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情崖底第九重險境,黑暗和恐慌在無聲地侵襲。
第二海主已經進入這裡數十天,先前永遠被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了一點光源,卻遭遇到了這樣可怕的對手。放眼整個妖境,第二海主的實力僅次於四大妖尊和第一海主晉離,然而現在……
一個渡劫期的人修,竟然將他傷到如此程度!
第二海主的整個右臂被一劍砍下,凌厲鋒銳的劍風好似巨浪,從他的身上凶狠地刮了過去。他的身軀上佈滿了一道道裂口,鮮紅的血液從這破裂的傷口中流淌下來,滴在了柔軟的梧桐葉上。
驚恐,絕望,懷疑,害怕。
在第二海主的獸瞳中一一呈現。
他瘋狂地大喊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沒有大乘期修士的威壓,你不是大乘期修士!你怎麼可能傷了我,你怎麼可能傷了我!是誰,是誰躲在你的身後,是誰!」
說著,第二海主不顧一切地轉身便逃,四條腿少了一條,可他卻奔得飛快。在他的身後,洛漸清執著霜浮劍,快速地追了上去,他的手掌被第二海主的攻擊震裂流血,鮮豔的血落在冰冷的劍上,觸目驚心。
這第二海主一邊跑,洛漸清一邊在後面追,誰料前者沒有選擇往梧桐樹外面的地方跑,反而直接跑向了離他最近的、斷魂宗的鬼檎。鬼檎見狀,氣得大罵一聲,趕緊就往前跑,可是他的速度哪裡有洛漸清和這第二海主快,很快便被後兩者追上。
第二海主道:「你快來救我!」
鬼檎怎麼可能理他,埋頭往前飛去。
第二海主咆哮一聲,直接超越了鬼檎,瘋狂地突破一切阻攔。
鬼檎怒斥道:「你這畜生,竟敢連累我!」
這一幕落在洛漸清的眼中,令他臉色古怪,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對於最普通的凡人來說,眼前的這兩位尊者都已經是仙人般的存在,收到凡俗界的膜拜敬仰。但事實上,修為的高低從來不與品質的高下劃等號,眼前這兩人,一個比一個奮力地往前奔跑,似乎誰都不願意跑在後面。
若是剛才洛漸清偷襲擊殺白家長老的時候,第四海主、第八海主以及那劍伝願意聯手起來對抗他,或許之後兩個妖尊就不會那麼輕易隕落;又若是剛才洛漸清去追殺第八海主的時候,第二海主願意回過頭來救他一命,二者聯手,便有可能給洛漸清造成極大的麻煩。
可是,他們卻各跑各的,從無聯手的意願。
一道青色劍光好似死神一樣從第二海主的背後劈下,將他完好的左臂劈斷了一半!那劍光直直地從他的手肘部位往下劈來,切斷血肉骨頭,令第二海主血灑當場。
「啊啊啊!!!」第二海主立刻化為人形,慘嚎一聲。他這次轉首向那鬼檎大喊道:「你這人類,你要是再不來幫我,你就是下一個!」
鬼檎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往洛漸清和第二海主這裡衝來。
如此一來,洛漸清便手執霜浮劍,與第二海主和鬼檎兩人對上。前者身受重傷,兩臂幾乎全廢,內裡也被洛漸清的劍氣震傷,但是卻始終沒有出現致命的傷;後者則完好無損,他手中拿著一隻百鬼朝惡鈸,目光凶惡地看向洛漸清。
鬼檎的牙齒不停地廝磨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好像一隻死去多年的老鬼,連雙眼裡都閃爍著幽暗的綠光。他用力地敲響了手中的百鬼朝惡鈸,上場便是最狠厲的殺招,放出千百惡鬼,瘋狂地向洛漸清襲來。
而第二海主則是狂吼一聲,無邊烈風便向洛漸清衝來。
陰森的鬼風和嘶吼著的惡鬼,充斥在梧桐樹下,佈滿了洛漸清的眼簾。他鎮定從容地從納戒中取出了一顆裂了縫的寶珠,手指一點,濃郁充沛的靈力便灌輸到這顆碧綠色的寶珠裡,綻放出萬丈光芒。
「起!」
洛漸清一聲令下,青蓮元神便從他的丹田中飛出,盤旋在明光青玉珠的上空。雄渾磅礴的靈力從明光青玉珠的內部往外湧溢,全部被小巧的青蓮元神引導過去,在元神的七瓣蓮花瓣上閃爍著晶瑩的光點。
青蓮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終它輕飄飄地落在了霜浮劍的劍尖。銀色的寶劍和碧青的蓮花,好似佛祖拈花一笑的美感,危險與柔美交雜在一起,讓人產生了恍惚的意識。
洛漸清的手十分溫柔地在劍身上一抹,頓時,蓮花中無數的靈力全部湧入到了霜浮劍中!符籙一道道地亮起,第一朵虛渺的蓮花在霜浮劍上綻放,然後是第二朵、第三朵……
當第七朵蓮花綻放之後,這光芒似乎有所減弱。
轟!
浩瀚如海的力量從青蓮元神中倒灌進劍身,硬生生地催開了第八朵花!
這是奪日月的一劍!
冷冽的龍吟與清亮的鳳鳴隨著這一劍,在梧桐樹下轟然震鳴!一條金色的巨龍和一隻火色的鳳凰從洛漸清的身體中盤旋飛出,二者纏繞在一起,與這一劍一同,向鬼檎和第二海主刺去。
足以媲美大乘後期修士的靈力,龍骨與鳳火的疊加威力,還有明光青玉珠中上萬年的修士靈力,以及《九蓮奪天錄》中的無上法則!
這一劍刺來時,鬼檎和第二海主面色陡白,下意識地就想逃跑。
鳳火至陽,龍骨至剛,千百惡鬼與這一劍剛剛觸碰上,便被這兩股力量碾壓成了齏粉,令百鬼朝惡鈸的主人鬼檎長老口吐鮮血。然而百鬼只削弱了這一劍的兩分,第二海主的怒吼則削弱了這一劍的三分,當這一劍真正降臨在這兩人的身上時,還有足足五成的力量。
第二海主忽然高喊道:「本尊不信!」
鬼檎卻是雙目一眯,突然伸手將那斷了雙臂的第二海主抓了過來,擋在了自己的身前。第二海主猝不及防地被別人拉去當了肉盾,待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寒冷刺骨的一劍已經從他的心口穿過,劍氣恰恰卡在了他心臟中的那顆妖丹上,徹底消散。
濃稠的血從第二海主的口中流淌出來,他沙啞著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鬼檎……你……」
鬼檎哪裡管他,他用力地將化為原形的第二海主向洛漸清砸去,就再次轉身逃跑。
眼見著巨大的妖獸向自己撞來,洛漸清自然向一旁躲開,他雖說能劈開這第二海主的雙臂,卻不意味著能夠將如此巨大的堅硬妖身都劈成兩半。
轟隆一聲巨響,這位相當於人類大乘後期的妖尊便被人嫌惡似的扔在了地上。他苟延殘喘地看著遠方,劈在妖丹上的劍氣令這顆圓潤的珠子裂了一條縫,「咔擦咔擦——」,這條縫越來越大,忽然錚的一聲,全部破碎!
「鬼檎,我要眼睜睜地看著你死!」
此刻,鬼檎雖然用盡全力地逃跑,但是卻仍舊跑不過有火焰雙翼的洛漸清。他已經順利地跑出了梧桐樹的範圍,鑽入了一片漆黑的山群中,可是令他不敢相信的是,那鋒銳的劍光竟然一次次地從他的頭頂劈過!
「這不可能!你為什麼可以看清東西,你為什麼可以!」
洛漸清抬手擦拭著唇邊的鮮血,臉色略顯蒼白,虎口也因為剛才那強大的攻擊而被震裂。他冷笑道:「這個問題,你就下地獄,去問閻王吧!」
在這重重的黑暗中,鬼檎想要用靈識找到洛漸清的所在,都十分有難度,而且他完全探測不出來山峰的位置,他並不知道哪裡有山,哪裡無山。可是在這裡,洛漸清卻如履平地,無論鬼檎藏在哪裡,洛漸清都能極快地發現他的蹤影,將他尋找出來。
洛漸清眯了眼睛,轉首向另一個方向看去。此刻,那劍伝也已經離開了梧桐樹的範圍,飛身藏進了萬千山峰中。若是讓劍伝離開這裡,那便極難追尋了。
洛漸清將全身靈力都灌輸到明光青玉珠中,全力運轉起了《九蓮奪天錄》,卻將自己的靈識隱藏住。他陡然不再攻擊了,令鬼檎詫異地繼續往前奔逃,想要去探索原因,可是此刻鬼檎心情倉皇緊張,哪裡能想懂洛漸清的想法,只能努力地往前跑。
一刻鐘時間過去了,洛漸清好像追丟了一般,竟然沒有再攻擊阻攔。
鬼檎激動地想到:「難道他真的不在了?」
這一刻,鬼檎仍舊不敢放鬆,他頭也不回地往前奔逃。他不知道逃到哪裡才能躲過這個瘟神,但是他一定要逃的更遠一點。而正在此時,鬼檎卻沒注意到,就在他前進的方向上,一個俊美秀朗的青衣修士將自己的身形藏在兩座山峰之間,手中懸浮著一顆飽滿的玉珠。
當鬼檎突然看到那熟悉的青光時,他的臉上頓時升起了恐懼。
鬼檎睜大眼睛,大喊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顫抖害怕的聲音被吞噬在了無邊無際的青色劍光中,這道劍光一連撞上了七座山峰,轟隆隆的聲音過後,七座山峰應聲崩裂,劃落在地上,碎成無數的碎石。
然而,這並未結束!
這一劍直直地向劍伝的方向追去,雖說在劍伝身後兩三里處湮滅,但是波及出來的威壓卻令劍伝臉色一白,更加害怕地往前逃跑。
如此,第二海主,死!斷魂宗鬼檎,死!
洛漸清的身體早已因為靈力的過度使用,而十分虛弱。他的掌心中不斷地有鮮血往下流淌,但是他卻死死地拿著自己的劍,一步一步地往前行走。他看似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下去,火焰雙翼便用力地展翅,令他走上數里的距離。
當劍伝即將突破重重山峰,進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時,他忽然停住了腳步,握緊了自己的長劍,警惕地看向前方。
只見在那一片濃郁的黑暗中,一個被火焰包圍的人影慢步走來,擋在了他的面前。這人明明只有渡劫後期的威壓,但是劍伝卻完全不敢小覷,因為他眼睜睜地看著這個顛覆了自己的認知,竟然一連殺了四個大乘後期和一個大乘中期的尊者!
在玄天大陸上,跨階殺人的事情屢見不鮮,但是,從來都只發生在合體期以下!
築基期的修士或許可以殺了金丹期的修士,金丹期也可以殺了築基期。在一萬多年前,還曾經有一位出竅後期的修士布下層層險境,擊殺了一位滅了自己全族的合體中期的修士,報仇雪恨。
可是,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在渡劫期和大乘期之間!
為何對於人修,只要達到渡劫期就可以被稱為尊者?
那就是因為,每個達到渡劫期的修士都會經歷天劫的洗禮,與合體期相比,有了質的飛躍。從此以後,實力大漲,可以輕易秒殺合體期修士。而大乘期與渡劫期有多麼大的差距,劍伝比誰都清楚。
這人明明只是渡劫後期,真的只是渡劫後期,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劍伝的心在劇烈地顫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好像在他的耳旁響起。他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勉強地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放緩聲音,說道:「洛……洛漸清,你還記得我嗎?當年你剛剛度過金丹期的時候,我曾經代表神劍宗,到你們太華山,為你道賀。」
洛漸清抬步走向劍伝,渾身充斥著的鳳火慢慢消散,一張清俊的臉龐便顯露出來。
見他不回答,劍伝又道:「那時候,你還剛剛踏過金丹初期,沒想到現在……現在竟然都已經快到大乘期修為了。果然是青年才俊,果然是青年才俊……當年我還曾經給你送過一份禮物,我早就知道,你的未來不可限量。」
洛漸清的血液順著霜浮劍的劍身往下流淌,無聲地滴落在了黑暗中。一雙細長優美的鳳眸微微彎起,清澈的眼瞳中反射著看似溫煦的笑意,他凝思了一會兒,道:「神劍宗的劍伝長老?」
劍伝立刻不停地點頭:「對對對,我就是劍伝!」
這種情景放在外界,絕對實在太奇怪。
一個大乘期的修士竟然因為一個渡劫期修士想起了他的名字,就這般激動,高興得滿面笑容。
洛漸清笑了笑,道:「許久不見。」
劍伝的額頭上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他維持著倉皇的笑容,說道:「許久不見,你的傷勢已經恢復了,而且還變得如此厲害。短短十年便從渡劫初期跨越到了渡劫後期,你才修煉不過七十多年,就能有如此修為,真是太令我欽佩了。」
洛漸清微笑著望他:「原來已經過去十年了?」
「對,十年,」看著這絢爛的笑容,不知怎的,劍伝的心中抖了抖,說道:「你可千萬別出去,外面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你和玄靈子道友出去了。」話說到這裡,劍伝突然想道:「其實我與你的師父曾經有過不錯的交情,幾十年前我曾去過你的結丹大禮,兩百多年前我也曾經去過玄靈子道友的結丹大禮。」
洛漸清好似來了興趣,他問道:「你與我師父的關係很好嗎?」
劍伝雙眼一亮,立刻說道:「是!我曾經在一百年前,與你師父並肩作戰過!玄靈子道友品性高潔,實力超絕,雖然比我小了兩千歲,卻是我輩的楷模啊!我十分敬佩玄靈子道友,我十分欽佩他!」
洛漸清唇邊的笑意更盛了幾分,他低聲問道:「那十年前,你為何要刺他一劍呢?」
劍伝一時沒有聽清,他下意識地問道:「你說什麼?」
洛漸清慢慢地抬起了霜浮劍,冰冷的漸漸直指劍伝的眉心。剎那間,青年唇邊的笑容消失得一乾二淨,好似從地獄中爬出來的絕世修羅,洛漸清雙目如冰,再勾起唇角時,便綻出一抹冷豔無情的笑容。
他一字一頓道:「那你十年前,為何傷他!」
「我不……」
下面的話,劍伝再也無法出口。一把冰冷狹長的劍從他的眉間穿過,將識海粉碎!
十年前的極北之地,洛漸清面對著數以千百計的兩族尊者,體會到了來自地獄深處的絕望。他的師父為他擋住了大半的攻擊,即使是有著化神期的修為,但是在重傷的累積下,他的師父也被無數修為遠不如自己的人,連番攻擊,之後足足十年都無法醒來。
那時候,洛漸清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看著這些人。
他將這些人的長相都記在了腦海裡,日日夜夜地銘記回憶,至死都絕不忘記!
冤有頭,債有主!
洛漸清揮劍而立,看著劍伝失去焦距的雙眼呆傻地望著自己,然後筆直地往大地上砸去。
半個時辰內!
人族。
斷魂宗三長老鬼檎,死!白家四長老白舟,死!神劍宗三長老劍伝,死!
妖族。
第二海主,死!第四海主,死!第八海主,死!
一望無際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悄無聲息地藏住了所有秘密。
此刻在斷情崖第八重險境處,陰姬和昊星子早已在這裡等了九十七天。按照他們原先的計畫,無論鬼檎六人是否發現玄靈子和洛漸清的蹤影,他們只可以在這底下待一百天,第一百天時,必須回來。
昊星子蹙著眉頭,視線凝聚在第九重險境的入口,從未離開。
陰姬低笑著掩唇,不以為意地諷刺道:「你就是把這入口看穿,他們也不會立刻回來。」
昊星子沒有反駁。
直到第一百天來臨時,陰姬唇邊的笑容才慢慢斂去,她也看向那入口,不再吭聲。
第一百零一天,第一百零二天,第一百零三天……
陰姬再也坐不住了,她直接走到了入口旁,釋放靈識,仔細地往內側探查。
陰姬轉首看向昊星子,說道:「不可能耽擱如此久,他們必然在底下遇到了危險。此刻我們應當……」
「不好了!」一道尖銳的喊聲從眾人身後傳來,陰姬和昊星子轉首看去,只見神劍宗的一個合體期長老臉色蒼白地飛了過來,開口便道:「劍伝師伯的本命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