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奔騰洶湧,衝撞出一道道雪白的水花。
荒僻淒涼的小島上,滿身血污的青衣修士癱坐在地上,望著一望無際的海面。他的左手裡緊捏著鈴鐺的四塊碎片,臉上和衣服上全是斑駁的血跡。可他卻只是安靜地望著海面,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日昇日落,月起月伏。
洛漸清在這裡呆呆地望了整整三天,忽然只見一直潔白的海鳥從天邊飛來,輕輕地落在了島上。這鳥自然不是普通的小鳥,它是極北之地風神海獨有的一種二階妖獸,名為風羽鳥,長相與海鷗相似,攻擊力不強,外皮卻堅硬如玄鐵,可抵禦風神海上的罡風。
當這鳥落下來時,洛漸清並沒有去看它一眼。
白色海鳥警惕地在遠處打量著這個彷彿沒有了呼吸的人類,一個沉默無視,一個小心打探。半天后,風羽鳥長鳴一聲,快速地向洛漸清飛去,直直地啄向他的眼睛!
只剩下十丈距離,洛漸清沒有挪動;只剩下五丈距離,洛漸清仿若未聞;只剩下一丈、一尺、一寸……
忽然!洛漸清抬起手指,兩指一併,夾住了這鳥的鳥喙。
「嗷!」
洛漸清手指一緊,鳥喙便斷成兩截,風羽鳥痛嚎著逃去,撲閃著翅膀離開。
清澈的瞳孔裡漸漸有了神色,洛漸清緩慢地抬起眸子,望向天空中炙熱明亮的圓日。許久,他站起身,走到了小島的邊緣,俯下身子輕輕地舀了一捧海水。
任何人看到這海水都無法想到,這樣幹淨清亮的水,竟然會是風神海的水。它純潔無害,但是就是從這水中,誕生了足以令無數人心驚膽顫的罡風,也正是在這水形成的汪洋大海裡……他失去了生命中最好的朋友。
洛漸清望著這捧水,低首看了許久。
奇怪的是,這水並沒有像正常的水一樣,從洛漸清的手縫裡流出。洛漸清沉默地看著這水,抬起了左手,將一隻血色的鈴鐺碎片放了進去。他再彎腰,將這一捧水和鈴鐺放入大海,看著紅色的小鈴鐺碎片沉入海底。
接下來的三塊碎片,洛漸清取出霜浮劍,以靈力灌入其中,在鈴鐺上鑽出了一個小孔。他從納戒裡拿出了一束金烏天蠶絲,將這三塊鈴鐺碎片穿了起來,當作項鏈,系在了脖子上。
做完這一切後,洛漸清以劍撐地,抬首望著漸漸西沉的落日。
如同墨秋所說的一樣,風神海上的落日,美得令人心醉。這般美麗的景色,墨秋很多年沒有看過,洛漸清又何嘗不是如此?修真之人有所追求,就必然有所捨棄。這世上不可能所有好事都屬於你,總會有一些不盡人意的事情,而你卻必須得去接受。
但是這件事,洛漸清從未想過會是失去自己的生死好友。
他與墨秋的關係並不像修真界有些好友一般,那麼和睦融洽。兩人時常嘲諷對方,時常爭鋒相對,甚至早些年的時候他還屢次三番地用劍鞘抽墨秋最在意的臉。
然而,如今回憶起來,與生離死別相比,卻都是美好的。
洛漸清慢慢坐了下來,他坐在柔軟的沙灘上,看著這輪夕陽慢慢沉落。這一幕墨秋無法看完的美景,他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當最後一絲光線從海平面上消失時,他仍舊凝視著深藍色的天空,未曾離開視線。
「不經歷生死,又怎會明白生死。」清潤無奈的聲音輕輕響起,「我並未想過,你會如此重情重義。已過三日,你還是不打算離開這裡嗎?」
洛漸清緩緩轉過頭,只見在他的身後,一個虛幻的影子漸漸浮現。
這人穿著一件淺青色的儒袍,面容清秀,氣質潤朗。
洛漸清望著這人,並未開口,但是對方看著他這番模樣,卻說道:「洛漸清,你該走了。」
三天以來,洛漸清終於開口:「青君。」
青君道:「你是否在想,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洛漸清噤了聲,沒有回答。
青君說:「那一日我的本體化作燈芯時,我留了一絲意念下來,送到了你的身上,原本是希望等以後能夠在你煉成《九蓮奪天錄》的最後兩奪時,或許可以幫你一幫。接觸到那盞燈時,三萬年前的很多事,我全部都回憶起來了,我的主人在第八奪時便已然失敗,但是相識一場,我並不希望你失敗。因為一旦失敗,便是比死亡更慘痛的結局。」
洛漸清問道:「《九蓮奪天錄》到底是什麼?三萬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青君輕輕搖首,抬目望天:「三萬年前的事,我不可說,也不能說。但是《九蓮奪天錄》是我的主人根據《九蓮本心錄》改編而成,前七奪看似凶險,卻有一線生機。然而最後兩奪,卻幾乎不可能成功。我的主人是天縱奇才,最終也沒有找到第八奪的正確途徑,只是有了一點隱約的意識,知道那應該有九奪。」
洛漸清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鈴鐺項鏈,他站起身,看向青君。神色中的沉寂與悲痛慢慢地掩藏在了他的眼底,他朝著青君行了一禮,道:「數日前,我見到了墨青前輩,也從前輩那裡知道了很多秘辛。」
青君沉默了一瞬,接著忽然笑了起來。「是,我也看到了他,原來……他便是那番模樣。」
洛漸清道:「青君前輩,若你的這絲意念是想在我修煉到《九蓮奪天錄》最後兩奪的時候,再現身幫忙。那如今,你為何要現身?」
「我很快就要消失了。」青君聲音平靜地說道,「我的這絲意念,只能現身一次,而且沒有任何實力。我只能以自身境界和對主人的瞭解來幫助你,卻無法幫你做太多事。但如今,你卻不想再修煉奪生死了,所以我必然要現身,為你助力。」
洛漸清冷笑一聲,問道:「何為生死?之前就是在這風神海上,你對我說過,一人之生死,並非真的生死;眾人之生死,也並非真的生死。那到底何為生死?對我而言,我並不心懷天下,我的心很小。我只要我的師父活著,我的好友活著,我所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活著,那麼他人的生死,我並不在意。」
青君轉首看向這天:「那你覺得,此刻讓墨秋再活過來,你就認為他是真的活了?」
洛漸清面色複雜地蹙了眉:「青君,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要活,並不靠他,而要靠你。與之相同,你真以為三日前你讓墨秋逃過一難,他沒有因救你而死,他就能真的活下去了?」青君大袖一甩,「洛漸清,自你修煉《九蓮奪天錄》的那一天起,你就不再是天道掌管下的人。你要走的路,與任何人都不相同。多少萬年了,天地間沒有一個人能夠飛昇成仙。就算墨秋修煉到大乘期,他擁有了五千歲壽命,那麼五千年後呢?依舊只有死!」
「一人之生死,並非真的生死。眾人之生死,也並非真的生死。」
「真的生死,是要改變這天道要修士隕落的意圖!是要讓天道真正地重啟那條成仙的路。」
「當你修煉到《九蓮奪天錄》的終章時,你便會明白。如今你所認為的魂飛魄散,並非真的魂飛魄散;如今你所認為的生離死別,也並非真的生離死別。」
「第五奪,奪生來死去。」
「這是天道對世間生命的最後一奪!」
「你不可畏懼,更不可棄!」
「洛漸清,我再問你一遍,你可懂,你所要修煉的到底是什麼功法?」
這一刻,青君這張端秀清俊的臉龐上,似乎驟然多了一絲威壓之氣。他雙目凜然,鄭重肅穆地望著眼前狼狽失措的俊美修士,目光灼灼,仿若審視。
良久,洛漸清抬首望他:「我所修煉的,是《九蓮奪天錄》。九蓮尊者並未成功,但他卻為我開闢了一條道路。從今往後,我必當繼承他的願望,勢要奪天!」
剎那間,滔天氣勢猛然升起,將荒島周圍百丈的海水沖壓蕩平!
青君慢慢柔軟了神色,他以溫柔的神色望著洛漸清,似乎是透過他在看什麼人,接著倏地,他抬起手指,點在了洛漸清的眉心之間。
手指與眉心相接觸的瞬間,太華山玉霄峰上,禁地裡的一盞青蓮玉燈突然亮起。光芒萬丈,可達天地,濃郁的丹香瀰漫在禁地中,被結界包裹其內,如同仙境。
洛漸清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青君的臉色卻漸漸蒼白。
《九蓮奪天錄》第五奪,奪生來死去!
這是天道對世間生靈的最後一奪,從這以後,生命再不受天道控制,自由無慮。
磅礴的丹力順著洛漸清的眉心往他的身體裡鑽湧進去,他的經脈被這股溫潤的丹力細細地調養滋潤。這丹力沒有任何攻擊力,也沒有治癒的作用,卻讓洛漸清彷彿來到了一汪溫水中,讓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慢慢變輕,好像浮在了半空中,感受到許許多多充斥在天地間的規則。
夜色初升,黑暗籠罩風神海。
小小的荒島上,渾身血污的年輕修士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身體裡的氣息也不斷上漲。但是一旁的儒生卻身形漸弱,原本就十分虛渺的身子,更是變得如同虛幻。
一整夜過去,當第一縷陽光灑在海面上、蕩漾起粼粼波光時,青君輕輕收回了手,洛漸清便立即盤腿坐下,打坐修煉。這一刻的洛漸清好像寶劍藏鋒,不再那麼鋒銳,但是卻更積蓄了一股磅礴的力量。
青君負手在後,抬步走到了海邊,身體幾乎快要消失。
他遙望著那漸漸升起的朝陽,望了許久,才轉過頭,看向緊閉雙眼正在打坐的洛漸清。
「我相信他一定會成功,你覺得呢?」
回應青君的,是海浪拍岸的水聲。
並沒有任何遺憾,青君輕輕地笑了一聲,一笑過後,淺青色的身影便也消失在了天地間。玉霄峰的禁地中,青蓮玉燈的光芒緩緩變弱,然而溫潤綿長的丹力還是不斷地從一根小小的燈芯中散發出來,努力地點燃這盞將熄未熄的燈。
一日後,洛漸清睜開雙眼,他四處找尋了一下,並未找到青君的影子。
沉默了片刻,洛漸清起身離開。臨走前,他回過頭再看了這片海域一眼,最後一道青光閃過,荒島上便再無人影。
而此時此刻,枯山山脈中,一個白色的身影徐步走入了一道狹長的峽谷中,鎮定從容。這是一個只能供一人行走的狹小山谷,兩邊的懸崖陡峭險峻,幾乎筆直地矗立在大地之上。
崖壁上,多有斑斑點點,又有一條條的長條印記,彷彿歷盡滄桑。
陽光根本無法照進這裡,令這裡成為一個未知地。然而,清冷俊雅的尊者卻一步步地踏入其中,衣袖微動,青發揚起,神色平靜淡定。大約走到七十丈時,他稍稍頓了一瞬,接著再往前行。
玄靈子目光淡靜地望著峽谷最盡頭的一縷亮光,一步步地走著,如履平地。
然而只有幾乎停止的空氣才能預示,這裡到底有多麼恐怖。
十丈之內,可擊殺煉氣修士;
二十丈之內,築基期修士必死無疑;
三十丈之內,金丹期修士無法脫身……
當玄靈子走到七十丈,那幾乎凝結成實質的威壓已經達到了大乘期大能的水平!
然而這峽谷卻有足足一百丈的長度,若是說第六十到七十丈是渡劫水平,七十到八十丈是大乘期修士的水平。如此算來,九十丈以內應該是化神期修士的水平,那九十丈往外……
莫非是仙人水平?!
玄靈子面色鎮定,一步步地走到了第八十丈。當他跨出下一步時,一直未曾改變的空氣瞬間變得狂暴起來!空間被碾壓到坍塌,無數凶殘到可以擊殺渡劫期大能的罡風瘋狂地向玄靈子衝來,氣勢洶洶,似乎要將他絞碎!
玄靈子眼睛一縮,雙指併攏,抬手便是一道浩浩蕩蕩的金色劍氣,將這些罡風碾壓過去。
接下來,玄靈子腳步陡快,一路闖到了第八十五丈。當他走到這裡時,那些雜亂的罡風忽然消失,卻在眨眼間,一道磅礴刺眼的光芒亮了起來。滔天罡風形成一隻野獸,咆哮著向玄靈子衝來。
玄靈子眉間金光大作,他翻手取出玄靈劍,抬劍與這野獸撞上。
「吼!」
一擊之下,野獸化為漫天光芒,頃刻消散。
玄靈子再走一步,又是一頭龐大可怖的巨鳥,它哞叫一聲,俯衝向玄靈子。
短短五丈,玄靈子走了整整一個時辰,額上也佈滿了汗水。當他正式踏上第九十丈時,那些在他身後叫囂猖獗的罡風倏地消散。
玄靈子微微蹙起眉頭,仔細地望著最後這十丈距離。到此時,他已經能看清峽谷盡頭的亮光到底是什麼。
那是一顆圓潤平滑的丹藥,只有不過指甲大小,卻光芒撼天。
在玄靈子的平生所見中,連那顆九品神丹(青君)都遠遠沒有這顆丹藥來得如此氣勢滔天,但是這顆丹藥居然沒有化作人形,也似乎沒有任何意識,只是安安靜靜地懸浮在一座高台上,彷彿任人宰割。
玄靈子手中執著玄靈劍,遠遠地望著那顆丹藥。
僅僅是一瞬間的思索,玄靈子便往前走了一步。
霎時間,天地變換,玄靈子忽然回到了玉霄峰上。
說是玉霄峰,卻又不是玄靈子認知裡的玉霄峰。他的藥田不見了,洛漸清的竹屋也不見了,玄靈子仔細地望著這些場景,突然只聽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無音,怎得今日還不趕緊修煉,竟然如此怠慢!」
玄靈子心中一顫,他慢慢轉身,便見到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身影。
對方抬步上前,斥責道:「你身為玉霄峰的弟子,如今兩族情勢危急,你還不潛心修煉,如何擔當得起率領太華山、率領正道,迎擊妖族的責任?」
玄靈子低頭看著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掌,沉默不言。
對方又道:「一年前,你的十六師叔隕落了。十年間,我太華山犧牲了九十六條性命。你身為玉霄峰的弟子,怎能不擔當起責任,努力修煉,早日跨入大乘期,為我人族效力!無音,你知錯了嗎?」
玄靈子緩緩抬首,看向這位陌生而又熟悉的老人。
一張溝壑滿佈的臉龐上,老人目光威嚴,將慈愛隱藏在眼底。他沉重的目光壓得曾經的玄靈子快要喘不上氣,但是此時此刻,玄靈子卻閉上了雙眼,輕聲喊了一句:「師父。」
老人嘆氣一聲:「並非師父對你要求頗多,你要知道,你是當今天下唯一一個超品根骨。若是你能早日踏入大乘期,甚至早日踏入化神期,那如今在戰場上,我人族便不是這般被妖族壓迫的地位。」
玄靈子又說道:「師父。」
老人似乎這才發現弟子的不對,他困惑地蹙了眉:「怎麼了,無音?」
玄靈子認真地望著對方,仔細凝視了許久,接著後退一步,雙膝跪下,行了一個大禮。
老人驚訝地睜大眼睛,卻見玄靈子叩了三叩,最終站起身來,輕聲道:「師父,多年不見,徒兒非常想念您。」
「你!」一道金色劍光猛地穿過老人的心口,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弟子,卻見玄靈子輕輕拔出了玄靈劍。
片刻間,眼前再次變換,玄靈子又回到了剛才那個峽谷。他不悅地眯了雙眼,低首看向自己的劍,只見玄靈劍上並無任何痕跡,但是玄靈子卻緊抿了嘴唇,手指也攥緊了劍柄。
第二步踏出!
這一次,玉清子等人死在了玄靈子面前。他一劍破碎幻境,再次回到峽谷。
第三步踏出!
玄靈子回到了百年前的兩族戰場。那時他還未曾突破化神期,天妖尊帶著百萬妖族大軍傾軋而來,而玄靈子的身後只有不足一萬修士,他一人一劍,斬殺妖獸數萬。
接下來,是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
到最後,玄靈子終於來到那顆丹藥的面前。他沒有一絲猶豫,抬手便要奪藥,卻見一陣可怖的黑風颳過,玄靈子立刻收手後退,抬眸望向那一團黑影。
黑色的颶風旋轉成了漩渦,擋在了那顆丹藥面前。
玄靈子戒備地將玄靈劍橫至身前,只見那團黑風不斷轉動著,漩渦越來越大,一股股威壓激盪在峽谷之間,令山體震動。黑風彷彿要吞天滅地,但是在觸碰到那團白光時,卻倏地停住。
玄靈子警惕地望著這團黑風,只聽一道乾枯似的聲音響起。
「人族……竟然是人族!」
玄靈子沉默地望著這團黑風,沒有吭聲。
「為什麼會是人族,為什麼不是妖族呢?你是人族,對,你是人族。人族,你想拿到這顆靈丹嗎?對,你一定想要拿到。那本尊為何要給你?對,本尊絕對不想給你。你們人族最背信棄義了,你們人族最不守信用了。」
玄靈子早已將靈力灌輸到了劍上,只等著攻擊。
那黑髮還在自言自語道:「你一定就和那個人族一樣,只會騙人。對,你也會騙人。說好了一起破除禁錮,說好了大家一起成仙,他一個人成仙了,只留下我們……只留下我們……不對!他害死了我們!他害死了我們!人族!人族!!!」
尖銳刺耳的聲音落下,黑色旋風瘋狂地向玄靈子撲來!
這旋風裡包含著驚天動地的妖力,黑氣便是最可怖的毒液,風力則成了最鋒利的攻擊,雙管齊下間,玄靈子的手臂被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露出了雪白的骨頭。
毒液在他的傷口上滲透,令這恐怖的傷口無法癒合,玄靈子直接一掌拍下,掌風將這塊血肉全部切去。那血肉掉落在地上,嗞嗞兩聲後,便化為了一灘黑水。
玄靈子彷彿沒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疼痛,看著這一幕,他微微眯了眼睛,抬劍便上。金色劍光充斥在玄靈劍上,浩瀚正氣如同大山,又如同利刃,一劍刺去時,帶著可穿破一切的磅礴力量,卻只是將那團黑色漩渦擊散了十分之一。
黑風憤怒地咆哮道:「人族!!!」
玄靈子卻是一腳跺地,猛地衝了出去。
九瓣金蓮與黑色漩渦在這小小的峽谷之間碰撞著,每一次的撞擊都可震撼天地,每一次的出手都足以將任何一個渡劫期修士碾壓成齏粉。
這黑色漩渦當真是玄靈子遇過的最可怕的對手了,僅僅是一道漩渦,便有化神後期大圓滿的實力!如果不是對方只會蠻橫地衝撞,玄靈子恐怕早已敗下陣來。
而且奇怪的是,兩方這驚天動地的大戰居然沒有破壞峽谷裡的一草一木。連山壁上都沒有形成任何的碎痕,好像他們正在一個異世界裡戰鬥,無法影響到外界的任何事物。
這一戰,兩方幾乎勢均力敵。
隨著時間的流過,那黑色漩渦愈加暴怒。這一次,狂暴地吸納著天地間的靈氣,再次撞向玄靈子。然而玄靈子卻輕輕嘆了聲氣,手指在劍身上緩緩一抹,淺淺的金色光芒便形成了一道符籙,在劍上顯現。
繁複的文字在劍身上微微閃爍著,這萬千光芒匯聚在一起,最終形成了一朵精緻小巧的金蓮。只是很小的一朵,也看似柔弱平凡,但是當這金蓮與那黑色漩渦相撞時,卻讓後者痛嚎著慘叫出聲。
黑色漩渦前言不搭後語地大聲喊道:「你是九蓮的徒弟!本尊要殺了你這個背信棄義的人,本尊要殺了你,九蓮!」
玄靈子聽到這話時,身形微微一頓,但是他卻仍舊趁機取走了那顆丹藥。
當這顆丹藥被他握在手中的那一刻,黑色漩渦陡然消散,峽谷間只留下了一道道痛恨絕望的回聲。這聲音裡夾雜了仇恨和殺氣,尤其是喊出「九蓮」兩個字時,帶著似乎要將對方千刀萬剮的恨意。
此恨深入骨髓,怨氣直衝雲霄!
玄靈子臉色沉重地望著黑色漩渦消失的地方,最後他低首看向這顆丹藥,卻見一雙手忽然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手指細長削瘦,白皙如玉,熟悉的溫度讓玄靈子陡然怔住,身子僵硬地抬起頭。
只見在這狹窄的峽谷內,俊美無儔的修士雙目濕潤,認真地凝視著他。這雙眼睛玄靈子看過無數遍,他很少睡眠,但是一旦睡著時,夢裡都會出現這雙眼睛。
早些年的時候,在夢裡,這雙眼睛的主人會痛罵他「不知廉恥,對自己的徒弟產生齷齪感情」,有時候又會嫌惡地看他,將他看作是地上的塵土。只有很少數的時候,這雙眼睛的主人才會接納他,輕輕地告訴他一聲:「師父,我也心悅於你。」
不知怎的,幾十年前的苦澀回憶又湧上心頭。
玄靈子喉間一澀,還未開口,卻見洛漸清抬起手指,擋在了他的唇間:「師父,我終於找到你了。你可知道這些日子裡,我有多麼焦急。若我此生再也見不到你,那該如何是好……」
「漸清……」
洛漸清輕輕搖首,他抬步上前,靠在了玄靈子的胸膛上。炙熱的溫度順著兩人相碰的地方傳遞過來,洛漸清低低地哼了一聲,這才繼續說道:「師父,那一日你將我推出去,我至今都記著仇。你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若是你不在了……」頓了頓,他才繼續說道:「若是你不在了,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玄靈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攬住了青年的腰身:「漸清……」
洛漸清說道:「嗯,我在。師父,我們離開這裡吧,這裡實在太危險了。」
說著,洛漸清拉住了玄靈子的手,拉著他一起往峽谷外面走去。
玄靈子的右手裡捏著那一顆靈丹,左手被洛漸清緊緊牽著。他幾乎是被洛漸清拉著走的。站在對方的身後,玄靈子的視線從洛漸清的臉龐上劃過,落在他那高挺的鎖骨上,最後落在那隻緊牽著自己的手上。
洛漸清無奈地回頭笑道:「師父,你怎麼一直看我,你再這樣看下去,是要出問題的。」
玄靈子問道:「什麼問題?」
如同往常一樣,洛漸清挑起一眉,戲謔的神色從眸中一閃而過,他快速地說了一句「很大的問題」,接著猛地俯身上前,就要親上玄靈子的嘴唇。
然而,他親到的只是玄靈子的掌心。
洛漸清錯愕地望著玄靈子。
玄靈子垂了眸子,寵溺地望他。
「雖然我捨不得殺你,但你又何必這樣騙我。你就是再像,也終究不是他。」
洛漸清一下子怔住,他臉上的笑意慢慢斂去,一張絕世出塵的臉龐上漸漸籠罩了陰霾。最後,他低下了頭,古怪地笑了一聲,問道:「你說你捨不得殺我?那上輩子,是誰的劍刺穿了我的心,是誰沒有救得了我?你以為你入了魔,你以為你為我屠殺正道,就夠了嗎?你從未救得了我,不是李修晨殺了我,就是你殺了我!」
玄靈子的身體倏地僵住。
「玄靈子!你口口聲聲地說喜歡我,但你可別忘了,為了你的天下大義,你在最後的時候,根本沒有救我!你明明可以不收李修晨為徒,你也可以不教導他法術,甚至你可以直接向我表明心意,可你什麼都沒有做。你以為你是在救我,但事實上,就是你!一步步地把我逼上絕路!」
「不!我是為了救你,我收他為徒都是為了你……」
「玄靈子,你還在欺騙自己嗎?」
世界陡然變換。
茺州斷情崖上,玄靈子站在正道人士的身前,睜大眼睛,望著眼前的情景。
他看到他最愛的那個人,正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那張清雅好看的臉龐被鮮血打濕。一把長長的劍刺穿了那個人的心口,他的手指緊緊掐著劍刃,踉蹌著腳步,一步一步地向玄靈子走來。
每走一步,他便吐出一口鮮血。
他的眼淚從眼眶中不斷地淌下,但是他卻又在笑,他一聲聲地問著:「你為什麼……不救我?」
血色充盈了玄靈子的雙眼,他的身體不斷地顫抖。他幾乎感覺到了體內的靈力已經抱暴動起來,身體裡的每一處經脈都在崩壞,他的嘴邊流下一道鮮血,但是他仍舊沒有動作,只是睜著眼睛,一直望著那個向自己走來的人。
「你為什麼要收他為徒?」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喜歡我?」
「你為什麼眼睜睜地看著我眾叛親離?」
「無音,你真的……喜歡我嗎?」
轟!
玄靈子的世界猛然崩塌,他噴出一口金色的血,用盡力量地奔跑上前,抱住了這個人。他緊緊地擁著對方,緊緊地將他按入自己懷中,玄靈子用手擋著對方胸口上不斷湧出的鮮血,一直不停地重複道:「漸清,不要死,不要死……你不要死……」
可是那些血就是一直湧出來,懷中人的臉色也越來越白。
洛漸清輕輕伸手,撫上了玄靈子的臉龐,啞聲道:「師父,你真的……愛我嗎?」
玄靈子立刻回答道:「我愛你。」
洛漸清卻笑了一聲,道:「是啊,你愛我,可你卻收了第二個徒弟,你卻沒有阻止他對我的誣陷。我被逐出太華山的時候,你在哪裡?我被天下正道修士追殺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玄靈子呆了,許久後,才道:「天道說那是為你好,為師算出來只有這樣你才能……」
「無音,你根本不愛我。」
玄靈子睜大眼睛:「漸清……」
「是,你或許愛我,但你愛的只是我的皮囊。你哪裡愛我呢?真正愛我的人,不會看著我被別人冤枉,不會站在我的對面,讓他的劍殺了我!」
「漸清!」
「無音,你為何……不和我一起去死?」
玄靈子垂了眸子,望著懷中冷笑著的青年。這抹陰冷仇恨的笑容令青年俊秀的臉龐顯得有幾分猙獰,但是玄靈子卻仍舊是痴痴地看著,他的眼睛被血紅色充斥,他認真地望著,連一秒鐘都舍不得挪開。
彷彿纏綿一樣的聲音緩緩響起:「漸清……」
洛漸清也放柔了聲音,如同蠱惑地說道:「無音,和我一起走吧……」
話音還沒落下,洛漸清卻忽然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白衣尊者。他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把匕首,刺入了玄靈子的心臟。但是這匕首隻刺入一寸,便被玄靈子的手制止。
眼中的血色竟然緩慢地褪去,玄靈子溫柔包容的目光輕輕落下,他寵溺地說道:「你就算只是披著他的皮囊,我也不願意傷你啊。」
一句話落,「洛漸清」雙眸震顫。
他沉默地低下了頭,最後輕笑了一聲,忽然消散。
萬物陡然變換,又回到了曾經逼仄的峽谷。玄靈子的胸口被鮮血打濕,他猛地倒地,右手裡緊攥著那顆丹藥,唇邊流下一道血痕。
半日後,玄靈子終於恢復。胸口的傷勢已經癒合,但是衣服上卻多了一個洞,匕首穿過的痕跡十分突兀,但是玄靈子卻沒有去管。當他再站起來時,整個人好像有了什麼變化。
似乎某種曾經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陰影,忽然消失了,他好像走出了某種困境,又好像逃脫了一種桎梏。
玄靈子神色平靜,眸光清和,邁步走出了這道峽谷。
當終於離開後,就算是玄靈子,也不免鬆了口氣,布下了一道結界後,這才低首看向手中的這顆丹藥。靈識掃過這小小的丹藥,玄靈子雙眸圓睜,驚愕地望著丹藥。
「不是丹藥……竟然是靈力?!」
魔域。
天空彷彿被雲霞浸染,反射出斑駁陸離的光彩。
卻見頃刻間,萬丈紅光從東邊的天空中飛來,引得無數魔修飛出老巢,各個驚異地望著這一幕。魔道宮中,留守在此的右護法秦斯夷瞬移出門,目光警惕地望著這幾乎遮蔽了半邊天空的紅光。
當紅光飛到魔道宮上空時,秦斯夷臉色大變,趕緊瞬移回了宮殿。
只見那紅光飛到了魔道宮主殿的上空中,便停了下來。突然!它們毫無預兆地落下,全部撞入了巍峨龐大的宮殿裡,激起一陣浩蕩可怖的靈力威波。
秦斯夷已經瞬移到了宮殿外,望著這一幕,他慢慢地斂了眸子。
良久,秦斯夷單膝跪地,往日冷靜的臉龐上閃過一瞬的悲慼。
「宮主!」