視線看去,眉毛一挑,輕呵一聲:「那不是你家小同桌嘛。」
祝窈穿了件駝色斗篷,繫著圍巾戴著帽子,裹得嚴絲合縫,只露出半張臉。垂著的柔軟長髮披在腦後,她剛下車,看到是原澤,伸手扯了下毛巾,濕漉漉的眼睛似乎瞬間被點亮。然後嘴角一彎,雪地靴踩著雪就「吱嘎吱嘎」走過去。
祝恆跟著下車,縮了縮脖子,走在祝窈身後。
兩分鐘後,四人進湯包店,挑了張小桌落座。
風雪冰寒隔絕在外。祝窈坐裡側,邊上是祝恆,對面是原澤。擦得乾乾淨淨的桌面上,很快就端上來幾屜鮮肉湯包,和四碗撒著蔥花冒著熱氣的豆漿。
湯包皮薄餡兒足,一口下去,湯汁滿口。祝窈吃了一個,小嘴泛著油光,嘴角有湯汁溢出。準備伸手去抽紙巾,有隻手卻比她更快,抽了兩張紙巾遞到她手邊。
祝窈抬著的手一停,眼睫掀動,對上原澤的眼睛,慢慢接過。
瞅著這些小動作,祝恆不敢吱聲,一口氣塞了兩個湯包到嘴裡。吃得急,有些被嗆到,程嘉蔚也趕緊抽了兩張紙巾,遞給祝恆。
祝恆淡淡說了句:「謝謝。」擦擦嘴,斜眼看原澤。知道今早妹妹不吃早飯,肯定是要和原澤一起吃的,所以才破天荒早起,陪妹妹一起去上學。
祝恆是衡中一霸,程嘉蔚也聽說過,不過沒怎麼和他接觸過。直到說起幾個月前的一件事情,祝恆才挑了下眉,表情疑惑的回:「小佳?」
「是啊,十一班的許小佳。」程嘉蔚尷尬撓頭,「那會兒我挺喜歡她的,還給她寫了情書約她週末去看電影,沒想到……」
沒想到許小佳和祝恆開房去了。
這也是很久後程嘉蔚才知道的。
祝恆左手握拳,置於嘴邊輕咳兩聲:「那真不好意思了。」臉上卻沒有半分不好意思。
程嘉蔚笑笑:「沒事兒,都過去了。」
而且當初程嘉蔚喜歡上許小佳,也是覺得這女生清純可愛。沒想到和外邊那些女孩兒一樣,看到祝恆有錢,就巴巴貼上去。後來和祝恆分手,還是死纏爛打,追著祝恆不放。剛開始程嘉蔚還挺討厭祝恆的,覺得他橫刀奪愛,後面是想通了,要不是祝恆出現,估摸著他在許小佳那兒還得栽個大跟頭。
祝恆吃了整整一屜灌湯包,準備喝豆漿,眼睛這麼一瞄,外面經過的那倆身影,眉頭倏然一蹙,把筷子擱下。
起身對著原澤說:「您……你記得帶趕緊帶我妹去學校,別墨跡太久。我先走了。」
剛才還困得不行,睡眼惺忪的,這湯包下肚,跟個腳下生風似的,風風火火就推門出去。
外面有個男生剛準備進來,抬手推門,見著裡面祝恆出來,步子一縮,趕忙站一邊,給祝恆繞道。
程嘉蔚轉過身子怕椅背上,看了會兒,才好奇的問祝窈:「剛才過去的是七班的馮星晚吧……你哥還喜歡她啊?」倆月前就有祝恆和馮星晚的傳言,自打被馮校長發現後,這祝恆消停了不少。
祝恆花心,身邊女生換來換去,幾乎都沒超過一個月的。原以為和馮星晚就這麼完了,畢竟人家有個校長爹。再這麼著,這祝恆也不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泡他女兒。
程嘉蔚不知道幾人在大魏的事,祝窈也不好和他詳細解釋,就說:「嗯,我哥他……挺喜歡馮星晚的。」
祝恆兩世都不缺女人,卻是第一次,對她說,喜歡一個女孩兒。
程嘉蔚笑,塞了個湯包進嘴裡,悠悠的說:「我覺得這回你哥得栽。」
……
馮星晚正一邊走路一邊背單詞,步子平穩,和邊上男生你一句我一句,背得正起勁兒。然後下一刻,一雙踩著運動鞋的腳就這麼直直杵在她面前,囂張的攔住她的去路。
沒抬頭,馮星晚心下就「咯登」一聲,臉霎時就白了。
果然,那熟悉又囂張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唷,一塊兒上學啊。還背英語,可夠認真的嘛。」
馮星晚手心出汗,下意識的還是害怕。她咬了咬唇,步子往左邊一挪,那雙腳也跟著挪到了左邊,她皺眉,往右面走了一步,他跟著攔到右邊,還直接往她身上靠……馮星晚下意識退後,揚起腦袋說:「你走開。」
祝恆歪著腦袋,雙手環臂,一副浪蕩樣,眼睛含著笑,笑得很壞:「還挺拽啊你。」
校長女兒就是硬氣。他不是太子了,她就能躲得他遠遠的?沒門兒。
馮星晚身邊的男生是和她同伴的,來得路上恰好碰到。長得白白淨淨,模樣還算不錯。這會兒站祝恆面前,個子足足差了十公分,愈發顯得弱不禁風。他看看馮星晚,又看看祝恆,知道這校霸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前幾天他還目睹過這祝恆把一個男生拖進小巷子毆打……衡中學生沒人敢惹他。
祝恆就這麼站著,不讓道。眼珠子一轉,瞅了眼邊上男生,聲音驟寒:「怎麼著?還不走?沒見過老子追女孩兒啊?」說著手就從口袋裡伸出來,重重拍了下男生的腦袋。
被拍了一下,男生踉蹌著退後兩步,定住後,男生雙腿打顫,低著腦袋迅速對著馮星晚說了句:「我、我先走了。」
說完拔腿就跑。
祝恆冷哼一聲,指著那男生慌裡慌張的背影,對著馮星晚說:「看清楚了沒?和這樣的男生在一塊兒,你遇著危險,他跑得比你還快,還指望他保護你。」
馮星晚的確有些心涼,那男生平時和她關係不錯,在班上人緣也很好。但是她知道祝恆的惡劣,得罪他沒好下場,所以她理解他。馮星晚蠕動雙唇,說:「你能不能,別纏著我了,我、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
「馮星晚,你是不是記性不好。」祝恆突然來了一句。
馮星晚去看他。
天空有細碎雪花飄下,落在他黑色短髮上,他一雙眼睛狹長,眼神銳利:「你從出生起,就注定是我祝恆的女人。上輩子我是太子,你是太子妃,這輩子我不是太子,你照樣歸我。」
他早就和她說過的。她跑不掉的。想和他撇清關係,只要他還記得,下下輩子都不行。
馮星晚一點都不喜歡他,而且她也知道,他也一點都不喜歡自己。在大魏的時候,他可以當著自己的面左擁右抱,轉世至此,他身邊也不缺女人。他像個被慣壞的孩子,自己不要的東西,也不許別人撿去。
她不說話,低著頭,一副隨時準備要哭的樣子。
祝恆覺得煩躁,越想越火大,靠近一步,居高臨下俯身問她:「剛才那男生和你什麼關係?他是不是在追你?你們馮家世代書香,就算換了環境,也應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吧……」
末了忍不住問,「馮星晚,你不會真的喜歡那小白臉吧?」音量瞬間拔高。
馮星晚膽小懦弱,保守古板,從前是絕不會這樣和一個男性單獨相處,更別說結伴上學。
馮星晚咬唇:「不關你的事。」
「怎麼就不關我的事兒……」祝恆覺得好笑,不知道哪裡好笑,可就是忍不住開始笑。只是他的笑是冷的。
見馮星晚要走,忙上前攔住她的去路,捏著她的胳膊,一張臉就這麼湊了上去,與她四目相對,惡狠狠地說,「你說說看,不關我的事兒,關誰的事兒?」
鼻息噴到她的臉上,馮星晚忙將臉轉到一側。
他力道很大,馮星晚掙脫不開,後面開始急了,淚珠子辟里啪啦湧了出來。和當初在大魏時不時被祝恆嚇到時的模樣一模一樣,她嗚咽著:「我……我不喜歡你。」
她不想嫁給他。以前不想,現在更不想。她只想好好唸書。
眼睛淚眼朦朧的。祝恆忽的有些心虛,聽著她的話,心裡火氣很大,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怎麼就……不招你喜歡?」
他看上的女人,都會乖乖的貼上來。她呢,這麼個木訥的深閨小姐,怎麼就不喜歡他了?他哪裡不好?難不成還比不上剛才那個落荒而逃的小白臉?
馮星晚抽泣著,直接了當的回答:「我……我不喜歡成績差的男生。」
祝恆眼神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馮星晚卻趁著他不注意,熟門熟路的掙脫,一下跑得老遠。
「切。」
把凍僵的手插回口袋,祝恆望著那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身影發出一聲嗤笑。他哈出一口霧氣,眉頭越皺越緊,最後仰著頭,扯著嗓門囂張的喊,「我那是不想學,我要是認真學,回回都考第一!」
到時候讓你喜歡死。
……
程嘉蔚識趣先走。祝窈慢悠悠跟在原澤身邊,到自行車棚前,原澤去放自行車。祝窈小心翼翼走到花壇邊,摘了手上手套塞口袋,彎腰,從瓷磚上,捧起一抔潔白輕盈的雪。然後小小的捏成團。
原澤擺好自行車,站在她身邊,看著她小手捏著的渾圓雪球,低聲問:「太冷了,就玩一小會兒。」
祝窈低頭輕輕的嗯,邊走邊玩雪。丟下雪球時,手已經被凍得發紅。下意識挫著手心。
原澤低眉望著她,淡笑著把她的手捉到掌心。
那股灼熱自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間。帽子下邊,祝窈雙眼含笑去看他,眼神細細描繪著他的五官,啟唇說:「真暖和。」
暖完手,他的手也沒鬆開,牽著她繼續走。
「叮鈴鈴」的一聲自行車鈴聲。祝窈尋聲看去。正前方,就看到有人推著自行車緩緩過來。
是數學老師焦淑雪。
已經走到他們前面,帶了副黑色皮質手套,推著自行車,在他們面前停下。
原澤和祝窈同時打招呼:「焦老師早上好。」
焦淑雪點頭,看著眼前兩名學生,目光緩緩落在兩人緊握的雙手上。
祝窈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和他鬆開。埋在圍巾內的白皙臉蛋頓時通紅。原澤倒是鎮定自若,眉眼清俊,猶如青綠松柏立於雪地,傲然冷清。
嚴謹古板的老師臉上難得浮現微笑,說:「你們也來得挺早啊。」沒說些什麼,繼續推著自行車,擦身而過時,又停了下來。
祝窈嗓子眼也緊了緊。
抿唇,下意識去看焦淑雪的表情,眼神小心翼翼,非常緊張。
只見焦淑雪回頭,抬手推了推鼻樑上的邊框眼鏡,語氣慈愛的說:「原澤同學,學習別只顧著自己,有時間也多教教你同桌。」
原澤難得耳根一紅,而後淡定,嗓音清潤的回:「知道了,焦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