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漸清第一次見到天擎破海陣,還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候,人族八成以上的大能被這座陣法困在了極北之地。妖族犧牲了數千妖獸,以它們的生命為祭祀,令這座大陣包圍了茺州、明州和朝州,當時還是洛漸清、佛子和雲香三人悄悄偷渡大陣,最後洛漸清使用明光青玉珠,才令這座大陣崩塌。
那時的洛漸清不過才合體中期,而如今卻已經渡劫後期大圓滿。
他看似晉階了一個大境界,應當對這個陣法十分熟悉,能夠輕易突破,然而,那時候洛漸清的身後是文龍子等數位頂級尊者,借他們的力量,洛漸清才能一舉破陣。
儘管洛漸清此刻還擁有明光青玉珠,可是要與這九個大乘期修士對抗,無疑是一件難事。
四處是一片黑暗,這九個人走的路與先前第二海主那隊人走的並不一樣,重重疊疊的大山將梧桐樹的光影遮擋住,他們並沒有看到任何光線,仍舊是盲人摸像似的往前行進。
於是洛漸清悄悄跟在他們的身後,伺機而動。
這一路上,洛漸清淡定地觀察著這九個人,聽到了他們的很多話。
五個人修之中,有兩個並不愛說話,有三個卻經常開□□流。這五人有一人是散修,有一人來自斷魂宗,還有三個分別來自雲家、墨家和卻家。他們中,年齡最大的不過兩千一百歲,年齡最小的約一千九百歲,都是大乘初期的修為。
四個妖族之中,有一人洛漸清曾經在兩族戰場見過,似乎是第三海的某位妖尊。還有三人洛漸清從未見過,但也都是地階妖尊,想來有可能是四大妖尊的手下。
這四個妖族很少與那五個人修交流,雙方互有種看不順眼的跡象。
這樣的關係落在洛漸清的眼中,令他眉頭微蹙,似乎察覺到了一點什麼。很快,他便在這九人一次意外中,得知了某個秘密。
「鵠萩妖尊!你剛才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讓本尊獨自面對那頭野獸的!」
「你在胡說些什麼,本尊完全聽不懂。」
白髮尊者怒道:「兩百年前本尊將你的獨角砍斷,你一定早就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是不是?」
「哈哈哈哈,本尊的事情要你管?」
「你!」
人族和妖族相鬥多年,若是說兩族人數眾多,這確實是對的,但是兩族的頂層力量也就只有那麼些人。多少年下來,雙方都已經都對方的大能十分瞭解,甚至大多交過手。
特別是他們這種實力相近的,恐怕早就在戰場上交手過多次,有血海深仇。
洛漸清微微眯了眸子,無聲地望著遠處這看似和諧的九個人。良久,他勾起唇角,忽然一手抬劍,劈開了不遠處的一座小山,令那九人一嚇,紛紛驚怔地向這邊看來。
待九人小心翼翼地前來檢查時,還未仔細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原因,便聽到一道兇猛狠厲的咆哮聲。一頭奇形怪狀的野獸從那崩碎的小山中奔跑出來,外形像虎像牛又像獅子,渾身漆黑,九人立即出了武器,各自抵抗。
這只是一頭大約渡劫初期的野獸,九人輕鬆地便將它斬落。
他們繼續往前行,然而才過了半個時辰,又是一頭野獸向他們咆哮而來。
接下來的兩天,這九人前行的速度慢了許多,總是會碰上各種各樣的異獸。這種異獸並不是妖獸,身上並沒有妖氣,他們大多通體漆黑,一雙眼睛裡閃爍著綠色的光芒,即使有渡劫期甚至大乘期的修為,也好像沒有智慧,從不與這九人理論,上來便是殺招。
就算修為再高,面對這麼頻繁的攻擊,九人也不由有些狼狽。
之前的那位獨角妖尊說道:「我們或許來到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方,才會有這般多的攻擊。」
又有一個妖尊回答道:「不錯,但是這裡的危險我們還能對抗。」
這時,再也沒有人說話了。雲家、墨家和卻家的尊者對視一眼,不知在想些什麼;有三個妖尊也互相看了一眼,目光閃爍奇怪。
在遠處的一片黑暗中,洛漸清藏在一座小山之中,淡笑著勾起唇角。
這世上最容易分裂人心的是什麼?並非苦難,而是利益。
世人皆知,斷情崖絕對有機緣,絕對有寶物。在前八重險境裡,每一重險境裡都有各自的寶物,沒道理說第九重險境裡就沒有。既然如此,那麼誰不想獲得寶物?
洛漸清利用地形優勢,給這九人製造了一系列的困難,幫他們引出了許多藏在黑暗深處、懶得去理會他們的黑暗怪獸,就是要讓他們產生一種想法:這裡有機緣,而且這個機緣他們很有可能可以拿到。
這片山群裡的野獸,洛漸清給他們取名為黑暗幽獸,它們長期生活在一片黑暗的斷情崖底,一般是不會主動招惹別人,但是一旦它們發動攻擊,便是不死不休。
現在,效果非常好,這九人已經相信這裡有機緣了,那麼接下來就是等他們自行分裂了。
任何一個團隊,必然會產生小團體。洛漸清暫時還不清楚這裡面是否有人暗自勾結,但是至少人族會是一個團隊,妖族會是一個團體,在機緣面前,他們絕對水火不容。
又靜等了兩天,洛漸清沒有再去故意引出黑暗幽獸,這九人也再也沒碰過危險。
獨角妖尊臉色凝重,說道:「似乎沒有再碰到那些怪獸了,我們可能出了那片區域。不如回去再看看吧?」
他這話一出口,另外三個妖尊紛紛答應,但是人族中,那位白髮尊者卻冷笑了一聲,道:「正巧,我們五人也想回去一趟。」
鵠荻妖尊說道:「雲霄,你也想回去?」
白髮尊者挑眉道:「不錯。」
鵠荻妖尊思忖半晌:「不如我們暫時分開,各自回去看看?或許是我們太過集中了,無法好好搜索這片領域,若是分開來搜,說不定就能找到玄靈子和那妖物的蹤影了。」
白髮尊者竟然沒有反駁,反而贊同道:「好,那便這麼說定了!一個時辰後,在這裡再集合,重組天擎破海陣。」
說話間,九個人就分為兩組,各自返回了身後這一片漆黑的山群。
他們似乎都忘記了,在第九重險境的入口處,陰姬妖尊曾經仔細叮囑過他們,萬萬不可破壞天擎破海陣。當初為了防止他們遇到不測,陰姬特意施法,給他們每個人留下了一塊幽綠色的寶珠,可以幫助他們隨時重啟天擎破海陣,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可這樣做。
面對那藏在黑暗裡的機緣,他們每個人的心臟都在狂跳。
在斷情崖第八重險境中,有一個機緣寶物名為萬法石,每百年才凝聚出一顆。那寶物被十頭渡劫後期的野獸看守著,可以給予大乘期以下的修士一次窺探大道的機會。他們在渡劫期的時候,也曾經去搶過那萬法石,這幾乎是斷情崖前八重險境中最好的寶物了。
然而,這是他們第一次來斷情崖第九重險境。
萬法石只有十頭渡劫後期的野獸看著,可這裡居然有大乘期的野獸!
這種種跡象莫不是在說明,這裡或許有比萬法石更好的法寶?
而且這片山群著實不大,他們先前幾天幾乎走遍了這裡,也只碰到了幾頭大乘初期的野獸,最多只有一個大乘中期的野獸。就算他們真的碰到了大乘後期的對手,只要再次聚集在一起,結成天擎破海陣,就可以抵擋對方。
四個妖尊先行離開,五個人修望著他們的背影,其中一人道:「我們在這裡應當不會碰到那個所謂的化神初期的怪物吧?」
白髮尊者哈哈一笑:「怎麼可能碰到?這裡我們都走遍了,如今不過是拋開他們那些妖獸,自己再去找找機緣。若是那個化神初期的怪物真在這裡,我們不是早該碰到了?」
其餘四人不再說話,一起往山群裡飛去。
很快,五個人再次分為了兩個小隊,各自尋找機緣。
起初的第一天,眾人相安無事,九個人還能各自聽到遠處的爭鬥聲。似乎鵠荻妖尊和他的同伴碰上了一頭大乘期的野獸,花費了一番工夫,才將那頭野獸擊殺。
等到三天過後,白髮尊者和那個散修就已經和其餘七人隔了很遠了。
白髮尊者一邊仔細地探查黑暗中的每個角落,一邊與同伴說道:「兩百年前我與那鵠荻有一番大戰,今日若是我們得到了機緣,千萬不可聲張。若是被鵠荻發現,恐怕他會聯手其餘人擊殺我等。」
那散修立刻道:「此事我自然知道,不過鵠荻妖尊這一百年內實力突飛猛進,值得小心。」
白髮尊者朗笑道:「倒也不用怕,大不了將雲家那幾個人拉進來,分他們一杯羹。」
散修道:「哈哈哈哈,鬼蓁道友言之有理。」
白髮尊者繼續說道:「我倆已經相識五百多年,這一點他們並不知道,我們也得仔細瞞著。等到了外界,千萬不可將此次我們主動破開天擎破海陣的事情說出去,以防被昊星子記上一筆。」
一道黑影慢慢地出現在了鬼蓁和這散修的身後,而他們卻並沒有發現。
散修頷首:「這種事自然不能說。」
鬼蓁道:「想來鵠荻他們也不可能說出去,他們要是說了,肯定會被那什麼陰姬懲罰。」頓了頓,鬼蓁又笑道:「你是不知道,兩百年前,我和鵠荻還未突破大乘期,我就已經與他在戰場廝殺近百年。他的修為與我相近,但是我卻早他一步突破了大乘期,那時候……」
「嗖——」
一道微不起眼的風聲從鬼蓁的身後響起,他說得興致正好,並未發現,繼續道:「那時候他也未曾想到我竟然能在戰場上突破,於是那一戰,我將他打得幾乎半死,若不是那妖尊號瞑突然出現,令我人族退軍,否則我可就不是斬斷他一根獨角那般簡單,也不會讓他再輕易長出那根角。」
血色漸漸瀰漫開來,在那散修的眉間開出了一朵花。這散修站在鬼蓁的身後,目光逐漸渙散,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著前方的鬼蓁,沙啞著聲音說道:「鬼……鬼蓁道友……」
鬼蓁道:「這一次能在這裡碰上,也不知是他的不幸還是我的不幸。聽聞他在這百年內得到了不少機緣,若是我們能夠悄悄奪下他的機緣,說不定……」
鬼蓁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後的一道氣息倏地消失!
鬼蓁立刻將自己的鬼刀劈了過去,誰料劈到的卻是那散修的屍體。鬼刀將那散修從中間劈成兩半,早已死去的散修便斷成兩截,從空中落下。
在這樣的黑暗中,鬼蓁看不到任何人的蹤影,只能看到自己手中的鬼刀。他飛到地面上,仔細檢查那散修的屍體,同時厲聲呵斥道:「是誰!是誰在那裡!」
這時,鬼蓁突然發現那散修的屍體上竟然有一縷白色的毛!
看到這縷毛的時候,鬼蓁雙眸睜大,痛恨地斥責道:「鵠荻,竟然是你!你給我出來!」
人族的五人都留下了一點傳音的方式,鬼蓁立刻向另外的那三人傳音過去:「鵠荻妖尊偷襲我們,鎏贏道友隕落,爾等快來相助,妖族要殺絕我們!」
鬼蓁剛剛將那枚傳音符掐碎,忽然便見到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他睜大雙眼,瞳孔顫抖地看著面前的這個人,只見後者的手中捏著一隻早已死去的白色三尾狐狸,正微笑著看著他,一張清俊秀雅的臉龐明明十分出眾,但看在鬼蓁的眼裡,卻覺得對方好似修羅。
「你……你……怎麼會是你!」鬼蓁的目光瞬間落到對方手中的白毛狐狸手中,道:「這是鵠荻妖尊,你……難道你竟然殺了他?!」
洛漸清微微一笑,語氣溫善地問道:「斷魂宗的長老?」
鬼蓁下意識地點頭。
洛漸清的聲音十分具有蠱惑性,他非常關切地問道:「還有傳音符嗎?」
鬼蓁反射性地說道:「沒有了……」話剛說完,他立刻明白過來。
洛漸清十分遺憾地嘆了口氣,淡笑道:「那真是可惜了。」
鬼蓁:「怎麼會是你……怎麼會是你!」
洛漸清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將手中那僵硬的狐狸屍體扔到一邊,道:「既然你已經幫我將另外三人喚過來了,那我也可省了一些事。此次多謝鬼蓁前輩了,雖說我對斷魂宗並無太多好感,但為此也會給你一個痛快。」
鬼蓁握緊了手中粗大的鬼刀,道:「給我納命來!」
洛漸清見到對方瘋狂的模樣,卻是稍稍怔住,最後無奈地苦笑一聲,霜浮劍從空中劈下,伴隨著朵朵青蓮,向那鬼蓁劈去。
鬼蓁這一生最後見到的便是一片明亮的青色劍光,那光芒震天撼地,若是不在這斷情崖而是在外界,這樣的光芒絕對能被所有人都看到。可是在斷情崖底,無邊的黑暗卻吞噬了所有的光芒,令這劍光無法被其他正向這裡趕來的修士看到。
一道血痕在鬼蓁的額頭中央漸漸顯露出來,他的一雙眼睛裡充斥著血絲,好像要被血色灌滿。一瞬間,只聽「轟——」的一聲,他的識海便徹底破碎。
正如同洛漸清所說,這一劍用了他的九成力量,足以一劍擊殺大乘後期的白家四長老,更不用說是這堪堪大乘初期的鬼蓁了。鬼蓁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死得無聲無息,身體便從半空中墜落下去。
再過一個時辰,最後的三位人修來到了這裡,他們未曾想到,這裡早已布下了一個局,等待著他們到來。
第一個隕落的是那鵠荻妖尊,然後是另外三個妖尊。接下來,再以鵠荻妖尊之死,引鬼蓁上勾,讓他使用掉那唯一的傳音符。洛漸清在問話之前就已經偷聽知道,人族五個人中,每個人只有一塊傳音符,之所以問出那話,只是想讓鬼蓁感到更加恐懼,並無其他太多意義。
雲家、墨家和卻家的三個修士萬萬沒想到,他們的生命終止於這一片黑暗。
七日後,除了那散修外,其餘四人本命之物破碎的消息再次傳到了昊星子和陰姬的耳中,一切終於有了定局。
昊星子鎮定地說道:「那個怪物的實力絕不可能是化神中期,否則不可能相隔如此久才擊殺他們。但是那怪物的實力絕對在大乘後期大圓滿以上,否則不可能擊殺第二海主。但是它又能夠擊殺組成的天擎破海陣鬼蓁九人……」
陰姬抬起一雙幽綠色的眼睛,冷冷道:「他們真的是在維繫著天擎破海陣的情況下,被擊殺的嗎?」
昊星子頓時怔住。
陰姬道:「只要一人死亡,天擎破海陣必破,但是天擎破海陣不一定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擊破的。」頓了頓,陰姬轉首看向一個妖尊,道:「天老何時來?」
那妖尊恭敬道:「天老大人正在閉關衝擊天階中期,雖說已經派人通知他了,但是至少還需要一個月時間。」
昊星子頓時愣住,問道:「獨絕天老要來?」
陰姬抬眸睨了他一眼,說道:「難道憑藉你們人族,有人能夠下去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昊星子眉頭緊蹙,竟然無法反駁。畢竟除了玄靈子,放眼玄天大陸,實力最強的便是天妖尊獨絕天老,除了他,真的沒有其他人選。
然而這一次,昊星子未曾開口,站在他身後的太華山弟子中,卻有一人站了出來,大聲道:「掌門師尊,若是僅僅想要讓人下去看一看這斷情崖第九重險境的情況,其實弟子或許有辦法。」
昊星子詫異地轉首,只見一個英俊清朗的年輕修士正行了一禮。他花白的眉毛慢慢皺起,問道:「你是何人,為何我從未在太華山見過你?」
那年輕修士道:「弟子名為李修晨,此次跟隨長老代表昊明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